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流亡列国，晋文公建霸业
城濮之战，胜楚雄霸北方
（续前）
僖公二十五年（前六三五年）
秦穆公得到天子蒙尘在外的消息，即刻把军队开到黄河边上，准备过河到郑国的汜邑去接周襄王回朝。晋文公的舅舅狐偃子犯也接到了天子蒙尘的报告，急忙对晋文公建议道：
“国君您想要求得天下诸侯的拥护，没有比勤王这种事更有效了。既可以得到诸侯们的信任，又符合于大义。您要继承您的先祖文侯杀周携王而立周平王的伟业，借以把自己的忠信布撒到诸侯之中去，现在机会来了。”
说罢，狐偃让一个叫偃的卜筮之官占卜。
卜偃说：“大吉。得到黄帝在阪泉作战前一样的预兆。”
晋文公惶惶道：“要寡人做黄帝可担当不起。”
卜偃回答说：“周室的礼制没有改变，现在的王，就是古代时候的帝。”
晋文公说：“再占一筮看看！”
原来古时候有占卜、占筮之分。用龟板、兽骨之类的叫占卜，用蓍草的叫占筮。
卜偃又占筮，得到了一支“乾”下、“离”上的“大有”卦变为“兑”下、“离”上的“睽”卦，说：“吉利。得到的是‘文公享用天子之礼’这个卦。还有比‘战而胜，从而享天子之礼’这一筮更吉利的吗？‘乾’为天，‘兑’为泽，‘离’为太阳，这一挂表示天变成水泽来承受太阳的照耀，象征天子自己降格来迎接您，不也是可以的吗？‘大有’卦变成‘睽’卦，而又复回到‘大有’卦，说明您助天子，天子就可以回到他的处所。”
晋文公见是如此吉利的卦象，决定辞退秦军而单独率领晋军顺黄河而下勤王。
三月甲辰日、即十九日，晋军开到在周国的阳樊（现在河南济源市）城邑。晋文公命令右军去包围温邑（周地，现在河南焦作温县西南），左军随自己去郑国的汜邑迎接周襄王回朝。
夏四月丁巳日、即初四日，周襄王在晋军护送下进入都城洛邑。晋军的右军在温邑抓获了王子姬带，把他杀死在隰邑（周地，现在河南焦作武涉县西南）。
戊午日、即初五日，晋文公朝觐周襄王。周襄王用甜酒招待晋文公，又让晋文公向自己回敬酒，以示亲密。几杯酒下肚，晋文公进而大胆请求死后能享受天子专享的墓道葬礼，周襄王没有答应，说：
“这是王室的规章制度。现在又没出现平王时候有两个天子的现象。这种现象也是叔父您所厌恶的吧，不是吗？”
宴席上，周襄王只是赐给晋文公周国的阳樊、温、原（现在河南济源市西北）、攒茅（现在河南焦作修武县西北）四座城邑以及相应的田地。
从此晋国才得以开辟了南阳（注：指太行山以南）的疆土。
且说居住在太行山以南阳樊（周地，现在河南济源市西南）城里的周人不服，发生了骚动，于是晋文公派晋军包围了阳樊，准备以违反王命的借口镇压。
仓葛是管理阳樊城的周大夫，他站在城墙上，大声喊道：“德行是用来安抚中原国家的，军队是用来威慑四方夷狄的，你们这样干，我们是不会服的。我们城里谁不是历代天子的王亲，难道你还能把他们都抓起来杀绝了不成？”
晋文公有恐阳樊人王亲的身份，命令晋军让路放百姓尽数出城。
秋季，秦国和晋国组成联军进攻秦、楚边境上的小国鄀国（现在河南南阳淅川县西丹水城）。
