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远峰瞥见邹善一脸沧桑,皱纹随着紧蹙眉头越发深陷,每一条深壑似在述说曾经的风霜雪雨,红衣教祸乱得以无形消弭,邹善的临阵倒戈是决定局势的关键纽带,如果没有他恐怕红衣教于萧家的内讧势必闹得血雨腥风。
红衣教的事情顺利解决,可邹善身上的禁制仍苦苦纠缠着他,让他有自裁冲动,秋远峰沉吟一阵,将脑中知道的奇方妙招想了一遍,还真想出一条妙方,心下不是很笃定可不想邹善再忍受锥心刺骨的煎熬,笑笑道:“邹长老,请跟在下过来一趟,有事相商。”
邹善颓闻言却颓然一叹,向萧夫人道:“夫人,红衣教祸乱皆由属下引出事端,以前一些意外变故皆因属下暗中搞鬼,夫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属下绝无怨言。”
敢情他在求死?秋远峰吃了一惊,萧夫人冷然道:“你不说本夫人也会治你的罪,不过念在你为红衣教效力十几年的情分上,饶你不死,红衣教再无你立足之地。”
以萧夫人嫉恨如仇、刚烈耿直的个性是容不得别人背叛,邹善存了求死之心却被萧夫人一句苦劳顶过,免了死罪,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死也不容易。显然邹善根本不相信秋远峰能解开禁制,那纯属安慰的话他并不放在心上。自打知道身上潜伏着禁制,邹善寻访江湖名医却无人能解,心情失望透顶,眼下总算没有酿成大祸心中已无顾虑,现在一心求死。
秋远峰见邹善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无奈苦笑,拉着邹善如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向萧府内院走去。
萧小姐凝望着秋远峰渐渐消失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叹,就算叫住他彼此之间隔阂着无法逾越的沟壑?血染深仇早将她包围,这次短暂合作之后,除了仇恨还是仇恨。
秋远峰刚转过岔口就见秀色等在那里,伸手接过手里油纸包裹的馒头,轻声道:“秀色你再去拿一干净的碗,待会儿需要。”秀色应了一声径直折身往厨房走去。
来到客舍,秋远峰对邹善道:“邹前辈,一会儿我就替你解了禁制,你且放宽心。”
邹善试过无数奇方妙药根本无济于事,闻言兀自惨然一笑,“小兄弟,老奴只有一个请求,若是毒性发作老奴痛苦难当之时,希望你给老夫一个痛快利索,老奴做鬼亦是感激不尽。”
以邹善历经人事沧桑、生死浮沉的阅历也不想面对体内禁制,可想而知那是何等的揪心剧痛,若是自己的办法行不通,难道真的如他所愿以死之道给他痛快解脱?
秀色抬脚跨过门槛,看到秋远峰与邹善具是一副沉思状,且邹善面色悲切似有愁容,心中不解,红衣教欲攻萧府的阴谋不是被挫败了么?何以他二人仍是一副闷闷不乐?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秋远峰。
秋远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接过白瓷碗向她轻道:“秀色,你且先到屋外把风,若是有人来了暂且拦住,莫要让人进得屋来。”
“小婢这就去”秀色答应着,走出去顺便带上房门。“拿着一个碗干什么用,看情形他们不像是要喝酒,况且就算有酒却叫她只拿来一个碗似乎不合情理,而且屋内哪里有酒?”
秀色坐在低矮栏杆上,百无聊赖漫想,日后跟着公子浪迹江湖,会不会不习惯外面的生活,毕竟长久以来住在萧府,对于外面充满各式各样人物与怪事内心深处隐隐惧怕,生怕会给公子带来麻烦。不过能跟在他身边不是自己希望的吗,就算外面风霜在凌厉她的心里还是暖烘烘、喜滋滋。
四下无人走动,秀色抬头望向一碧万顷的朗朗乾坤,一轮明日普照天光,外面应该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吧。回想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是不是有些太突兀,然而不知怎么的那个念头莫名就钻进脑子里,纠缠着她。如今话也说出口后悔亦是无用,何况她没有半点后悔。
忽然,屋内传来邹善苍老急切之声打断了她无边漫想,“小兄弟,恩人啊,你可不能这样,老奴••••••叫老奴如何开口?”
