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素装罗帐低垂,一间淡雅精致布置温馨的女子闺房,一股如兰麝香萦绕。淡黄昏暗的油灯映照下,一个月白衣裙美艳无比的女子呆呆望着油灯出神,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则在半空中不断的比划,似乎在凭空描摹什么。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女子俏脸上一抹淡淡红晕,说不出的如花似玉,在幽静的深夜里如同悄悄绽放的幽谷百合。
过了许久,女子终于停下不断比划的手,轻轻一叹,声如天籁之音,只可惜这空谷暗夜无人来倾听。
已经过了子时,赵晚晴依然无法安然入睡,丝毫没有睡意,脸上一阵阵发烫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
来到梳妆台前,胭脂殷红耀眼,赵晚晴忽然记起好久没有用了,抹去奁盒上的灰尘,心里不由兴起想要装扮一下的念头。
伸出葱白纤细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捏起一片胭红,对着铜镜娇艳诱人的红唇微微轻启,露出一排碎玉贝齿,将胭红放到嘴边两片红艳上下咂了几下,抽出胭红放回胭脂盒里。对镜梳红妆,镜子里的女子无比美艳,那真是自己吗?赵晚晴呆看镜子的影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晚晴伸出手,轻轻的抚摸铜镜上的玉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难道自己真的是为了他?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似乎只有这个答案才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否则如何解释将要睡觉前居然对镜描红的怪异举动。
想及这一举动猛地娇躯一颤,剪水秋瞳里闪过复杂的神色,随即目光变得悠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忆好像有些模糊,哦,那大概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有了。那时她已经懂事,爹娘感染瘟疫而死,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在小哥哥的保护下保得住性命。一个老人的突然出现,改变了她的命运。而今回想起来她能拜在师傅门下,除了史文龙的求情,其实更多是沾了大师兄的光。想到师傅带着他们回去,要见到他们口中的大师兄,她的心里很是害怕,大师兄会不会很不高兴多出一个多余的人?转念及此,赵晚晴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还好没有遇见大师兄,担心变成多余,心里却有一丝难明的失落。
此后的十年,师傅和二师兄在棋盘上的争夺之战成了日落夕阳时,最瞩目的风景,刚开始她不明白,为什么师徒俩为了一个位子互不相让,争得脸红耳赤,最后以棋为凭,胜者可居其位。伊始自然是师傅手把手教会二师兄下棋,她在心里却暗中嘲笑师傅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欺负二师兄,开始的几年师傅自然稳操胜券,长期霸占宝座。可是渐渐的二师兄棋力猛增两人旗鼓相当各有胜负,最近三年师傅已经不是二师兄的对手,不过师傅却有另一道绝招,硬是把无理说成有理将有理说成无理,二师兄无奈只得让步。
想到在日落最美的夕阳中,演绎的一幅幅人生棋局,他们不是赢家,她始终一直是赢家。明白了那个位子的意义,也习惯向夕阳处远眺,希望那个人听到自己的心声突然出现。
想着想着,赵晚晴玉容之上红晕又深了一层,可是想到二师兄那张英俊的脸庞,俏脸倏地苍白。师傅的武功足以开山立派,可是他闲散惯了,一生只收三个徒弟。大师兄不告而别令师傅难以释怀,她与史文龙曾有过患难之交,十多年朝夕相处,二师兄的细微照顾对自己的心意她又何尝不明白。然而,心中始终挥洒不去那个潜藏于心底深处的影子,一个让自己幻想了十年的影子,不知不觉,那个影子已经在心底根深蒂固。