这鄀国虽小，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地处现在河南、湖北、陕西三省交界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楚国害怕秦、晋联军占领鄀国对己不利，于是派大夫鬬克（又名公子义）、屈御寇（又名公子边）率领各自所属封地的申（现在河南南阳县北）、息（现在河南信阳息县西南）两邑的军队前去鄀国的商密（现在河南南阳淅川县西）地方驻扎、戍守，以防不测。
秦军悄悄穿过析邑（现在河南南阳内乡县北）的隐蔽处，同时捆绑着由自己士兵假装的鄀国百姓，悄悄完成了对商密的包围，黄昏时候逼近城下。夜里，故意做出挖地道和鬬克、屈御寇歃血为盟的假象，还把盟书故意留下。鄀国商密人害怕，纷纷传说：
“秦军已经占领鄀国都城析邑了！戍守商密的楚军也背叛我们鄀国了！”
于是纷纷出城向秦军投降。秦国军队俘虏并囚禁了申公鬬克、息公屈御寇而回国。楚国令尹子玉率领大队楚军追赶秦军，没有赶上。于是楚军顺势东进包围了陈国，把在楚国避难的顿子送回顿国（姬姓国，现在河南周口项城县北南顿城），重新立国。
冬季，晋文公命令晋军只携带三天的粮食，率军包围姬姓原国（现在河南济源市）。原国坚守不降，三天后，晋文公只好下令暂时撤退。这时，恰好晋国的探子从原国城里越墙出来，报告说：“原国顶不住了，已经在准备投降了。”
军吏说：“国君，请您暂缓下令撤退。”
晋文公说：“信用是一个国家的宝贝，百姓要靠它庇护。我们得到原国而失去了信用，我们又拿什么去庇护他的百姓？如此，我们所损失的东西反而更多。”
于是命令退兵三十里，原国无奈只好投降。晋文公把守城的周卿士原伯贯迁到晋国的冀邑（现在山西运城河津县东北冀亭）居住。然后，他向寺人勃鞮询问谁可以胜任镇守原国。
勃鞮回答说：“以前赵衰用壶盛甜酒并携带了食物跟随您，他一个人走在小道上，饿了也不去吃它。”
于是晋文公任命赵衰为原国的地方守卫官，狐溱为温国的地方守卫官。这两国同时成了晋国的两个乡邑。
鲁僖公二十六年（前六三四年）
宋国见北边的晋国日益强大，不断对晋文公表示友善，后来干脆背叛南边的楚国而靠拢北方的晋国。楚国决定教训宋国的反叛。
冬季，楚国令尹子玉、司马子西领兵攻打宋国，包围了宋国的缗邑(现在山东济宁金乡县)。鲁国国君鲁僖公趁机“以”（注：能随意指挥别国军队叫做“以”）楚国军队攻打齐国，占领了齐国的谷邑（现在山东东阿县）。
然后，鲁僖公把在鲁国避难的齐桓公和宋华子所生的儿子公子雍安置到谷邑，命当初那个主管齐国宫廷膳食的易牙去奉事公子雍，以示鲁国为后援，楚国则派申邑大夫申公叔率兵去守戍谷邑。
鲁僖公二十七年（前六三三年）
秋季，楚成王准备包围宋国都城，派遣前令尹子文在睽邑（现在不详）训练楚军作战，一早上就完成了训练，其间没有处分一个人。令尹子玉见状，把楚军拉到蒍邑（现在不详）继续训练，一天才完成训练，其间鞭打了七个人，还用箭穿了三个人的耳朵。
楚国的贵族元老们都贺子文领兵有方，子文招待他们喝酒。司马蒍贾年纪还小，迟到了，没有表示祝贺。子文问他为什么不祝贺，他回答说：
“不知道要我祝贺您什么。您当初把令尹的权力传给您自己的弟弟子玉，曾说‘这是为了安定国家’。这种交权是安定于内而失败于外，所得到的安定到底有多少呢？子玉对外作战一旦失败，是由于您的推举。由于您的推举而使国家失败，有什么可贺的呢？子玉他为人刚愎自用并且无礼，不能让他这种人来治理国家和军队，他率领的兵车一旦超过三百乘，必定失败，而且恐怕连回国都难了。如果他能回来，到时我再祝贺也不晚嘛？”