“老奴?!”秀色猛地一惊,什么时候邹长老谦称自己为老奴的?屋内再度响起秋远峰清朗声:“邹前辈,若是不试试这个,我也想不出其他治愈您体内的禁制的法子,前辈你将就着试试看。”
秀色听着心中忽然莫名失落,再也忍不住推开房门一探究竟,谁知门刚一开她便呆住了,秀目愣愣呆视秋远峰手里小心护住的碗,碗里竟然摇晃着殷红的鲜血。
秋远峰听见门响,吸到一股熟悉清香不看即知推门进来的人是秀色,眉头微皱道:“秀色,你怎么也••••••”
哪知秀色仿若未闻他的话,从衣袖里取出一方绣有艳红荷花的锦帕,款款上前径直抓起那一支正丝丝流出血迹的手,小心翼翼轻柔包好,一边包裹一边噙着泪水。
秋远峰心存疑惑,这是秀色在疼惜自己,不忍见她伤心,将碗放到桌上,伸手替她拭去眼角湿润的泪水,轻声道:“秀色,不要哭了,只不过半碗血而已,没有大碍。”
秀色之所以伤心流泪并不单单因为看见他受伤流血,她一颗玲珑少女心思秋远峰怎会晓得,包扎妥当后,也不回话看了看那碗鲜血,黯然道:“邹长老,既然是秋公子的主意您就喝下吧,不枉他的好意。”
秋远峰隐约感到秀色话中语气生硬中透着一股子伤心失落,实不明白其中原由,难道一转眼的功夫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可是他分明没有做过异样举动。
看着一碗血水,邹善一脸尴尬,他可没有练习阴煞歹毒的奇功,需要专吸人血来缓解体内阴寒之气,苦笑道:“老夫年逾古稀,一生奇闻轶事见过不少,可从未听说人血能够解毒之说?况且这是小兄弟救命恩人的鲜血,老夫怎敢开口闭眼就喝?”
秀色不言,呆呆凝视碗里的鲜红,无奈叹了叹,一脸悲哀幽怨的折身往屋外走去,泪水一路洒下。
秋远峰瞧见她转身之际眼角掠过的悲哀,心中不解更甚,仍不明就里,苦劝邹善道:“邹前辈,你就喝了吧,就算在下求你了!前辈能够及时醒悟弃暗投明,令红衣教与萧府免遭一场兵祸,我曾经许诺替前辈解去身上禁制,若是前辈坚持不喝,岂非陷我于不义?”
