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咳嗽了几下,好像很痛苦,母亲停止了哭泣,要去找医生,可是父亲阻止了她。
“矿上那些人来了?”他问。
“来了。”母亲哽咽着。
“儿子们呢?”父亲的声音有些抖。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明天早上他们就来。”母亲说。“大儿子家快要生了,前些日子照片子,是男孩。”
“咳咳,真的吗?”父亲咳嗽了一声,说话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可是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母亲让父亲歇一会,可是父亲却说他不累,实际上他是怕,怕自己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父亲说他要等着天亮,再见儿子一面,父亲已经很累了,可是他仍是强撑着,无论母亲怎么劝他他都不愿意休息,他说:“我的身体,我知道,我知道的。”
可能是浑身太疼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还在颤抖,父亲跟母亲说了好多话,从他们相遇但结婚,有时候他想抬起手来为母亲擦干眼泪,可是他根本无法动弹。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天边却还是一片漆黑,那该死的太阳还没有升起,这时间好像变得特别慢,特别慢。
母亲给儿子们打电话,生南国和大哥赶到医院,看见父亲两个人都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整个房间却只有父亲在笑,他好像很开心,看向儿子又看着母亲,他已经不能再说话了。
空气从气管里通过发出残忍的笑声,呼吸声很重,像是刀在磨刀石时来回磨一样,对父亲来说每一次呼吸都痛得像是在割肉。
父亲说他还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没能亲眼看见小儿子成家立业,没能听见儿媳妇叫他一声爸。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边渐渐亮起来的天空,母亲知道他要说话,颤抖着手把氧气罩拿了下来。
“让我走吧,太疼了,我受不了了。”父亲喘息着说道。
母亲哭着说不要,可是看到丈夫真的疼得厉害,她哭得更惨了,跑了出去叫医生给他打了一剂止疼药。
当药效开始起作用,父亲的眉头渐渐舒缓了下来,“不要浪费钱了。”
母亲拉着他的手,固执地不愿意松开,他对儿子说:“我这一辈子没干出什么大事情,更是让你妈跟着我吃了半辈子的苦,希望我走之后你们能照顾好她。”
母亲一边摇头一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却能听得出她嘴里喊着:“不苦,一点都不苦,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最终,父亲还是走了。
很久以前父亲在矿上看到矿难的新闻,其中有大难不死的人,得到的赔偿却少的可怜,更惨的变成了植物人,成为了家里的负担不说还得不到应有的赔偿,他明白,命,活着不值钱,死了才值钱。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的第一反应是害怕,他怕自己成为那个植物人,所幸的是没有,却也差不多。
当看到儿子之后他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力气,竟然悄悄自己把管子给拔了。
很难想象他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当他说出让我走吧的话时也许已经是疼到极致了。
人死了,才能得到赔偿,他知道的是他在矿上亲眼见过的,那些矿长真的是那么赤裸裸地写着的。
伤,五千。
重伤,五万。
死亡,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