冬季，楚成王召集陈、蔡、郑、许四国，组成五国联军包围了宋国都城。宋国大司马公孙固到晋国报告宋国被围的紧急情况。晋大夫先轸闻讯，激动地说：“报答施舍，而救宋国于危难，取得威望而成就霸业，在此一举了！”
大夫狐偃说：“楚国刚刚吞并了曹国，新近又和卫国结为婚姻之国，如果我军攻打曹、卫两国，楚国必定回兵救援，那么齐国和宋国就可以同时被解围了。”
晋国因此改建晋军原来的编制，新组建了中军，包括原来的上、下二军，扩建为三军。晋文公决定在被庐（现在山西介休市一带）地方举行三军“大蒐”（注：就是后来的阅兵）仪式，并颁布了一部叫“被庐之法”的法典，来维护传统的秩序。
新组建的中、上、下三军，每军均设将、佐各一人，是为六卿。晋文公首先和大家商量，来决定中军主将、即元帅的人选。赵衰举荐说：
“郄縠可以担当中军主将一职。我屡次听到他的话里，无不喜爱礼、乐而重视诗、书。诗、书是道义的府库；礼、乐是道德的表率；道德、礼义，是利益的基础。《夏书》（注：尚书?虞书?益稷）说的好，‘纳其言以观其志，明明白白考核功绩，赐之以坐车、朝服以酬其功绩。’国君您不妨任命他来试一下！”
于是，晋文公任命郄縠率领中军为帅，郄溱为将佐；任命狐偃率领上军为将，但狐偃让贤给自己的弟弟狐毛为将，自己为将佐；任命赵衰率领下军为将，但赵衰也是贤让给栾枝、先轸二人。于是，晋文公重新命栾枝率领下军为将，先轸为将佐。任命荀林父为自己的御者，魏犫（音：仇）为自己的车右。
且说当初晋文公回国即位，立刻就着手训练晋军，过了两年，就急于想使用这支亲手组建的晋军来完成大业。
狐偃子犯见文公如此着急，就说：“这些士卒还不知什么是道义，因此还不能各安其位。”
于是乎，晋文公就先忙于安定周襄王的天子位，回国后，就立刻致力于优军政策，等士卒各安于他们的生活了，又打算使用他们去完成大业，子犯又阻止说：“这些士卒还不知道什么是信用，还不明白信用的作用。”
于是乎，晋文公就先攻打原国来让士卒看到信用，等到这些士卒在平时为民时做买卖不求暴利、明码实价、各无贪心时，晋文公又问子犯说：“这样总行了吧？”
不料，子犯还是说：“不行！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礼仪，还没有对礼仪产生敬畏之心。”
于是乎，晋文公就在被庐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来让士卒知道什么是军容礼仪，还设立了军中“执秩”（注：官职，相当于现在的监察官）官，来监督军中的军吏。等到晋军士卒看到事情就能明辨是非了，然后才使用他们去完成大业。
于是乎，晋文公就率领着这支新组建的三军，轻易地赶走了守戍在齐国谷邑的楚大夫申公叔的驻军，解除了对宋国的包围，一次战争就称霸诸侯，这都有赖于晋文公对士兵的一系列教化。
鲁僖公二十八年（前六三二年）
春季正月初，晋文公亲率晋军准备攻打曹国。因为曹共公当初曾对自己流亡曹国时有不恭举动——看自己裸体洗澡。他派使者向介于晋、曹之间的卫国借路，卫国不答应。
晋军无奈只好回师北上，转而从晋国东部南渡黄河南段，干脆直接侵入曹国而后攻打卫国。
