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秋季,农人开始忙碌。香客寥寥。小苏苏仍然等着门外,他要学武。学那种会飞的武功。
这样等了几日,师傅没有回来,卧云庵大门紧闭不开,只有一次,念远从门缝里偷偷叫他,不要让他在这里等了,回寺里去吧。小苏苏不听,依旧等在庵前,那不但是是师傅唯一上山的路,也是他学“会飞的武功”的路。百无聊赖,玩一会,歇一回;卧看云月,闲听流水。
第九日,终于从山底踽踽上来一人。
小苏苏站在一块岩石上,就在那云雾凄迷处,惦着脚尖俯视。有云雾遮住视线,人就忽隐忽现。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中,来人脚步矫健,遇到山崖,他不循旧路,一掠而上,如一只受到惊吓的鹰隼,一惊一起,再惊再起。几个起落间,他已迫近卧云庵。
来者三十来岁,双目湛然,着一袭青袍,背后一个包裹,一口宝剑,刚毅飘洒。他正是那晚惊吓了念远的青衣人。
他一到卧云庵前,朝小苏苏点点头,淡淡一笑:“你好啊!小和尚!”
小苏苏转过头不去理他,嫌那人叫他小和尚。那人见他嘟起小嘴,十分可爱,大感有趣。
“我叫白海飘,你叫什么?”
小苏苏不理。心想,我管你海飘还是山飘呢?
白海飘呵呵一笑“小家伙架子不小!”径直去叫门。
拍了一刻,叫了一通,除了山风阵阵,只有树上的松鼠被他惊起,跳上窜下,睁着两只贼亮的小眼迷惘四顾,似乎在责怪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扰人清梦。小苏苏则躺在石上,呼呼假寐。
“开门!开门呀,青颜你快开门!”
天上白云悠悠浮过,庵门紧闭如故。
“大师,请开门,我要见青颜!”
山间雾气冉冉升起,庵门紧闭如故。
“大师,请开门,请让我见一见青颜!”
地上松涛呜呜涌动,似千军万马,奔腾不息。庵门紧闭如故。
小苏苏暗暗好笑,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不是会飞吗,一飞就过去了,还用敲门?”他走过来,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长者。
小苏苏主动搭话,白海飘连忙把他当作救命稻草。
“你不知道,这山门有山门的规矩,再说待罪之人哪里还敢莽撞?是不是这个理,小兄弟?”
那人叫他“小兄弟”这小苏苏来说,还是头一遭。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存在,很有些满足。不再装腔作势,拍了拍手。往望了望山门,搔搔头,回过头,皱着眉头望着白海飘,一脸难色。他也没有主意。
“小兄弟,你能让她们开门吗?”
小苏苏这根稻草越发显得重要起来。
“我有办法。可我要知道你找慧琳姑姑干啥。”其实他那里有什么办法,他只不过一个人闲得无聊,想拉个人说话罢了。
“好!我告诉你!”
“她以前是恒山派俗家弟子。未出家前叫楚青颜。那时恒山派素以剑法自负,屡次派人来邀请我师父比试剑法。师父一来不愿跟女流动手,二来也想试试我功力,就命我前去。”
“一到中原,就遇到泰山派掌门朱开平与蜘蛛教教主陆爽斗得不可开交。原来那时蜘蛛教初创,名头还不算太坏。正好遇到泰山掌门,就上去比试武功。朱开平的泰山剑法轻灵迅捷,也是极为精妙的剑法。但我看出他内力不足,而陆爽号称”“星芒魅影”,手中星芒索变化万端,使开来大开大合,举轻若重,朱开平果然不是敌手。没多久肩头被扫中。”
“泰山派掌门人受伤,朱开平的师弟徐孤嶂当先冲出,一招‘冬日初升’剑光点点,连刺陆爽十八处穴位。这本是泰山剑法的起手式,极为平常的一招,没想到徐孤嶂轻轻一剑就化解了陆爽的进攻,还能以攻为守。陆爽‘咦’了一声,叫道:‘好剑法!’手下星芒索抽丝剥茧,层层递出。”
小苏苏从未听到过如此神奇的武林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斗了大概有八十多招,我就摸清了他们的招式,那时年轻气盛,看他们斗得酣畅,手都痒痒了,不由的就在旁边指指点点。陆爽倒是没说什么,徐孤嶂却容不得别人说他们‘泰山剑法’不好,他脾气火爆,立时撇下陆爽,说了声;‘无知小子,胡言乱语,吃我一剑!’挥剑向我刺来。”
“我向后一跃,闪过来招,挥手拔出沧溟剑。我气他出言不敬,也大声说:‘十招之后,我要没有还手之力。’十招之后我连使快剑,他只有防守的份而无进攻之力了。初次交手就打败了赫赫有名的‘泰山剑法’,那份喜悦你体会不到。”说到这里,他取下宝剑,说道:“‘苍冥剑’又叫游龙剑。本是当年剑法第一高手段沧溟的心爱之物。”
小苏苏“哦”了一声,并不知道段沧溟何许人也,也对这个人不感兴趣,只想听故事,一个劲问“后来呢?后来呢?”
白海飘接着道:“后来我在客栈听说少林派在嵩山举办‘正派之盟’大会,就想去看看。这一看就闯了大祸!”
“到了少室山,那里的小沙弥竟然跟我要正派盟会的铁牌。后来才知道那牌子正面写着‘天下之正’四个字,是名门正派的标志。有了这个牌子才可以进入。我可没这个牌子,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呢。”
小苏苏眨着眼,“没牌子咋办?”
