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喜欢猫。人们在生活中一旦经历过伤心和痛苦的折磨,往往会把他们的情感转向其他的生物,从而使他们同这些动物的情感纽带变得更加牢固。小时候,我就有过特别伤心的经历,我相信正是这些经历增强了我同动物之间的感情。
当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父亲是一家炼油厂的电气工程师,我们一家人在中东地区生活了好多年。在20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期间,许多英国工人都被派往中东地区工作。在我5岁的时候,父亲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独自远赴他乡工作,因为当时所有英国公司都有严格的规定,工人们在海外工作的头几年是不能带家属的,几年后挣到了足够的钱,还要克服其他种种困难才能把自己的家人一起带到海外。因此,父亲走后,我同妈妈和妹妹莱斯利继续留在英国生活。
然而,就在父亲在海外工作期间,莱斯利患上了癌症。当时,我只知道她生病了,我母亲感到非常焦急和担忧。那个年代的父母在很多问题上都不会把实情告诉孩子,他们认为有些事情是孩子们不应该知道的,也许这也是一种保护我们的方式。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莱斯利的病已经把我们所有人都搅得心绪不宁。而最终莱斯利的夭折更是在我们的情感上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但是与此同时它又在客观上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好的转机——父亲为之效力的那家公司因此特别放宽了规定的有关条件,允许我们提前到中东去同父亲一起生活,否则我们还得再等许多年。
当时,我已经8岁。尽管有一阵子我自己觉得已经从失去莱斯利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似乎她死并没有在我的心灵上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但是后来我才真正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那个时候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生活中一直感到形单影只。其实,一个人在儿童时期遭遇的任何苦难都会在其一生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响。在我的童年生活中,对我影响最深的莫过于病痛对莱斯利的折磨及其对她生命的摧残,加上父亲常年不在身边,母亲呕心沥血只为了两件事:一是照料病榻上的莱斯利,二是在最为艰难的条件下独自撑起这个家。
莱斯利去世后,我们家天各一方的困难局面开始有了转机,所以母亲和我开始打点行装,准备离开英国前往中东。不过,这期间还有另一件事给我的印象极深。我们前往巴林时,同时带走了我们家的那只猫,我们叫他“小黑”。实际上,小黑是我母亲的猫。我还记得在莱斯利生病的整个期间,母亲虽然整日劳累、心力交瘁,但是仍然没有丝毫忽视对小黑的精心呵护和喂养。到现在我都能清楚地记起有关他的许多事情。我那时常常在睡觉时把他带到我的床上,拥抱着他进入梦乡,但是他非常听从母亲的召唤,每当听到我母亲的呼喊,他就会立刻离开我跑到她的身边。所以从我的孩提时代起就懂得了一点,动物们确实具有第六感,他们能够敏锐地感知人们的需要,无论这个人是谁,也无论那个人的需要出于何种原因,他们都会主动为他提供帮助。
我就亲眼目睹了小黑对莱斯利的热情相助。在她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她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而这只猫好像也感觉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可以随时伸出柔弱无力的小手,轻轻地抚摸他。那是我有生第一次看到了一个人同一个动物之间可以建立起多么密切的关系。我母亲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小黑来缓解莱斯利的痛苦,我猜想,那是因为他在莱斯利面前展现出了一种温馨的生活状态。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得越来越成熟,在这个问题上大概也看得更加透彻,但是即使在我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时,我也已经意识到了人和动物之间有一种特别的联系,而这种联系在我后来的生活中都一直伴随着我。现在,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而我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孙子),但是早年的经历却始终如影随形,小黑对我的影响可谓终生不泯。
后来我们的家又搬到了巴林王国的大都市阿瓦利,那片居住区好像一座大营地,四周由高达10英尺的栅栏围成一圈。他们告诉我说,这种栅栏是为了防止野狗进入而专门设计的。栅栏内同时居住着许多个家庭,大多数是英国人和澳大利亚人,所以我有了许多小伙伴可以一起玩耍。那里的气候酷热而且极为干燥,过来好几个星期我才逐步适应。而一旦适应了以后,当你再看到成群的小孩在超过100华氏度的高温下玩“牛仔与印第安人”的游戏时,就再也不觉得不可思议了。
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只是我当时还小,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比如我父亲,他认为虽然我们身处沙漠的中心地带,但是他还是有责任为我们创造一个绿色的草坪。于是,他每天开车到海滩上去,从那里带回来几丛野草。那些草当然都是海滨沙滩上生长的杂草,并非我们在英格兰种在草坪上的那种繁茂而青翠欲滴的草。他在我们的院子里精心地挖出一个个小坑,把海滩上收集来的野草放进坑里,再精心地浇上水。就这样,他日复一日地找来越来越多的草,每天都声称他的这个“草坪”就要大功告成了。令人惊讶的是,最终他确实创造出了一片类似草坪的东西,而且后来所有人竟然都把它叫做“草坪”!