正月戊申日、即十一日，晋军占领了卫国的五鹿（现在河南濮阳县南）地方。晋文公望着眼前这片熟悉的土地，不禁想起自己当初流亡五鹿时，饥肠辘辘，只好向乡下人要饭而乡下人随手给了他一块泥土的情景，不由感慨万千。
二月，晋军中军主将郄縠在攻打卫国的过程中，因战伤而病死。晋文公改派原轸率领中军为帅，补司空季子为下军将佐。晋文公把原轸提升为中军元帅，是因为看重他在这次作战中的勇敢和治军上的才德。
晋文公和齐昭公在卫国的敛盂（现在河南濮阳县南）地方结盟。卫成公见卫国将不保，请求加盟，晋文公不答应。于是卫成公转而想依附楚国，可卫国国人不愿意而发生了骚乱，赶走了他们的国君卫成公，以此来讨好晋国。
卫成公被国人赶出国都，只好住在襄牛（现在山东范县境内）地方避难。鲁僖公派自己儿子公子买，字子丛，率兵到赶到襄牛驻守，以保护卫成公。楚国也派兵前来救援卫国，与晋军刚一交战，见无法取胜只好快速撤兵。
鲁僖公见楚军与晋军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交战就撤兵了，害怕晋国事后报复，只好丢卒保车杀了儿子公子买来讨好晋国，同时骗楚军说：“因派他驻守卫国而没有完成任务，所以才杀了他。”
晋文公灭了卫国，然后发兵包围曹国，猛攻其国都城门，死伤惨重。曹军把晋军的尸体陈列在城上，晋文公见状，很担心因此而影响晋军士气。晋文公采纳了众兵士的主意，故意让晋军大声扬言“将驻军于曹国的祖坟上”，然后假意开拔军队。
曹国国人恐惧祖坟被晋军所辱，只好把城上的晋军尸体装进棺材运出城来，准备下葬。不料，晋军趁此机会回兵再次猛烈攻城。
三月丙午日、即初十日，攻破曹国都城，晋文公历数曹共公不重用曹国贤臣僖负羁、而坐官车的美女倒养有三百人的罪责，又翻出当年明目张胆地看自己洗澡的罪状，厉声说，现在的下场是罪有应得。然后，晋文公下令晋军不许骚扰曹大夫僖负羁的家，同时赦免他的族人。这是为了报答他在自己流亡曹国时，他馈送自己一盘藏着璧玉的食品当作晚餐的恩惠。
晋文公的股肱勇士魏犫、颠颉见此，愤愤不平，发怒说：“国君不替有功劳或者有苦劳的人着想，我们捉了曹共公，难道还不如他当初的什么恩惠？”
他俩仗着自己曾经跟随晋文公流亡列国的功劳，没有把晋文公的命令当回事，一怒之下，一把火烧了僖负羁的家。双方在冲突中魏犫被僖负羁的家兵刺中胸部而受伤，晋文公想杀他治罪，但又爱惜他的勇武，便派使者去慰问，同时授意使者观察魏犫的病情，如果伤势很重，就准备让他自尽，以正军法。
魏犫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赶紧捆紧胸膛出见使者，说：“仰仗国君的威灵，我时刻准备着。”
说着就原地跳跃了三下，又屈膝向前跳了三下，以示身体无碍。晋文公于是就饶恕了他，而杀死了出主意的颠颉并通报全军，另立大夫舟之侨作为自己的车右。
对此，晋国的卿士、大夫们都非常害怕，说：“颠颉跟随国君流亡列国十九年，功劳很大，现在偶尔有小过尚且受到如此严厉的刑罚，何况我们哪？”
从此，晋国变得人人畏刑守法。
楚国见守戍在齐国谷邑的楚军被晋军所驱，为了报复，派令尹子玉率领楚军再次包围宋国国都，派申邑大夫申公叔率兵再次占领齐国的谷邑。
宋国派大夫门尹般到晋国军中，向晋文公报告危情，请求援助。晋文公召集六卿商议，说：
“宋国来报告被楚国包围的危急情况，不去救援就等于是断绝了和宋国的交往；向楚国请求撤兵解围，他们肯定不会答应。我们想作战，齐国和秦国又不想搅和进来，也不会同意。怎么办？”
