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进马车,师父就坐在她的身旁,颠簸的车内摇摇晃晃,就像她现在的状态,除了啃苹果,一句话也没有。
“小浅,你怎么去了一趟蜀宫,人都变傻了。”闻楚驾着马车,一双惹尽风流债的吊稍眼极为不解,“送玉牌到小秦宫的人说你有难,师父知道都吓坏了,这不赶紧快马加鞭从北燕赶回来接你,你看师父多疼你。对了,西蜀皇帝没对你做什么吧,不过你贪财暴力身材又没发育——嗷!”
苏清浅一个苹果核砸过去,世界安静了。
“清浅,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到时找个客栈落脚,十日内总该到了。”苏钰轻轻揉她的发,眼中有少许暖意。
这么温柔的揉她的头发,好像某个人,从来都是穿的艳丽如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顾盼有情,脾气差到上天,嘴巴倒是油滑……
“小浅,你不会在想那西蜀皇帝吧???”
小楚儿你不乱说话会死是不是——苏清浅赶紧瞟一眼师父,苏钰恬静的看着他处,倒是没注意。
“小浅,问你呢,你是不是惦记着那西蜀皇——”苏清浅探出身子去死死捂住他的嘴,“啊!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师父听见怎么办???
要说和闻楚这杀千刀的孽缘是哪来的,苏大才女要好好回想回想。
那是在七年前左右吧,闻楚和师父还有她之间的相识就类似于一个妖怪看上一个美女然后被一个圣僧收服的故事,当然,美女就是说她。那时候她应该不到十二岁,闻楚十九,正青春,在江湖上混的也是风生水起,因他爱观摩风月之事常潜入女子闺房偷香窃玉,又生的面貌如花,故江湖人称“如花公子。”——大家不要笑,虽然当时“如花”二字着实是让苏清浅笑了两个多月……
据小楚儿自己回忆,当年他也算风华正茂公子如玉,他虽然爱偷香窃玉,却顶多做做梁上君子从不毁人清白,一日在城外西山脚下突然看见了在采药的苏清浅,当时她年岁虽小,却是个十足的美人,他就想掳了回去当媳妇养,然后就被苏钰给发现了,和他一顿对打——好吧,是他一顿被打,年轻人总是年少气盛的,他却格外的服苏钰,于是就死皮赖脸跟上了他,于是就成了他的座下弟子。
而问起为什么她比闻楚拜师早却沦为了小师妹,苏清浅不会告诉你这是由一根糖葫芦引发的悲伤的故事……
“小浅,你难道不喜欢师父了?!”闻楚趁她松了手,问题又提高一个音量。
“小楚儿我和你拼了——”苏清浅正要扑过去狠狠的掐闻楚一顿,抬头瞥见师父看了过来,又赶紧缩回了座位上。
苏钰突然年岁大她不足十岁,却稳妥的很,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在师父面前造次。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扑倒师父不成,一怒之下就去了蜀宫。
记得那天她一心要把师父拿下,狠狠心把全部家当,什么东篱的翡翠钗,北燕的交花织锦发带,天下第一庄打造的白玉步摇……统统插在了头上,还求着媚姨给自己画了个魅惑小妆,穿的像小秦宫的姑娘一样轻薄,走起路来一步一扭腰的,闻楚还以为她准备亲自振兴弯月楼名下的青楼楚馆——
她觉得那样应该是她最吸引人的时候,不料师父见了,只淡淡说了一句,“清浅脸上脏了。”
这是她拿她珍藏多年的雪山白花茶和媚姨换的一个倾倒众生的美人妆好不好??!!
苏清浅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重新扬起来,走过去努力放一个自认销魂的眼神,“师父你再看看我,是不是哪里不同?”