在阿瓦利的最初几年里,我在当地一所美国人开办的学校里上学,但是那所学校只能提供最高到11岁的教育,而我对此却一无所知。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和母亲肯定背着我多次商量过我的未来,虽然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是显然这也是一件好事——使我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几年的好时光。有一天,父母突然向我宣布说,我要独自回到英国去,到吉尔福德(译注:英国东南部萨里郡的首府)的一所寄宿学校继续我的学业。由于事先对这个安排一无所知,所以我惊呆了,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十分恐惧。那时,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妹妹莱斯利,母亲仍然没有从悲痛的阴影中真正走出来,而我已经又有了三个新弟妹,可是他们对我说来简直就像陌生人。这下可好,我就要乘船回到那个对我说来仅仅意味着疾病和悲伤的国家去。虽然每逢节假日住在英国的爷爷和奶奶将负责照料我的生活,但是一想到我的家人都将远在数千英里之外的阿瓦利,我还是禁不住感到了可怕的孤独。我知道,在大人们看来,我已经到了迅速成长为一个独立生活的成年人的时候了。
在英国读书期间我只回过阿瓦利两次,都是在漫长的暑假期间。
但是,这样的团聚对我们家庭说来实在是太昂贵了。我父母为支付我的学费已经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哪里还有能力让我经常回去同他们团聚?这就是我很少回家的原因。
我还记得一次在回家途中发生的事情。我独自一人在当时的伦敦机场(译注:即现在的希斯罗机场,1966年更名)登上了一架英国海外航空公司(译注:即现在的英国航空公司,1974年由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和英国欧洲航空公司合并而成)的飞机。由于某种原因,我的照片登在了报纸上,现在看起来那模样显得十分怪异,因为当时我身上还穿着学校的校服。那次旅行给我留下的印象只有一件事,那件事发生在罗马机场。当时我们的飞机在那里加油,我同其他乘客都走下飞机休息或上厕所。我走进了机场里一个还没有完工的洗手间,在那里发现了一只灰白色的小猫。我高兴得忘记了一切,在地板上躺下来同他一起玩耍。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结果发现声音来自机场的天朗广播系统(译注:英国着名公共广播系统品牌,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为世界各地广泛采用)的扩音器,有个女士正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呼喊我,说我的飞机即将起飞,所有乘客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我一个人,请我立即登机!
在英国读书期间,我一直感受到孤独的煎熬。我的爷爷和奶奶都来自荷兰,在节假日里,他们会竭尽全力为我提供一个正常家庭的环境。虽然他们都是可亲可爱的老人,但是我仍然渴望同自己的家人团聚,而在我的家庭中,猫一直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
我终于在寄宿学校里熬过了几年艰难的时光,以说得过去的成绩毕了业,并在一家旅行社里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精彩纷呈:我原来的憧憬是亲自为人们组织旅行,让他们享受周游世界的快乐,而实际上我的工作都在后台,我的职责仅仅是为其他职员端茶送水。很快,我就辞去了那份工作,在泰晤士河畔的沃顿小镇上找到了另一份工作——在一家女士睡衣店当橱窗设计员。我很喜爱这个工作,也就是在那里工作期间,在街对面工作的一个家伙注意到了我。我一直没有搭理他,但是有一天他带着一帮朋友一起来到了睡衣店的橱窗外,开心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我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了:我这个天真的十几岁大姑娘正站在一群一丝不挂的仿真人体陈列模特之间!我真希望地上有一个洞让我钻进去。后来,我终于还是投降了,把自己嫁给了那帮坏小子的头儿。
到我结婚那个时候,我已经经历了人生中的许多酸甜苦辣,心中一直憧憬着婚后甜蜜的生活。我发誓一定要做一个最好的妻子,如果能有孩子,则还要做一个最好的母亲。我的梦浪漫而温馨:完美的孩子、漂亮的房子,当然还要有一只逗人喜爱的小猫咪,让我随时可以把他抱在怀中。这就是我的美好生活!我不知多少次独自陶醉在对这种田园般生活的遐想之中,在这个梦里,动物每次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谁知道,事与愿违,我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好在那些年的婚姻生活带给了我三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因为有了他们,我对那段婚姻就不再抱怨了。当我丈夫和我最终决定分居时,我终于意识到我自己的时代来到了,我要营造一个多年来梦寐以求的自己的世界,我要从此过一种别样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