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周的课程结束,下一周就是寒假前的考试了。大四最后一学期是实习,好几个找到了工作的同学已经陆续把宿舍里的东西搬走了不少,只等考试结束,就拎包走人了。
毕业的场景没有想象中的走一个哭一个,几乎每一个找到了称心的实习工作早早搬出宿舍的同学都是喜不自禁。
陶阿诺没有考上公务员,意料之中。但成绩好,找工作也不急,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轻松松拿到了当地的城市轨道交通控制中心的录用通知,也联系好了和未来的同事合租套房。
未来像卷起来的红地毯一圈圈铺开,鲜亮的让人紧张,可是没有人会缩回去,反而走得更加昂头挺胸。
脱下了运动装,换上正装,学生们就一下子从一个个大孩子成为一个个年轻人。男生送女友的礼物慢慢从艺术摆件和音乐盒变成了金银首饰,家具用品,甚至电饭锅。感情好的都赶着谈婚论嫁,也有人低调的领了结婚证,就陶阿诺同宿舍的翘翘,近来和“模范”的约会内容又增加了重要的项目——看房。
另一方面,“分手也长痛不如短痛吧。”陶阿诺执拗的认为分手一定要当面说,这样才是对这段感情负责任。电话里,连分手时的表情都看不到,稀里糊涂就再不相见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但想到当初朱子函表白竟然就是以短信形式来完成的,怎么对此却完全不觉得草率,真是自相矛盾,陶阿诺暗笑自己。
“子函,今天下午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之后你有什么事情吗?”陶阿诺发短信给子函。
“去换药。”朱子函还是住在医院边上的酒店里,因为伤口发炎,挂了几天水,到现在还是隔两天去换一次药。
考试结束后,陶阿诺在学校大门口如约等着朱子函。没几分钟,那个黑瘦穿带拉链深色毛衣和敞开的冲锋衣的身影甩着左手里的背包晃悠着走近了。
陶阿诺这次没有主动去挽他的手臂,子函也没有让她帮忙拿书包,两人隔了几厘米的距离刚好互相不碰到。
“今天再换一次药,差不多了就不去了,明天回家了。”坐在出租车上,朱子函正视着前方,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
陶阿诺低着头,一脸的空白。
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朱子函有点意外,微微转头,偷看了两眼泥塑一般的陶阿诺,默默掏出了手机玩弄。
“我要买杯咖啡。”朱子函嘟着嘴压低声音看着陶阿诺说,像是个正在提出无理要求的孩子。
医院马路对面他们下车的地方就有一家星巴克。陶阿诺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低头跟在步履犹豫不决疑惑万分的子函后面,走进玻璃大门。
“还是等他换完药再说吧。”陶阿诺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这样就不用时刻准备着,却又每一刻都说不出口。就这么定下来了,人也轻松多了。
朱子函点了单,站在三五个排队的人后面等着拿外带,陶阿诺难得出入咖啡馆,也凑在边上看写在墙上小黑板上的咖啡清单。
“你要喝什么吗?”朱子函回头看陶阿诺好几次,才终于问出来,看到阿诺只是摇摇头,还是补充说:“我只点了我自己的,需要的话,你自己点。”
陶阿诺一下子冷笑出来,何必,分这么清,说这么明,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是由你说出分手?阿诺心里冷得厉害,又多了一个“是时候分手”的证据。
到了医院才发现周五这个时候换药室的人出奇的多,陶阿诺陪朱子函坐在等候区。陶阿诺一个人默默想着马上要说出口的那两个字,以往的一幕幕却不合逻辑的翻涌出来,曾经那个在自己身边唯唯诺诺小心讨好的朱子函,还有后来那个总是充满戏谑和不屑的朱子函。陶阿诺感觉自己心跳的好沉重,每次跳动都好累。看着对面头发凌乱脖子上包着一个大纱布的中年女子和她身边拎着一只样式花哨而俗气的仿皮女士包的男子,曾经鄙视他们没有品味,可怜他们生活在社会的低下层,现在莫名的觉得他们哭丧着脸呆坐在一起的场面温馨的感人,至少他们都心甘情愿的和彼此在一起。
陶阿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盯着朱子函的脸看了多久,直到感觉到朱子函停下了手里的手机游戏,看着陶阿诺,又递上手机,用几乎有些害怕一样的声音说:“借给你玩,好了吧?”