白海飘呵呵一笑,“我看见好多无名的小门小派都被拒在门外,有的拿不出牌子,垂头丧气下山了。有心有不甘,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正在想办法时,一个胖和尚捅了捅我,示意我到那边说话。我跟他到了一株大松树后,他拿出一个铁牌对我晃晃又装进兜里。要我出十两银子卖给我这个牌子。我想也没想,一指点了他的穴道,拿了牌子,施施然就进去了。”
小苏苏笑了笑,“改天我也买这么个牌子。”
白海飘继续说道:“进入会场,我被安排坐在末席。坐在上首的都是震古烁今的武林高手。少林寺首座玄圆大师,全真教无崖子,华山贺逼空,泰山派掌门朱开平与他师弟徐孤嶂,恒山派掌门定缘大师。其他的无名帮派也不在少数,坐在席上,倒是很壮观!”
“少林首座玄圆大师跟几大派掌门商量片刻,一个方面大耳的和尚站在台上,唱了一段佛经,然后一字一句念道:
‘华山派掌门贺逼空礼佛,施银两百两。’
‘泰山派掌门朱开平礼佛,施银两百两。’
……
一个小沙弥手棒托盘接过。各大派见华山派打首,自然不甘落后。各朝托盘里放上二百两银票。其他门派也各有布施。小沙弥退下,少林掌门起身,以盟主身份说话。
“‘这次我正派结盟,旨在对抗邪魔外道,还江湖一个太平。以后凡持有‘正派令’者,都是我正派弟子,各派一律以礼相待,如有危难,鼎力相助。’”
“后座一人提议:‘素闻各大派都精通剑法,值此良时,请各位一舞剑器,让我等开开眼界。’我就想这主意好,可以一睹几大派剑法的风采。他们以少林为首,依次上台舞剑。少林派‘达摩剑法’绵密有致;华山剑法一般,贺壁空内伤未愈,派了一名弟子登台;全真教擅长内功,剑法也含有极强的内劲;泰山剑法虽然轻灵迅猛,但掌门人功力不足,不及其师弟徐孤嶂三分之一;剩下就是恒山派了,这次我就是奉命一会恒山派的‘柔风剑法’,更要瞧的仔细,恒山派的‘柔风剑法’论难度的确在其余四大派之上。这种剑法可能是因为女子所创,剑走轻灵,出招极快,蜻蜓点水,一击即退。”
白海飘说的这些,小苏苏十句能懂个五六,尤其是对于武功招式的叙述,小苏苏更是不懂。白海飘似乎也想到这点,后面的叙述就简单多了。
“后来我上了台,激六大派高手与我比剑。那天在少林寺我连败五大门派。从六岁开始练剑,这是我最得意的一天。其中恒山派的‘柔风剑法’尤其精妙,定缘大师功力深湛,剑法丝毫没有破绽。在第五十招时,我终于得空,一剑刺中他的左臂。她的俗家弟子楚青颜上前接着师父,挥剑向我攻来。”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一个少女,她是那样美,我舍不得动手,他朝我刺来四十六招,我一招没还,只顾看着她,躲着她的剑。后来青颜被师父叫回,我转身欲走。少林玄圆大师说我剑法超群,问我师父名讳。我当时自大轻狂,就报出师父名号。没想到这却给我惹下了祸端。”
小苏苏“啊”了一声,“什么祸端?”
白海飘道:“由于我对五大派的剑法已然有些了解,上台后为了激他们跟我比试,就大肆诋毁他们各派剑法,犯了江湖中的忌讳,再者他们败的狼狈,心有不甘,自然不可轻易放过我,又加上泰山派徐孤嶂煽风点火,无中生有,我就成了几大门派的公敌。”
“下山后我处处遭到追杀,不得已也杀了不少正派人士。而师父一怒之下赶我出师门。我无处可去,为了避祸,走进深山,长久不出江湖。自从见到青颜,我念念不忘,始终不能放下她。终于忍不住寻到恒山。我偷偷找到她,给她买胭脂,买糖人,只为哄她开心……”
这时庵门开了,一身缁衣的慧琳走了出来。
“你还要把这些丑事公诸于众吗?你羞我不是?”
白海飘故意大声说给小苏苏听,一来孤独一生,从来没有人能听他说些心底的话,况且自己又十分喜欢这个聪明调皮的“小和尚”,而最主要的还是引出慧琳。
白海飘取下背上包裹,迎风一抖,包裹中飞出片片树叶,蝴蝶一般蹁跹舞动。
慧琳一惊,那些悠悠落在地上的树叶竟然全部是半片叶片对接成的,赫然正是那晚自己用剑劈开的。这一片一片的碎块,不知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几多心血才能粘合到一处。
但是叶子可以复合,感情能吗?
慧琳忍住泪水,别过头去不看。白海飘竟然可以为她花费那么多时间!她清楚他是没有哪个耐性的。但是他做到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一片真心。慧琳忍住狂跳的心,好几次她都想放弃,想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闯荡江湖。但是她不能!白海飘杀了师父!
“青颜,你不肯原谅我吗?”
“不可以!”
“我复原了这些叶子,它们就跟以前一模一样。”
“叶子可以勉强粘结在一起,但是它们已经有了裂缝。”
白海飘心中一震,“叶子虽有裂缝也可以愈合呀!”
“不可以!叶子已经枯萎,怎么愈合?”
“叶子枯萎了吗?‘白海飘喃喃自语。
“不错!叶子枯萎,就像人心已死,什么都不可能挽回。”
白海飘心中酸楚。眼中一片痛苦。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慧琳说完一咬牙,飞奔而去。
她只怕再多呆一刻,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