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两天大早，炯儿的姑父韩忠实开着拖拉机，从自家的院子里一直开出去，从胡同道里一直开到东西街上，一路奔高平镇去了。韩忠实出去，准备买进几吨生铁回来。有了生铁，便把工人都招来，开一次炉。所谓开炉，就是把这生铁投入院子里的大熔炉里，底下生起兰炭火。把生铁加热熔化后，倒进已经做好的各种模具里。铁水遇冷重塑，便做成各种大小的铁锅、铁炉子等，再卖出去。
整个县城，只有韩忠实有制作模具的好手艺，当然这个买卖，也只有忠实和秀英能做。这是县里的独行买卖，再加上忠实和秀英勤勤恳恳，诚信经营，这铁货生意很是红火。没几年，忠实和秀英家里就逐渐殷实起来，家中也颇有积蓄了。在九十年代末，忠实和秀英家里已经买了小轿车，白色的踏板摩托，大彩电，还装了电话、电脑。在唐城村乃至县城里，都算是有名的富户。
炯儿一来，姑姑心里也十分高兴，把炯儿送回家里，便上东西街上来。秀英在街头的便民菜店里面，买了两个鸡腿，又买了一些青菜，准备给凯凌和炯儿蒸米饭，炒两个好吃的菜。回到家里，秀英看凯凌也快下课了，便赶紧准备中午的饭菜。
炯儿一会儿蹲在院子里的土地上玩儿蚂蚁，一会儿又跑去大门前撩逗那条拴着的大黑狗。一个人玩儿的不亦乐乎。
一会儿，只听那大黑狗汪汪地叫，姑姑慌忙跑过来，怕炯儿被狗伤到。
只见炯儿站在院子里高高的大熔炉上，手里抓着一把石子，瞄准了大黑狗，一个一个地扔。
姑姑怕把炯儿摔着，赶紧把他抱下来。问炯儿：“为啥桐茂没来呢？”
“俺哥已经开学了，今年不来了。”炯儿说。
这桐茂比炯儿大七岁，跟凯凌年龄相仿。今年炯儿刚上完幼儿园，桐茂和凯凌都在念初二，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往年，桐茂和炯儿一放了寒暑假，便来姑姑家里来住一段儿时间。哥俩在姑姑家里，跟着凯凌哥一起，上山下河，抓鱼摸虾，乐趣无穷。今年，炯儿趁着寒假还没结束，赶紧来姑姑家玩儿两天。
姑姑又说：“你凯凌哥一会儿就放学回来了，下午让他领你上山玩儿去。”
炯儿蹦蹦跳跳地走进屋里去，打开姑姑家里的大彩电，看起来。
（二）
到中午时分，凯凌下课了，从东西街东边的学校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跟几个好哥们儿嬉笑着，一路走回来。
凯凌一进家门，姑姑就高兴地对凯凌说：“你进屋看看谁来了？”
凯凌进屋来，看见炯儿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高兴地说：“下午哥叫几个人，领你去山上玩儿玩儿。”
说着，把手里的书扔在炕上，跟炯儿聊起天儿来。
姑姑在房檐下的大火上做着饭，这火是连着炕的，冬天不熄火，炕上暖和得很。
一会儿，闻见饭香，凯凌便从屋里出来，帮秀英把饭菜端进屋里去，放在茶几上。
凯凌拖过一个木头小板凳在茶几旁边放下，让炯儿坐着，说：咱俩比比，看谁吃的快！”
炯儿抓起筷子，抱着碗，跟凯凌哥竞赛起来。
姑姑坐在一旁笑着，说：“慢点儿吃，慢点儿吃……”
吃饱饭，姑姑问凯凌：“你下午不去上学了吧？”
“炯儿好不容易来了，马上要开学，只能住几天。我去叫几个哥们儿，下午上山上领炯儿玩儿会儿。”凯凌说。
下午，凯凌领着炯儿，在村里叫上虎子和狗蛋儿，四个人兴冲冲地往小西沟山上去了。一路上，四个人又说有笑，来到山下。山下流过一条淙淙的小河，大概只有半米深。要上山，先得过河。凯凌把裤腿挽起来，背着炯儿，跟虎子和狗蛋儿过了河，沿着山上的一条小路，往上爬。
这山上的小路，是农民们上山种地，日复一日，生生用两双脚踩死了杂草，踩出一条路来。路两边杂草丛生，有带刺儿的荆棘。只不过，在这个季节，山上的杂草刚刚泛起绿。风来回吹着，漫山遍野青黄的杂草被吹得一会儿向东倒，一会儿向西倒，像是千军万马在排兵布阵。
坡度大的地方，凯凌就在上面拽着炯儿往上爬，四个人一直往山里走，终于来到了一个极乐之地。
说是极乐之地，不如说是一个大大的沙坡，当地人称“黄土坡”。这黄土坡形状像是滑雪场里的大坡，不过这里，是孩子们的“滑沙场”。据老人说，这个大沙坡，本来也是杂草丛生，树木繁茂，不知何时，这里的草木都消失了。肥沃的泥土慢慢变成一粒粒的细沙，被风一吹，便能扬起沙尘暴。从黄土坡的顶端到底部，大概长几百米，坡度刚开始很大，快到坡底就渐渐平缓，坡底是一块大大的平坦沙地。
四个人一直从旁边的小路往上爬，到坡顶了，四个人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休息着。
狗蛋儿把大棉袄脱了，找了块大石头压住，说：“凯凌，今天咱们赛什么？”
凯凌还没说话，虎子抢着说：“还像上次一样，如何？”
凯凌说：“好，咱们就赛这个！”
一年前，还是他们四个，从黄土坡上一直滚到坡下平坦沙地的中央。
凯凌拉着炯儿站起来，四个人排成一排。
山上的风格外大，当一阵风刮过来，这黄土坡漫天都是黄沙，直吹得四个人睁不开眼睛。
“妖怪来了！”虎子大叫。
“打死妖怪~”凯凌叫着，便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准备。
四个人都半蹲下，凯凌猛地放下手，头一低，便滚了下去。
虎子和狗蛋儿也紧跟着往下滚，炯儿见了，便抱着头，侧着身子，倒了下去。
四个人像从山上滚下来的大木桩子，身后卷起浓浓的黄沙。
谁也不肯示弱，抱着脑袋，闭着眼，让自己的身体自由地翻滚。
就这样，四个人一直滚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
炯儿感到头晕目眩，要把中午吃的大鸡腿都要吐出来。
四个人晕着躺了半晌，才坐起身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浑身上下都是黄沙。
头发里，眼睫毛里，脸蛋儿上，也都是黄沙，像四个小鬼一样。
“哈哈哈哈~”
他们互相笑着，笑得肚子都疼起来，山中回响着一阵又一阵奇怪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