一边是实实在在的真实,一边是朦朦胧胧的虚幻,让赵晚晴自少女以来的那颗芳心难以抉择。师傅曾经隐约问过自己的意向,当时她婉言回应,模棱两可,过后师傅不再询问。
其实,少女情怀总是诗。
在赵晚晴心里生出两个选择时,那颗少女的芳心早已偏向一方。
今夜,让她空想十几年的人突然出现,自己想象的影子跟现实一一重叠,一颗芳心千回百转,一腔如诗情怀终可倾情倾泻。
赵晚晴脑中一时闪过史文龙关切的脸庞,一张朦胧的脸转瞬幻作俊朗毓秀的面容,顿时无数个思忆的片段一股脑地冲进脑海里。
铜镜里的丽人,黛眉微蹙,脸色苍白显得娇弱柔软。倏地,美眸中精光闪射,苍白的脸上一股坚毅油然而生,目光紧紧盯住闺房内的一张侧门。
赵晚晴咬紧银牙,挺身而起,莲步款款地走到门口,伸手挽开垂帘推了进去。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屋子很小仅能装下一张床榻,里面装饰摆设极为简单,一个简单的木几和一个简陋的画架,画架上蒙着纱布。地上依次排着竹筒大约十多个,每个竹筒里插着一张卷轴。
赵晚晴轻轻抚摸卷轴,神态温柔甜美,嘴角挂着盈盈笑意,葱白的柔荑小心地触摸,从最里面的卷轴开始,一张轻触一下便跳到下一张。一张一点接连有十次,目光从第一张时的悠远随着依次抚过卷抽一直未变,直到转身面对画架上蒙着纱布时,悠远的目光瞬间凝聚。
掀起纱布翻到画板背后,幽黄的油灯下,清晰可见画板上一片刺目的白。
赵晚晴美眸微闭伸手按在画板上,来回上下摩挲似乎是在寻找着。过了一刻,赵晚晴睁开双眸来到几上,那里摆着笔墨砚。
将墨水磨妍好后,赵晚晴玉手执笔蘸满笔尖又点了点,将笔杆一转捋好笔尖,起身行至画架,毛笔笔尖落在画板空白的宣纸上。赵晚晴闭起双目似乎在回忆脑中的那幅早已想过千百回的画像,张开眼睛时手腕陡起笔落,笔尖在宣纸上飞快着落,或点或捺。
赵晚晴眼中散发着专注的神色,此时心中毫无杂念,脑海中只有那幅画像,双目炯炯然一眨不眨凝视着宣纸,手里的画笔依然有条不紊地比划。
随着比划的着落,浓淡相宜的墨色,流畅优美的线条勾勒,一个人的轮廓跃然纸上。画中之人脸部轮廓和身形大致可以看出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剑眉星目,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袭长衣充满灵动般的仿佛临风飘动。
玉手画着画着,飞快跳动地笔尖逐渐慢了下来,画中人的神色衣饰经过她高超的临摹描绘已然栩栩如生,好似要从画里走出。
赵晚晴将笔一顿,轻轻一叹,欣喜的目光落到画中人脸部时,散发着夺目光芒的眼眸霎时一暗。脸上的五官惟妙惟肖,然而唯独眼眶之中满目空白,画中人局部仿佛活了似的,可是独独脸上的眼睛一片茫然,整体看去显得呆板缺乏灵气。
一声轻轻叹息,赵晚晴收回目光,将毛笔置于笔砚处,莲步款款来到窗棂旁,伸手一推,窗外满目清辉。夜空的皓月洒下清冷明目光辉,从窗口看去依稀可见玉盘里青灰色的沟壑斑驳,连中秋的明月也参杂瑕疵,赵晚晴转头注视那双空洞的眼睛,多少年来,自己可以想象和根据旁人的描述形容描绘那人大致的容貌轮廓,然而始终无法抓住那双神妙莫测的眼睛,那该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眼里的神采她始终无法画出。原以为今夜可以将那双朦胧的眼神描绘下来,临笔时却迟迟不能画上点睛之笔。
赵晚晴兀自长吁短叹,目光随意巡视到不远处一座巨大山石时,忽然看到一条人影猛地一缩,当即眨眼凝视,月光下山石黝黑诡异,朦朦胧胧的哪里还有人影,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四周静寂无声,一股倦意袭来隐约有了睡意,便关起窗户目光落到画上之人时,俏脸倏地飞上两抹红晕,原本困倦的睡意顿时消减,将目光转向一旁重新看在摆在地上的竹筒时,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往第一个竹筒走去,纤手轻取插在竹筒之中的画卷,缓慢轻柔地展开画卷,画卷里的人像顿时落进眼帘。赵晚晴不由得轻声失笑,粗陋的笔法,随意的涂抹,画中之人像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一个年幼的男孩。这是她第一幅画卷,画面潦草,脸部五官谈不上什么笔工,已经记不清楚什么时候画的,大概记得是来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那时她刚满十岁,画上既无落款也无题诗,哪里知道绘画的考究。此后的每一年她都画一幅,随着她的笔工日渐精湛画中人渐渐清晰生动传神,唯一的遗憾就是空洞的眼睛。