下军将佐先轸说：“让宋国假意背叛我国而去给齐国、秦国赠送财礼，让他们两国去请求楚国撤兵。我们则强迫被俘的曹国国君，让他把曹、卫两国的田地分给宋国。楚国喜欢曹国、卫国，见这两国的土地为宋国所得，一定不会答应齐国和秦国的撤兵请求。齐国和秦国得了宋国的财礼自然喜欢，对楚国的拒绝自然也生气，如此齐、秦两国和楚国能不打起来吗？”
晋文公很高兴，采取了先轸的建议，逼迫曹共公把曹国和卫国的田地分给了宋国人。
楚成王亲率楚军和由曹、卫、鲁、郑、陈、蔡诸侯的联军进入申邑（现在河南南阳县北）并驻扎下来。迫于秦国、齐国的压力，楚王只好命申叔暂时离开齐国的谷邑，让子玉暂时离开宋国，说：
“不要去追逼晋国军队！晋文公流亡十九年才得到晋国，什么险阻艰难都尝过了，什么民情真假也都知道。上天既然给予他年寿，而让他除去了惠公、怀公以及其党羽，这些都是上天安排的，难道可以推翻吗？《军志》（注：上古军事著作，已失传）说的‘适可而止则归’、‘知难而退’、‘有德之人不可挡’这三句话，皆适用于现在的晋国。”
令尹子玉不同意楚王暂时退兵的命令，授意鬬伯比的孙子伯棼去向成王请战，说：“不敢说此战一定会立下战功，但愿借此战去堵塞像司马蒍贾那些奸邪小人们所说的‘子玉不能统兵三百乘’之口。”
楚成王听了很生气，只派给他西广（注：楚军军事单位，即右军）、东宫（注：负责王宫东侧的守军）和以若敖（注：楚先王熊仪的谥号）命名的六卒少量士兵归子玉指挥。
面对如此少量的军队，楚国令尹子玉依然决定与晋军对阵。他派卫大夫宛春到晋军中去下通牒，说：“请恢复卫侯的君位，同时把土地退还给曹国，我们也解除对宋国都城的包围。”
晋军上军将佐狐偃听了晋文公传达的楚国通牒，说：“楚国令尹子玉好无礼啊！他给我们的只是解除对宋国的包围一项，而要我们付出的却是复卫、还曹两项。这种事情让楚国太划算了。”
下军将佐先轸对文公建议说：“国君您应该答应楚国的请求。安定别人叫做礼。楚国的要求可以安定卫、曹、宋三国，我们不答应则会使它们三国同时陷于绝境。这样我们就变得无礼了，我们拿什么来假口作战呢？不答应楚国的请求，这是等于是抛弃宋国。我们的目的是救援他宋国，而现在又抛弃他，将来怎么对天下诸侯交代？楚国的提议有利于宋、曹、卫三国，我们不答应则对三国皆不利，这样就会与三国结怨。结怨太多，我们将拿什么作战？我们不如派人私下答应曹、卫两国，用还地、复国来离间他们与楚国的关系，然后逮捕楚国使者宛春来激怒楚国。其他，等打起仗来了再说。”
晋文公很高兴，于是采纳了先轸的建议，把宛春囚禁在卫国，同时私下允诺曹、卫两国国君还地、复国。曹、卫两国一听能够还回土地和复国就立刻与楚国断绝了邦交，各自撤兵回国了。
曹、卫两国的举动让楚令尹子玉大怒，于是决定率领楚军和诸侯联军朝晋军发动了全面进攻。
晋文公下令撤退，晋军军吏不解道：“您作为一国之君而躲避他一个令尹，这是我们晋国的耻辱。而且楚军在外日久，已经疲劳不堪，为什么退走？”
上军将佐狐偃解释道：“出兵作战，有理就气壮，无理就气衰，哪里在于在外时间的长短呢？如果没有楚国当时的恩惠，我们国君到不了今天这一步。退避三舍而躲避楚军，这是作为我们国君的报答。忘记人家的恩惠而说话不算数，直接与他对抗，我们就显得缺理而楚国则变得有理了。加上楚军的士气一向饱满，不能认为是衰疲的。我们撤退而楚军退兵，这是最好的结局，我们还求什么？如果他们不回去，我君退走，他臣进犯，这样就会显得他们缺理了。”