死而死矣,也不是十分艰难之事,手起刀落一切烦恼皆抛到九霄云外,然而邹善听到秋远峰热忱劝解,不禁老泪纵横道:“先是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其次指点迷津申明大义,再是为了老朽不惜抛洒热血,此恩此情隆重如山、深厚如海。小兄弟,你若是答应收老朽为奴,老夫毫不犹豫立刻张口喝下这碗隆情厚意的热血。
“前辈堂堂武林高手,区区无名小卒,怎么敢当?”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世上一些道理了。明明怀着好意前来萧府却被无端刁难,而现在出于悲悯之心,希望能化解邹善体内禁制又遭到变相“要挟”,秋远峰颇感无奈。
“恩人若是不答应,老奴生无眷恋情愿自戕。”
邹善神情甚是坚决,秋远峰只得妥协道:“好好,前辈先喝下这碗药,以后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若说这血是药多半没人肯信,就连他也是于心戚戚。
其实秋远峰一身血液勉强称得上是活着行走的药库,石洞老人给他服下那个血红丹药实名‘溶血丹’,其功效仿若尽纳百川的大海。人若服下可将周遭灵异海纳归于气海丹田中,其中一味‘血’听着吓人,实则在悄然无声中运用气海凝华精炼之气改造人体血液经脉,进而改变整个人的体质。
若非如此,秋远峰幽居石洞内十二年不见天日,早就形容枯槁躯体孱弱面色苍白,有性命之忧,肌肤哪里丰盈光泽、丰神俊朗。不过这药功效虽好有效期却仅仅三年,是以石洞老人寻得此药不想贸然行事或者干脆自己服了吃,几经思索,决定踏遍中原名山大川寻找一处得天独厚之所,终于在西蜀境内发现灵山毓秀不凡,于石洞内苦守‘还机水’,却不想冥冥之中顿悟仙道。这才引出秋远峰,有了五十年积蓄的‘还机水’可以延缓‘溶血丹’药效,经过十二年潜移默化改造,秋远峰给人第一眼就是钟灵毓秀,俊秀健朗的感觉,体内血液即使没了‘溶血丹’药效,然而十几年改造奇功非小,是极品疗伤解毒的圣药。
邹善慨然道:“邹某生性偏激行走江湖得罪过很多人,在江湖上被归于邪道,老夫心中更是不忿追杀那些自命正道之徒,名声越来越臭。十三年前被小兄弟所救幡然醒悟,然声明狼藉只能隐身红衣教,不敢表露于怕引起无妄事端。期间见过各种人,唯独从未见到像小兄弟这般豪气干云、正气浩然,一身绝顶功夫却又待人诚恳、心无城府,不是老夫说句大话,今后武林大势必将掌握在小兄弟手中,唯有像你此等胸襟气魄以及无私忘我的人才能领导武林正道与魔教相抗。所以老夫甘愿自贬身份沦为奴役,其实怀有私心,一来为报救命深恩;二来,恩人江湖经验浅薄容易被人利用与暗算,老奴跟着左右彼此有个照顾;三来,恩人乃人中龙凤马中赤兔日后身份定当尊崇显赫,老奴身为仆人亦是无上荣光。所以厚颜无耻也要恳求恩人收为奴仆,不然老奴甘愿自裁也不愿再忍受无边锥心煎熬。”
听见邹善一番话,一会救命之恩一会遭人暗算接着地位尊崇脸上沾光,秋远峰只觉脑中玄乎,没想到他一个武林前辈甘愿贬身为奴背后竟是一大通道理,若自己不答应反倒理亏了,皱了皱眉,再做劝解道:“我若答应这件事,委实太过委屈前辈,在什么说前辈也是武林名人,不如••••••”秋远峰正想说结为兄弟,光看邹善银发白须一脸皱纹,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如果邹善没有捅破那层薄纸,或许两人私底下结为忘年之交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多谢恩人美意,只不过那样会玷污了你的名声,况且老奴也不配。”邹善察言观色明白他要说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感激,随即脑中一个闪光,哈哈一笑却不再言语,伸手拿起瓷碗举到嘴边大口喝下。
秋远峰见他居然喝了心中心里一宽,暗想邹善果然是想通了,哪知邹善咽下碗里血水后,第一句话边让秋远峰怔住。“喝过恩人之血,从今而后就是小兄弟的仆人啦”
邹善看准秋远峰在一些小关节上斤斤计较,但若是拐过那道弯再来说事那就容易得多,当即喝下鲜血,果然这句话一出便让秋远峰噎住不语。
不想邹善如此执着于奴仆之事,秋远峰呆了半响,苦笑一声道:“邹前辈又是何苦来着?”
对症下药立竿见影,瞧他这气势事情果然成了,邹善欣然道:“老夫一生从不服人,可杀不可辱,却为小兄弟所折服,能够跟在小兄弟左右微现薄力已是莫大荣幸。”
木已成舟,秋远峰决不再出言拖拉,当即道:“前辈先不要多言,试着运气将血药微微渗透,看看能否缓解体内的禁制?”
邹善依言盘膝而坐,闭目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