师父闻言看了看她,“今日清浅脸上画了东西。衣服穿少了。”
又拿茶水倒在帕子上,轻轻拭去她脸上厚厚一层的妆面,“面上还是干净些好,天虽然热了,晚上却凉,衣服也不该少穿的,发上那么多首饰你平时不是藏的紧,今日都拿了出来,若是弄丢了,你又该伤心——”
师父的语气柔和的很,她听着却莫名的伤心,就那样看着师父面无表情的把自己价值十两雪山白花茶的妆给擦了,这下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讨他喜欢。
恰巧南诏皇宫又传来消息,出重金招弯月楼的人为公主段重帘代嫁,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数了一遍又一遍南诏皇宫送来的定金,毅然决定离开弯月楼这个伤她感情的地方(??ˇ?ˇ??)……
“师父。”苏清浅弱弱的喊了声,便偏头靠到师父怀里。她就爱这样靠着师父,师父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好闻的紧,封邙止身上的味道就浓些许,不过他相较于媚姨身上的来说,还是算淡的——
她忽的又想到封邙止有一日夜里对她说,
皇后,其实朕一点也不开心,朕有这江山,却没有听朕心事的人。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封邙止也算是可怜人啊……苏清浅想着,突然惊觉自己又在想那西蜀皇帝,抬眼看看师父美的脱俗的脸,一晃竟又成了封邙止那妖艳的面貌,吓的她一下从他怀里弹出来。
“清浅怎么了?”师父看着她的面上依旧平淡的很。
不过师父一直都是那么的没表情。封邙止就不会——她及时打住往封邙止方向想的念头,拍拍自己的胸脯心想,不能朝秦暮楚不能朝秦暮楚不能朝秦暮楚不能朝秦暮楚……
“那么久没见,我想师父了。”
“她想那西蜀皇帝呢。”闻楚插嘴。
苏清浅一个杀人的眼神飞过去,又委屈的转向苏钰,“小楚儿老拿我消遣。”
“他也是因你此番出了弯月楼,太久不得见才如此,以后都在弯月楼中,他总会消停的。”
“以后都呆在弯月楼?”
苏钰怎么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依旧淡淡道,“你的身份,不该出去。”
“连小秦宫也不行?”
“不行。”
那她不是再也吃不了小秦宫的甜酒再也逛不了各地的街市再也见不到封邙止了?
“那我不去西蜀,去东篱?北燕?南诏?”
“清浅,弯月楼不好么?”
她一愣。
弯月楼中富贵万分,师父疼她,她要什么想吃什么,总是一个招手就有人奉上,那些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在弯月楼中都得由着她任意使唤,可那里毕竟是弯月楼,里面规矩繁多不亚于宫里头,残忍的杀戮就如同家常便饭,她一见外面的繁华如锦安乐祥和,不得不偏爱后者。
苏清浅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惊慌道,“不好,我的镯子还在封邙止那儿!”
她没撒谎,镯子确实被封邙止拿了去,她当时睡的死沉死沉,醒来就瞧见封邙止拿着她的镯子笑道,“皇后的镯子好生精致,可是朕觉得和皇后的气质太不般配,明日朕再命人给皇后打造只好看的。”
第二天确实也送了她一只镯子,却只是用野姜花的花茎晒干编成的,虽然精致,但比起她那只镶金带玉还是出自南诏名匠亲手所做的名贵镯子在价钱上还是差了不只几百个档好不好?她为此怀疑了好多天封邙止那厮是不是想捞白食霸占她的镯子X_X……
“不过是一只镯子,送他罢了。”
“不行,那是师父你送我的及笈礼,我怎么可以弄丢。”
苏钰闻言看着她,浮现出一种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以前,清浅的心他一眼就能看穿,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有些看不懂她了呢?
“清浅,回弯月楼。”
“我不!”苏清浅脱口而出,那一刻,她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反抗师父的命令,十三年,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这样违背师父的意愿。
“我要回蜀宫拿回镯子。”苏清浅钻出马车,她现在就像一团乱麻,早已理不清她的初衷。
“小浅!你干什么?!”闻楚拦住她,“你是想找镯子还是找那西蜀皇帝?”
“我找镯子。”苏清浅说的坚定。她跳下马车就要往回走,闻楚跟着跳下马车挡在她身前,“你撒谎。”
夜中稍有些冷风,吹起她的衣角,脸颊旁几根碎发逆着月光明亮又清冷,
就好像义无反顾。
“我不想回弯月楼。”
“可弯月楼才是你该去的地方。”闻楚恨恨道,“师父和西蜀皇帝,哪一个重要?”