赵晚晴一幅一幅取出来忘我的凝眸注视,落到第七副幅画时玉手顿了顿轻微颤抖,俏脸之上满面酡红,美眸之中皆是羞赧的少女矜持神态,睫毛微微颤抖凝睇着手中的卷抽,咬咬洁白贝齿缓缓展开画卷,画中人的样貌没有多大变化,轮廓略显分明刚毅,线条也变得矫健有力,眼部依旧是一片空白,可是画卷右上方竟多了两行字。
“年年丹青仍未曾,寸寸芳心已先许”赵晚晴吟罢,美眸中闪着迷离光彩,久久凝视着画卷,收起情怀将卷抽放回远处。接下他没有再继续展开剩余的画卷,一声复杂的轻叹后,来到画架前蹙眉沉思。
今晚所见,大师兄的武功高人一等,赵晚晴既欣喜又莫名的失落。欣喜的是他那身高超的功夫,失落的是她与大师兄比起来极不比配,如果大师兄因此看不起她,那自己十几年的幻想相思也将尽付之东流。想及此,俏脸由红转白,心中忐忑。然而又一转念,就今晚情形看,大师兄似乎没有因为身负绝技显露倨傲之色,反如谦谦君子给人亲切随和的感觉,那么在大师兄心中应该不存在那种歧视。
继而又想江湖之中,绝色美女或身负绝技的女侠比之自己出色许多,纤手会更是因为美女众多而出名的,她们人人一身高强功夫,如果与大师兄在一起就算他不在意别人嘲笑的言语,自己能无动于衷看着他忍受别人的奚落吗?
“唉,怎么老是胡思乱想。”赵晚晴自言自语,脸上又起一片潮红,“真是痴人说梦,你也不害臊!”
赵晚晴咒骂两句,将纱布重新蒙上画板,抹平纱布,随即一叹吹灭油灯,迈步出了小屋掩上房门,朝床榻姗姗而去。
莲步未及床榻,尚有三步处一支不知名的紫红花儿兀自绽放,格外耀眼。它是何时盛开的?在她不留意时节悄悄开放。记得这支花是她在湖边欣赏水波浩淼、远山风景时,不经意看见一支奇特的花骨朵,心中喜爱就摘回放置到梅瓶里。最近几日,因为忙于应对那帮恶贼无心照顾它,不料它竟在今夜悄然怒放。
花蕊是一粒粒鲜红小颗粒,大约有十几粒,一根根细细花柱努力的直挺着,紫红花瓣层层叠叠簇拥了花蕊,形态极佳极富视觉享受。还未走近一股幽兰芬芳的香气拼命外鼻子中直扑而至,令人闻之欲醉。就在此时,一片美丽花瓣毫无预知地从众多艳丽花丛中滑落,花瓣在空中悠然飘飘,花瓣在空中划过一连窜优美曲线,一眨眼的功夫静静躺在地上。
赵晚晴看着花瓣兀自凋零,心中忽然莫名惊悸,仿佛听见花瓣的无声叹惜。芳华易逝,红颜易老,就在短暂的凝眸,赵晚晴好似看见时间无情的流逝。
俯身拾起花瓣,看样子与枝头那娇艳欲滴的丝毫无异,赵晚晴拈花注目,知道它们有着根本的区别,孤独凋零的只能回归尘土化作春泥,仍在枝头的依然引人瞩目,可是谁又说得清楚它们何时依照前尘,静静滑落。
花香依旧芬芳扑鼻,赵晚晴那张花想容的俏脸此时显得黯然伤心,看到花瓣,什么时候又会轮到自己?如花的季节,花孤零零的凋谢,自己不也是江湖中一朵等待谢幕的花朵。一时之间,情景交融,赵晚晴竟是难以分清孰花孰己。
惜花伤时,恨不能年年花开不败。
许久,赵晚晴方才从触景伤情的情绪中惊醒,花落时,光阴更加值得珍惜。何况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自己再颓然岂非辜负了美好的时光。就像眼前的鲜花,难道等到繁华殆尽空余秃枝方去博取意中人的怜惜?最美丽的鲜花应该在懂得欣赏的人眼前尽情绽放,不辜负鲜花的含义;而最美丽的人是否也该懂得选择恰当的时机,为所爱之人释放所有的美丽。
要爱,更需要勇气。
赵晚晴暗暗下定决心,即使这个决定会伤害到那些关爱自己的人,却不能动摇她的决心。早在她为那人画第一幅图像时,心中隐隐存在这个意向,只是被她隐藏得很深,在今夜偶尔看到鲜花凋谢凄美让她一下子明白,既然相信自己的感觉,为什么还犹犹豫豫?
为谁画,丹青年年画?
不是为他和他,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