十二、清平世间
多年来韩水记忆中,隐约感觉自己在吴庄应有个孩子。私底下变着法问过相好,吴春妈顾及名声从未承认。
早年韩水曾多次找借口到村里和学校窥探过,但摄于法律责任、家庭伦理和淳朴乡风民俗始终未敢辨识。
后来听说吴春出外打工也设法托人打探下落,无奈碍于名分羁绊,不能明言只能听天由命。
随着年事增高暮气渐至,血脉相连亲情困惑逐渐加重,心底压抑不住认亲念头越发强烈。偶尔从赶集熟人处得知吴春返乡生活窘迫困顿,借乡劳务市场统计民工返乡情况名义,设法托人安排元宵夜辩亲。
吕集街小酒馆雅间里,引领吴春赴宴的村会计已是酒足饭饱,起身打着嗝说:“韩主任,你要打听务工行情直接问吴春,他在外干十几年啥都熟悉,我有事先回去了。”说完晃晃悠悠朝外走去。
韩水忙起身应声:“慢走、有空常联系。”回过头看对面陪会计喝酒的吴春,虽是时隔多年形同陌路成年人,仍在眉眼间有种既遥远又熟悉感觉,是种血脉相连的异样涌动。
听村会计介绍,说乡里韩主任了解劳务情况,吴春想见机行事设法花他俩钱,酒菜上桌果然如愿。打量眼前老头个子还没自己高,虽说瘦小干巴但精神爽朗,初次相识心中却隐约感觉在哪见过?可又实在想不起来,言谈举止有种莫名其妙亲近感,两人继续东拉西扯务工行情半小时过去。
韩水慈祥口吻问:“年轻人、搁那边收入还行,咋回来了?”
经过刚才一番交谈,韩水说话腔低却有主见,话头逐渐占上风。吴春对瘦老头已无轻视感,萌生对长者敬重之意,忙应答道:“家里老母亲有病回来看看。”
韩水语重心长说:“孝敬老人是正事,现在家里都干些啥?”其实吴春家境细情韩水悉知,只想借告事观识待其自己道出。
韩水起身把酒倒满杯,随即关心问:“既然是尽孝善行我给你帮个忙,吕集街有家幼儿园招聘校车司机,工资奖金都有你想干不?”吴春听罢慌忙应道:“想干、可是我不会开车。”
韩水随即说:“只要你想干这事好办,街上个体驾校有我股份,介绍你去包教包会。”顿时吴春心底温暖如春,未及细品其中滋味直连声道谢。
韩水话头自然转回又问:“年轻人、出去闯恁多年成家没有?”吴春被问到苦楚哑口无言,连忙嘟哝着说:“不慌、我还不到三十岁。”
韩水见状倍加关心细声说:“也到结婚时候了,我跟你这么大,姑娘都会喊爸了。”
吴春交往青楼风尘不少,认真论及婚事却头回,暗觉诧异遇着贵人即奉承说:“看着你老就是福寿相。”
韩水闻言却面带凄然说:“可惜我只养个姑娘,在外地上班已成家添子难得回来,身边要有个儿子才是福气。”
吴春心里暗自琢磨:村会计说老头管帐多年,兴许是个土财神,况且今日萍水相逢嘘寒问暖为人不薄。只是在外行走多年,论起家长里短少遇阵势,竟暂时不知作何应答好。稍做盘算端酒杯仰脸灌下,就腿搓绳说:“听会计讲你老积福行善口碑好,我父不在多年,若不嫌弃你老认做干儿子可行?”
此言本正中韩水下怀,但他不动真颜随附说:“常言道:人贵相知不在长短,咱爷俩说话投机就按你说的。”
吴春借晕劲又端起酒杯说:“听说你老量不中,酒不勉强话可不要反悔。”
韩水出乎意料端起酒杯说:“不会喝这杯酒也得喝,不光酒喝起我还想给你提个亲。”接着韩水把妻子的表外甥女给吴春做简单介绍并说:“最好能见见你妈详细谈谈,中了把事定下来。”
事事相连环环相扣,工于心计的韩水早做过盘算,先认干亲为日后公开往来找个名分,再提媒说亲使家人能顺利接纳吴春。
酒场抬头见喜是个好兆头,分手后吴春走在回家路上还直想笑,碰见世上难得关心他的人,还有平生不遇喜庆事,实在做梦想不到,有些受宠若惊的不安。恍惚的是从老头后来话语中,似乎对吴庄和自己家中很熟悉,有点令他困惑不解和担忧,但仔细想老头和蔼可亲又不是干公安的,所以应该没啥值得操心的。
随后的日子对吴春人生恍若梦境,结婚成家时韩水单独见面给他5万元陪嫁费,妻子怀孕产子又给5万元米面钱,频繁往来过程中,韩水先作暗示、后含蓄婉转对其身世做了道白。
吴春闻之猝然百感交集,私下探问母亲得到默认。他先为心底长期狐疑破解而踏实自信,继而为韩水暗中馈赠数十万现金惊喜和感恩。可是多年漂泊劣性已养成,使吴春承受不住金钱沉重,妻子怀孕分娩期间,他恶行复苏屡次犯案。
韩水为人处世精明圆滑,而暮年认子喜悦溃散平生慎密,忽略自己其实不曾养儿事实,对吴春青少年成长期堕落恶行毫不知情。老之将至使他如深水击舟迟钝乏力,他一反常态极尽可能,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试法,意欲博取亲子谅解,并寄望美满福荫子孙。
然而阴差阳错福祸相倚,也是命薄财厚反惊扰堂野。而不肖犬子感恩戴德解危回报,扬起最后道波浪将舟船击翻,使多年养尊处优望子颐养的韩水,永远沉入浓重的黑暗和寒凉的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