自然是师父重要的。
苏清浅嫣然失神……
她五岁时,家中满门抄斩,只有她和哥哥被藏在家中两个一人高的大花瓷瓶中逃了出来,躲过那场灭门之灾。
哥哥带着她逃到城外,给了她几个月弯弯,告诉她,如果哥哥一个时辰内还没有回来,就往西边走,不要回头,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名字。
哥哥真的没回来,她就一个人往西边走,几个路人问她去处,她也不敢说话,只一路跑,一直到一个高高的山坡,糕点早就吃完了,她的肚子不停的叫,还翻了好几个跟头,跌得满身是泥。
天黑的很快,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她往西走,但还是坚持着,最后天下了雨,她跑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地庙中,遇见了同样落难的师父。
那是一个穿着白衫的小男孩,十来岁,生的眉眼漂亮,看到她,好看的眼中充满戒备。
白衣服白鞋子连皮肤也是雪白,身上白衣又血迹斑斑,这让她想起鬼——
“啊啊啊——”她吓得躲到柱子后面,开始哭天喊地的,小孩子的嗓门本来就大,小清浅这一哭简直能抵过鬼哭狼嚎,
那人终于出了声,不耐烦的,“你好吵。”
他的声音虚弱无比,她却一下噤了声,年纪小的人天生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品质,她朝他走过去,
他警觉的坐着往后挪了一下,
走近了,她能看清他身上的血都是他长一道短一道的伤口流出来的,伤口血肉翻卷,惨不忍睹。
他的伤,大多在背后,他自己有药也擦不到吧,她蹲到他面前,“你有药吗,我可以帮你擦擦…”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一双眼睛大大的,纯真无邪。
白衣人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微微点了点头,丢给她一瓶药末,
据苏大才女回忆,这是她第一次看师父的裸背,至于手感什么样的,年纪小,已经忘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她擦药时他疼的陡然扭曲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开口问她。
“我哥哥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叫泌儿。”她非常认真的和他说,“哥哥说别人知道了,会杀死我的。”
“……”泌儿,他暗忖,又问她,“你那么小,为什么要跑到这山上来?”
“因为我哥哥叫我来,我就来了。”
“你家呢?”
“泌儿没有家了……”她哭的鼻涕眼泪黏在一起,小小的鼻尖红红的可怜。
无家可归。
他何尝不是落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他看着她,“以后你就跟着我,叫我师父。”
“师父。”她奶声奶气的学了一句。
那是她叫的第一声师父,从此以后,她就跟着他,再没有离开。
师父为她取名清浅,与师父同姓,渐渐地忘记了那场失去双亲的灾难。
她身上的病,也是在与师父居住上山上时,临近晚秋,一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淹了大半座城池,她不慎受寒,高烧不退,山下人们都逃难去了,医馆无人,师父为她在山上寻遍各个小角落去挖草药熬汤,高烧退了,受寒的左手却再也使不上什么力,师父也为此深愧于心。
那一天,师父问她,清浅,你觉得你最喜欢什么地方?
清浅喜欢一个没有人欺负我、欺负师父的地方。
师父看了她好久,点点头。
十三岁那年,师父二十一岁,带着她,一个人独闯了弯月楼,当时还是摘星楼,一个布集天下高手的地方。
最后,所有的人都倒下了,只有师父撑着剑,满身血渍。
师父是被扶着坐到那个一百多级阶梯的地方的,她陪在一旁,看着阶梯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俯首称臣的人,
这就是一个没有人敢欺负她和师父的地方,师父办到了。
却经脉尽断,五脏俱损,只余着一口气。
“师父,清浅要师父——”她哭的厉害,死死的抓着师父的手,那里同样满是伤口,几乎露骨。
当师父复原的时候,鬼医也说是个奇迹。
师父撑着一口气,为她活了下来。
一直到今日,那种缝经合骨,扎针入肺的痛,师父从未与她提起半句。
就连这弯月楼的名字,也只因她爱吃月弯弯而起。
她欠师父那么多,什么时候,竟忘了呢?
苏清浅回头去看马车,师父正撩起侧帘对上她的目光,那双平静漂亮的眼眸,隐藏了多少独自承受的痛苦?
往日鲜血淋漓的一幕幕又在脑海回放,她几乎想往马车走去。
如果没有师父,她现在恐怕早已是山林中的一具白骨。可是那个没有人情的地方,她真的不想回去。
“小楚儿,我欠师父的,你先帮我还着,我回蜀宫拿到镯子就回来。”苏清浅咬牙,使轻功往蜀宫而去。
“你以为人情债是银两啊!!死小浅!!”闻楚狂怒的声音爆满整个夜空。
“师父,要追吗?”他对着马车恭敬的行礼。
以苏钰的能力,就算苏清浅回了蜀宫,也绝对带的回来。
“任她去罢。”她终会知道她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