陶阿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依旧盯着朱子函,眼泪一下子滂沱而下。
朱子函慌张的摸出口袋里的一包手帕纸,抽出一张递给陶阿诺,又把剩下的一起塞到她另外一只手里,自己扶着座椅的把手调整了坐姿。
陶阿诺低下头,拿着纸巾在左右的脸颊各停留一会儿,纸巾已经湿透了,她从默默流泪逐渐变成从鼻腔发出抽泣的声音。
“别这样,有什么好好说,”朱子函有些着急,四下看了看周围异样的目光,低声说:“别人会以为我怎么欺负了你一样。前面的人好了,就到我去换药了,我要进去了,你别吓我啊。”
“嗯,你去吧。”陶阿诺看到换药室门口,医生已经伸出头示意下一位进去。她忍着眼泪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声音都嘶哑了。
朱子函从换药室走出来时,陶阿诺已经冷静了一些,眼泪却还是唰唰的流。伤心的间隙,陶阿诺偶尔会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我平时喝水那么少,怎么体内还是会有这么多水可以流出来?”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泪腺像是瘫痪了,或是僵住了,有多少水就会涌出多少眼泪。
刚开始哭是因为伤心和不舍得,慢慢的脑神经好累,已经没有了情绪,只剩下决堤的泪腺,那是边野失控的军团,不受中央的指挥。
“要我送你去公交站吗?”出了医院大门,朱子函看着前方自己住的酒店,又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就哭成泪人的陶阿诺,礼貌地问。
“不用了。”该说的还没说,可现在的状态还怎么说出口。既然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个男生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男朋友了,从此再不需要他的一分关爱。
“那你路上小心。”朱子函依旧冷静而礼貌。
陶阿诺径直走了两步,再回头时,看到朱子函已经毫无顾忌地走到了酒店门口。她本是没有期望看到朱子函站在原地目送自己,可真的回头看到了那个轻松自在的背影还是感到一阵刺心的痛。
公交车上,陶阿诺没有费心思措辞,就发出了短信。“我们分手吧。”
发完信息,手机直接放到书包里,不顾路人的目光,抱膝肆意地让泪水沾湿牛仔裤。
到了学校大门,眼泪终于流干了,她感觉血液都有一半化作眼泪流出来了。双手冰冷,毫无血色。
不想让室友看到自己这个样子,陶阿诺感觉自己落魄的不想见人。独自躲进了自习教室,这个充斥着陌生人的熟悉小窝。虽然陶阿诺所在的专业已经考试结束了,还有没有考完试的别专业同学在发奋苦学备战考试,自习教室里依然紧张有序。
拿出手机,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明天之前给你回复吧。”
陶阿诺又气又怒,几乎是颤抖着发笑,“你给我回复?是我要和你分手,又不是征求你意见,明天之前给我回复是什么意思?你需要想什么?考虑一下要不要挽回我吗?”
陶阿诺一直瞧不起那些喜欢以分手为威胁试探自己男朋友的女生,既然说出分手,就真的是驷马难追了。早就想好了,而且陶阿诺已经尝试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男朋友的人很久了,何况,这段时间以来,有个名意上的男朋友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她不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吗?