于是，晋军退兵三舍（注：合九十里）。楚军士兵见晋军撤退就停止了进攻。子玉不同意，命令继续进攻。
夏四月戊辰日，即初三日，晋文公、宋成公、齐国卿士国归父和大夫崔夭、秦穆公的儿子公子慭（音：应）分别率领各自军队入驻卫国的城濮（现在河南濮阳临濮镇）地方。楚军和诸侯联军则背靠酅陵（音：西。注：险峻的丘陵。现在河南濮阳临濮镇附近）扎营。两军形成对峙
晋文公在城濮城里到联军各驻地转了一圈，见尚在被围之中的宋国和国力已经大衰的齐国军力实在有限，而秦国则心存观望的态度，心中很担心与楚军对阵的胜算到底有几成。他听到军中士兵在诵歌，道：“休耕之田多肥沃，弃旧迎新是上策。”
晋文公听了这二句歌词，对是否与楚军对阵越发显得犹豫不决了。一旁的狐偃见状，鼓励道：“下决心出战吧！战而得胜，一定得到诸侯的拥护；如果不胜，我国外有黄河天险、内有太行山作依托，也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晋文公犹豫道：“那对楚国曾经的恩惠怎么办？”
下军主将栾枝说：“汉水以东、以北一带的姬姓诸国，都已经被楚国吞并完了。不要尽想着楚国当初的那点小恩惠，而忘记了自己的大耻大辱，不如出战。”
当晚，晋文公做了一梦，梦见自己和楚王赤手相搏，楚王伏在自己身上吸吮自己的脑浆。醒来不觉一身冷汗，心里感到很害怕，刚刚被鼓起的与楚军决战的勇气又泄了。
狐偃为此解梦说：“国君所梦，是吉利的。说明我国仰上而得天，楚国附下而伏罪，而且我们已经把脑浆都让他吸吮了，算是已经安抚过他了。”
楚国勇士鬬勃，字子上，也是楚国先王熊仪的后裔，楚令尹子玉派他前来向晋文公挑战，说：“我请求和国君您的斗士作一次角力游戏，国君您可以靠在车轼上观看，我国令尹子玉可以陪同国君您一起观看。”
晋文公派遣栾枝回答说：“敝国国君已经知道您的意思了。贵国国君当初的恩惠，寡君一直铭记在心，所以我军才退避三舍而待在这里。我们以为贵国令尹他已经退兵了，难道他子玉作为令尹还敢抵挡国君吗？既然令尹不肯退兵，那就烦你转告令尹，让他对贵军将士说：‘准备好你们的战车，尽忠于你们的国家，明天早晨再见。’”
晋国战车七百乘，每匹马都是韅、靷、鞅、靽（注：各对应战马的背、胸、腹、股）四甲齐全，军容极盛。
晋文公登上有莘（注：古国名，现在山东聊城莘城镇）废城检阅三军军容，说：“队列中少、长搭配有序而合于礼，可以堪当大任了。”于是，命令砍伐山上的树木，作为疑兵的武器。
四月己巳日，即初四日，晋军在莘北、即城濮以北地方摆开阵势，同时派司空季子（名胥臣）率领下军去抵挡由陈、蔡军队组成的楚军右翼。
楚国令尹子玉将手中仅有的楚军重新组合，自己亲率以“若敖”命名的六卒士兵为中军，令子西率领左军、子上率领右军，发誓说：“今天一定要灭了晋国。”
司空季子命令士兵把马蒙上老虎皮后，首先对陈、蔡两国联军组成的楚军右翼发起了进攻。陈、蔡联军的战马一见蒙着虎皮的晋军战马惊恐不已，驾驭者根本驾驭不了战车而一触即溃，使得楚军的右翼部队溃散。
