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是王仁德和李巾帼结婚以来,两口子过的第一个年。除夕夜里,李巾帼往炒瓢里多滴了两滴花生油,炒了两个笨鸡蛋,凉拌了一个小葱伴豆腐,又炖了一条从沁河里钓出来的小鲤鱼,有巴掌大小,味道却极鲜美。
等三个菜放在桌上,王仁德用竹竿举着一条一百响的鞭炮,在门口噼里啪啦地放。李巾帼捂着耳朵,傻傻地笑。
放完鞭炮,两人对坐在桌上吃了一会儿菜,李巾帼又去煮了二十来个荠菜馅的饺子,蘸着老陈醋,跟王仁德大块朵颐起来。
巾帼说:“明天早上,我给财神爷,灶王爷,门神爷,全神还有月亮奶奶烧香,你早早起,把对子贴了。贴那副春满乾坤,我就喜欢看春天里漫山遍野的连翘花。”
王仁德说:“行,快吃,吃完了咱去杨校长院子里看春节晚会,他家新添了一台十九寸的电视机,老师们都去看。”
巾帼高兴地笑起来,两个酒窝深深地嵌进红扑扑的脸蛋儿里。
吃完饭,两人手里拿着小板凳,踩着皎洁的月光来到杨校长的院子里。
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大家手里提着小板凳,围成一圈儿。只见杨校长拉了长长的插线板,放在两张大大的课桌上,课桌四周压着几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杨校长看了看天,又吆喝一声,叫了几个小伙子,把课桌又往房檐底下移了移。杨校长使劲儿晃了晃课桌,确定坚如磐石后,走进屋里去。
一会儿,杨校长抱着个红布包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慢慢打开,人们踮起脚尖争着看。
“呵,你看这电视机,真漂亮!”人群里发出各种各样的评论,“啧啧啧,这电视机上面有两根杆子。”
“那叫天线!”站在一旁的物理老师大声说。
“大家静一静,”杨校长抬起手来说道,“今天请大家来看春节晚会,大家按个头,高的在后面,矮的在前面,依次序坐好,马上就开始。”
人们迅速分开队来,王仁德个头跟李巾帼一般高,俩人坐在一起,看着被分开的小两口,偷偷地笑。
杨校长打开电视机,把两根天线拉的很长,转着屏幕旁边的大按钮。一会儿,电视机里响起了音乐,出现了黑白的画面,大家都沸腾了,聚精会神地看了一晚。
闲话休提,且说初一大早,王仁德便起床,用尺二小铁锅糊了一锅浆糊,把那副春满乾坤认认真真地按照上仄下平的顺序贴起来,又贴了门神,站得远远地看。
李巾帼捧着一把香,先给灶王爷磕了头,嘴里碎碎念着:“老爷收了元宝,收了贡飨,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接着又烧用黄纸包好的大元宝。
就这样,巾帼虔诚地磕了一遍头,才拉着王仁德,去给十字街的老娘磕头。
从初二到十五,都是小县城走亲戚的时间。王仁德和李巾帼去了政府街老娘家,又去了唐城村里老爹家,看了唐城的姐姐,除了大姐家没去,其余的亲戚都走了个遍。
(二)
村里的习俗,过了十五才算过完年,正月里,老人们不准洗衣服,说洗了衣服的污水都会让死去的祖先们喝;不让打碎盘子,说这是败家子做的事;不让吃药,说正月里吃药,一年身体差;说要把窗台抹得干干净净,否则第二年会得眼疾。这些讲究,真的是一言难尽。
过了十五,李巾帼照样去糖酒公司承包她的烟酒组,王仁德照例披星戴月地上课教书。
一天,当李巾帼往家走时,王仁德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十元大钞票,在院子口的老杨树底下远远望着。
看见李巾帼走过来,王仁德急忙走过去说:“看,大姐夫今天来教室门口,亲自还我这些钱,并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我觉得大姐夫真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得饶人处且饶人。孔子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你得有容人之心。孔子还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要原谅有错之人,‘毕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王仁德还在之乎者也地说着,李巾帼一把拿过钱来,说:“跟我回来。”
王仁德跟在后面,一起回到宿舍里,看着李巾帼熟练地点起钞票来。
李巾帼又点了一遍,撇着嘴说:“一千八百元,这是什么钱?”
“这是姐夫借咱的烟酒钱啊,你不是老念叨吗,咋忘了?”王仁德连忙说。
李巾帼斜了王仁德一眼,说:“你个傻瓜蛋,我们花的烟酒钱是两千。大姐家老小要上初中了,想上县里的重点班,想来想去,过不了你这关,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意思?”
“孩子毕竟没有错,你看在孩子的面上,把钱收下,教书育人哪能公报私仇?”王仁德劝着说。
李巾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孩子你可以收下好好教,钱我不收,你把钱送回去,我不是见钱眼开,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王仁德拗不过李巾帼,只好把钱又还回去,照例收了大姐家的小儿子在自己班里。
(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事随境迁,李巾帼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王仁德上课时也是喜上眉梢,眉飞色舞,讲起课来,仿佛浑身使不完的劲儿,讲不尽的知识,恨不得一股脑全都放在孩子们的脑子里。
但这李巾帼,每日卖起烟酒来,可不像个孕妇,柜台上一缺货,她就跑去库房,扛起一箱酒来上货。
那时,她并没有显得与众不同,村子里的妇女们,挺着七八个月的大肚子,照样下地干活,浇浇地,施施肥。老人们说,怀孕的女人干小活,生下的儿子干大活。又说,干活干活,懒死懒死。所以,怀孕的女人干活,在村里显得稀松平常。但村里的妇女们也听说,城里的小姐们怀了孩子,屁股都不敢离开床,说这是保胎的良策。
李巾帼想:自己要是城里的大小姐,恐怕也忍受不了整日间坐在床上绣花。
就这样,从结婚时的一无所有,到王仁德在学校里有声有色地教书,李巾帼在糖酒公司勤勤恳恳地卖货,小两口已经渡过了艰难困苦的蜜月期。
这个孩子,是两个人的希望,是两个人气力的源泉,灵魂的归属。这个孩子,在李巾帼的心里,不是两万元,而是无价之宝。
当然李巾帼也明白,怀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给他们带来欢乐和幸福,也会带来压力和痛苦。她总听王仁德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往后的事情,是什么样,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