晚上没有考试的压力,陶阿诺拿了一本小说没心没肺的看得津津有味。
陶阿诺回到宿舍,大家都很安静,只有杨扬不在,她的床铺几乎空了,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估计还会回来拿。翘翘的家人第二天一早开车到学校来接她,顺便带走行李。老旧的宿舍房间里,翘翘和婧婧各自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抱着电脑看美剧,只在陶阿诺走进门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又接着专心看起视频来。
下午回到学校以来,陶阿诺只是偶尔想起来朱子函还没有回复自己,其他时候该吃的吃,该睡的睡,甚至有点惊讶于自己的冷漠。
睡觉之前,躺在床铺上,又检查一次,还是没有回复的信息。“他现在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追悔和反思?他若不同意分手,我还愿意回到他身边吗?”陶阿诺有些着急,想快点知道子函的决定。可是又总是自我回答:“好马不吃回头草!就算他再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说过的话怎么能反悔呢?分手这个决定也不算是一时冲动,已经是前思后想之后的决定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为了避免在宿舍狭小的宿舍房间里影响翘翘家人收拾打包,加上轨道公司通知马上进行入职考试。陶阿诺决定一大早抱着专业课本去自习教室。
到了教室坐下就开始玩手机,刷刷社交网站,看看淘宝热销,实在无心看书。带着浪费时间的负罪感看了一下时间,已是九点多。
短信未读信箱里依旧没有动静。为了打发时间,翻着手机里的照片往前看。
一盒酒心巧克力,是朱子函从北京回来时在机场免税店买的,韩国货。当时,陶阿诺看到挺高兴,开心朱子函在外地还想着自己,可是偏偏朱子函漫不经心地说:“本来只想买一盒的,看到买二赠一就买了两盒,那就送你一盒吧。”于是这盒巧克力没有任何甜蜜可以回忆。
一圈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和照片边上半个穿蓝色毛衣的男生背影,是前一个秋天,班级主题团活动上拍的,那天朱子函和陶阿诺一组,活动结束陶阿诺有点闷闷不乐,因为他们两人的组合没有体现格外的默契,也没有爱的奇迹,那次他们合作的多米诺推了三次才把一颗月牙形的图形全推倒。
超级大的一整块德芙,也是朱子函送给陶阿诺的。那是学院春季运动会上,班级买来发给运动员的。陶阿诺记得那个周六自己上外面报名的英语培训班的课程,并且庆幸躲过了一场运动会,有充分的理由不被班长拉去操场充数。她还记得拿到巧克力的时候她很惊喜,可是紧接着是尴尬到无地自容,因为朱子函撒娇地垂着头说:“可惜没有你给我加油,不然我一定会跑第一的,在终点附近的地方我回头看了,第三名被我甩了好远。”更让她愧疚的是,在气氛马上要僵住的时候,陶阿诺急中生智,欢快的拍着子函的肩膀像叮铛猫安慰大雄一样用只能骗小孩子的演技说:“我为你加油了啊!我虽然不在学校,但是已经在心里为你加油了啊!”可偏偏,这个高出自己一头的大个子男生一下子傻成了大雄的样子,痴痴地笑着点头。
人心总是一天天变冷的,爱情总是一点点变淡的。陶阿诺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怎样慢慢对爱情失望,对子函绝望。翻翻照片才发现,子函的失望和放弃也是一步步历历在目。
“我埋怨他对我不够体贴和关爱,埋怨他送礼物不用心,而我自己又做了什么呢?又怎么体现一个女朋友的温柔了?我又何尝不是一点点让他失望的。”陶阿诺开始自责,回首过去怎么昨天还细数朱子函的不是,觉得确定不可原谅,今天突然发现相对自己的错误,朱子函已经是足够有礼貌和耐心了。“子函,回复短信吧,只要你说,我会马上同意收回自己的话,可是要我主动道歉的话,我还是做不到??????”
陶阿诺恨不得回到过去,在自己生气朱子函没有陪自己上晚自习的时候,不是选择冷战等待,而是主动约他出来听听他讲讲游戏的战绩;在节日的时候也主动精心准备一份给子函的惊喜晚餐;在周末的时候多抽出一些自习的时间邀子函感受美好的青春和阳光??????
为什么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还那么吝啬一时片刻的时间和偶尔挥霍的金钱?
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陶阿诺拨了朱子函的手机。关机。
“子函,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短信没有回复。
明明“失踪”的是朱子函,怎么陶阿诺却感觉自己迷失在荒野里?那个回短信不及时的可恶的朱子函怎么可以消失不见!他还没有回复那条短信,他说好了让阿诺等他回复的!没有回复就是没有想好,可是已经过了一天了啊!
还好,陶阿诺知道他住的酒店,慌张着,颤抖着,她从网上搜到了那家酒店的客服电话号码。
“你好,可以帮我转接一个叫朱子函的住客分机吗?”陶阿诺走到教室外面,深呼吸两口,尽力让语气冷静而礼貌。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向您提供客户的个人信息。”
“他现在在酒店吗?”陶阿诺的声音开始明显地颤抖。
“不好意思,我不能告诉您??????您可以打他手机啊。”电话里客服不再完全公事公办的声音,有些同情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他手机关机了!你就告诉我他在不在酒店!”陶阿诺感觉脑袋里的血直冲大脑,像疯子一样吼叫出来,她不能接受朱子函就这样消失了的事实。
“??????他今早八点多退房了。”客服小姐停顿了一会儿,不客气的一口气说出来,话音刚落就挂了电话。
陶阿诺举着手机呆住。手机里对方挂电话的一声响像是一记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真切和响亮。
“或许他的手机是真的没电了呢?”陶阿诺根本不相信会是这个可能,但这毕竟是一种可能性,哪怕概率很小。
陶阿诺十分钟一个电话地拨打那个名字排在通讯录首位的号码。
终于传来“嘟嘟”的响声。电话接通了,却没有人说话。
“为什么退房不告诉我?”陶阿诺声音沙哑,像是重度感冒的病人。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朱子函冷静地像个路人。
“可是你还没有回复我短信!”陶阿诺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委屈,实际上她委屈,但不敢说委屈,毕竟分手是自己提出来的,多少有点自作自受的自责。
“有什么必要回你短信吗?”朱子函被陶阿诺搞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奇怪的诘问,“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我不要!”陶阿诺尖叫一声,什么理智,什么尊严,什么原则彻底全都顾不得了,剩下的只有歇斯底里:“你不许离开我!你说过要我永远不离开你的!我答应过你不管怎样都不离开你的!”