狐毛率领的晋国上军与子西率领楚军左军交战，狐毛竖起两面杂色镶边的旌旗按计划假装不敌而退却。栾枝因迟迟不见中军令旗的信号，只好随机应变地命令下军士兵在战车后拖上木柴狂奔，扬起尘土假装晋军全面溃败。
楚军兵车全面追击。这时，由原轸、郄溱率领的中军中，首先冲出由晋文公公族组成的精锐军士，拦腰袭击楚军；狐毛、狐偃率领上军突然转身，配合中军夹攻子西，楚国的左翼部队溃散。
楚军大败。楚令尹子玉见情况不妙，及时下令中军收兵才得以幸免。
晋军大获全胜，在楚军的营地里休整三天，吃着楚军遗留下的粮食，到四月癸酉日，即初八日才奏凯回国。
四月甲午日，即二十九日，晋军到达郑国的衡雍（现在河南原阳县西北）地方。周襄王闻听晋军大获全胜，亲自前来****。晋文公命令晋军士兵在践土（现在河南荣泽县）为天子临时建造了一座行宫供其居住。
且说，这次城濮战役之前的三月，郑文公曾派宋国军队到楚国申邑驻扎，为楚国助战，后见形势不妙才没有出战。现在他眼见楚军失败因而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害怕晋国为此报复，于是急忙派大夫子人九来和晋国讲和。晋文公派下军主将栾枝进入郑国国都和郑文公订立了盟约。
五月丙午日，即十一日，晋文公和郑文公在郑国的衡雍结盟。
五月丁未日，即十二日，晋军在文公的率领下进入成周洛邑，把这次在城濮战役中俘获的楚军驷马披甲的战车一百乘、步卒一千人献给周襄王，作为献捷的礼物。晋文公作为周襄王的副手，享受了当初周平王招待晋文侯灭周携王时的同样礼遇。
五月己酉日，即十四日，周襄王设“享礼”用甜酒招待晋文公，又命令他向自己回敬酒，以示关系亲密。筵席间，周襄王命令周卿士尹氏和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用王室的“策书”册封晋文公为“侯伯”（注：诸侯领袖），同时赐给他平时乘坐的大“辂车”、战时指挥用的“戎辂车”各一辆以及与其相应的服装和仪仗，另赐彤弓一张及彤箭一百枝，玄弓十张及玄箭一千枝，黑黍加香草酿造的鬯酒一卣（音：有。口小腹大，茶壶样的盛酒器具），勇士三百人，然后宣布天子旨意，说：
“天子对叔父说：‘要恭敬地服从天子的命令，以安抚四方诸侯，惩治王朝的邪恶。’”
晋文公辞谢三次，然后接受命令，说：“重耳谨再拜叩头，接受和宣扬天子的重大赏赐和命令。”
晋文公接受了被任命为候伯的“策书”后就离开了成周。从进入成周到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三次朝见了周天子。
卫国国君卫成公听说楚军失败，心中害怕，只好逃亡到楚国避难，进而又到了陈国，然后派遣卫大夫元咺、自己的弟弟叔武一起去接受晋国的盟约。
五月癸亥日，即二十八日，周王室卿士王子姬虎和诸侯在天子的宫庭里一起盟誓，约定说：“大家同心辅助王室，不要互相伤害！谁要违背盟约，就要受到神的诛杀，使他的军队遭遇颠覆，不能享有国家，直到你的玄孙，不论老小。”
君子认为这次结盟是守信用的，认为晋国在这次战役中能够用道德来进攻。
却说楚国令尹子玉在此次出征前，亲自给自己的战马制作了一副“垂缨鹿皮冠”，上面还镶嵌着赤白二色的宝玉，还不曾使用过。作战之前，他梦见黄河河神对自己说：“把那‘垂缨鹿皮冠’送给我，我则赐给你宋国水草茂盛的孟诸（注：水泽名，现在河南商丘东北）和宋国的土地。”子玉没有舍得拿“垂缨鹿皮冠”去祭祀河神。