电话那头朱子函沉默着,陶阿诺对着手机痛哭好久,几乎怀疑朱子函已经挂掉了电话。
“喂?”陶阿诺试探性地讲。
“你现在想要我怎样?我爱过你,我当时是那样想,可是我现在已经对你没有感觉了!”朱子函语气有点急躁,但总比没有任何情绪让陶阿诺舒服些,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本来不想说的,可是你一定要问,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希望你理智点。”
“不可以,我不许你反悔。凭什么说抛弃我就抛弃我!是你主动进入我的生活,打扰我的生活,现在又是你说走就走,你好自私!大坏蛋!”渐渐哭声和喊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听不清楚讲话的内容。
“是你甩的我吧——”朱子函苦笑着小声说,话音没落就被打断。
“我后悔了行不行!你不要离开我!你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我不要离开你!永远都不要!”陶阿诺彻底疯了,不讲任何道理和逻辑了。说完又是对着手机痛哭。
“??????我们现在还没有毕业,下半年只是实习期,你若愿意等,就等到我们毕业吧。到时候我们都定下工作了,如果还能在一起,到时候在联系吧。如果到时候工作都不在一个城市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朱子函像个讲故事的人,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温情。
“嗯。”陶阿诺无话反驳,可是现在都不愿在一起,半年后又怎么可能?即使是哭的昏天黑地,她也隐约地感觉到了朱子函不过是用了缓兵之计。阿诺不说话,还是哭,声音收敛了些。
“好了,那说好了。不要闹了,现在我们至少还可以是朋友,你再闹,那我们就连朋友也做不了了。”朱子函依旧带着遥远的分不清真假的温情,只是最后一句话突然增加了一份冷峻。
陶阿诺满心的委屈,伤透的心猛烈的抽痛,却突然害怕的不敢多说一句。
挂了电话,陶阿诺围着操场跑道走了一圈,曾经多少次和朱子函一起走过的操场,似乎还能看到那个高瘦的身影站在自己前面缩着手和脖子,张开手臂为自己挡风。差点又哭出来,她忍住了,回到每个人埋头看书,双耳不闻窗外事的教室里。
确认是无心看专业课课本了,陶阿诺打开了看到一半的小说,像文盲一样盯着方块字傻傻地出神,大脑一片空白,可面前的书面却一点点被淋湿了。陶阿诺实在憋不住,用手紧紧捂在嘴上跑了出来,坐在操场角落的石头座位上,满脑子都是朱子函的好。
他的一个拥抱,他手心的温暖,他打电话过来的一句问候,一个个琐碎的片段居然这么珍贵,为什么失去之前都不觉得值得珍惜?
陶阿诺哭的头痛欲裂,彻底什么都不能想下去。“什么半年后如果还可以在一起,都是骗人的!”陶阿诺想要快点斩断所有的这些痛苦。打开手机,删掉那个电话簿首位的号码,清空通话记录,删掉往来短信,删掉QQ好友,删掉一些可以联系他的途径。
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陶阿诺觉得浑身颤抖着,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居然这么脆弱,看似借助科技,远在天边的人也触手可及,实际上,即使同在一个城市也可以远隔天涯。
江南这鬼地方,大冬天的都不怎么下雪,好多树木叶子都没有变黄就迎来了春天,连个伤感的环境都没有,这世界照样生生不息,这太阳照样东升西落,同学们照样说说闹闹。陶阿诺屈服了,既然不能让别人跟着自己悲伤,不如跟着世界一起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