子玉的儿子大心和司马子西派大夫荣黄去劝谏，子玉不听。荣黄说：“死而有利于国家，尚且还要去做，何况是美玉镶嵌的马冠呢？和国家比起来，这马冠不过是粪土罢了。如果可以使军队成功，这马冠有什么舍不得的？”
子玉依然不肯。荣黄出来告诉大心和司马子西二人说：“不是神明要令尹失败，实在是令尹不以国家百姓的事情为重，他会自取失败的啊。”
且说子玉在这次城濮之战失败后，带着楚军极其狼狈地回师。楚成王派使臣在半道上对子玉说：“令尹您如果回国，怎么向申、息两邑的父老乡亲交代呢？在这次战役中，伤亡了那么多申、息两邑的子弟兵。”
子西、大心连忙对使臣解释说：“子玉他本来是要自杀谢罪的，是我们两个阻拦他说：‘不要自杀，您的罪应当由国君来处置才对。’所以他才没有自杀。”
楚军回到楚国的连谷地方，富有高度责任感和爱国精神的子玉见迟迟得不到楚王的赦令，就地慷慨引咎自杀。子文死后，他的鬬姓、若敖氏家族与王权矛盾开始激化。
蒍吕臣，芈姓，蒍氏，名吕臣，字子皮，是楚成王的亲信，于是被任命为楚国令尹，以图分鬬姓、若敖氏之权。
晋文公听说楚令尹子玉引咎自杀的消息以后，喜形于色，说：“楚国没有人可再来为害于我晋国了。楚王现在任命大夫蒍吕臣做楚国令尹，不足为虑。他这种人不过是为自己打算罢了，并不是为了楚国和百姓。”
在这次城濮的战役中，由于晋军的中军在沼泽地遇到了强劲大风，丢失了中军大旗左边的红色令旗，因而导致栾枝率领的下军并没有实际参战，使得楚军的中军侥幸跳脱。为此，主掌中军大旗左边红色令旗的大夫祁瞒因而触犯了军令，司马奉命把他杀了，并通报诸侯，派大夫茅茷代替他的职位。
晋军奏凯班师，六月壬午日，即十八日，渡过黄河。晋文公的车右舟之侨乘人不注意而违命擅自先行回国，晋文公只好命士会代理舟之侨车右之职。
秋季七月丙申日，即初二日，晋军经过整队，高唱凯歌进入晋国国都，献上俘获和割下的敌军左耳，以计杀死敌人的数字。晋文公论功行赏，犒赏三军饮酒，接着征召诸侯会盟，共同商讨讨伐有二心的国家。一切妥当后，为了严明军纪，晋文公下令杀了擅自回国的舟之侨，并通报全国，百姓因此而大为顺服。
对此，君子认为：“晋文公能够严明军纪刑罚，上位后，杀了颠颉、祁瞒、舟之侨三个有罪的功臣而使百姓顺服。《诗经?大雅?民劳》中说的‘施惠中原，安定四方’需要的就是这种不失公正的赏赐和刑罚。”
同年冬季，晋文公在温邑（现在河南温县一带）大会诸侯，出席的有鲁僖公、齐昭公、宋成公、蔡庄公、郑文公、陈子、莒子、邾子、秦公子，商量如何替天子出兵攻打不顺服的国家。为了增加自己的威望，晋文公亲自召请周襄王姬郑应该前来赴会。姬郑感到堂堂周天子竟然落到了唯诸侯之命是从的地步，十分难堪，但又慑于晋国的威力，不得不前往。晋文公带领诸侯朝见天子，又让周襄王打猎。
对此，孔子说：“以臣下而召请君王，是不能作为榜样的。”所以《春秋》记载说“天子狩于河阳”。天下本都是周王的地方，而这里却不是周襄王的地方了，而且为了表明晋国的功德而避讳的说法，以维护周天子的颜面。
晋文公终于成为威震中原的赫赫霸主。正是：
流亡列国砺心志，晋文勤王诸侯从。
退避三舍败楚师，温邑会盟称候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