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所有宠物爱好者一样,对卡斯珀性格中的每一个特点,无论那是优点还是缺点,我都很喜欢。每当我失去一只猫,就会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一段空白。我常想,填补空白大概就是我不断领养新猫的原因吧。我当然知道,每只猫都是独一无二的,无法彼此简单地替代。就卡斯珀而言,这一点显得尤为明显,他以其独特的行为方式展现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多重性格特征。多年来,我领养过许多猫,他们各自鲜明的性格都极大地丰富了我的生活。
即便是一只曾经在他人手中饱受折磨的猫,一旦他成为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一员,我就会感谢上苍给了我这个机会,使我能够让这只猫在他或她余下的生命历程中享受到爱和舒适的生活。我们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好人,但是少数人残酷无情的行为却不时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人类这方面的缺点,但是有一件事对我触动极大,同时也使我对自己能够实实在在地帮助一些猫而心存感激。
有一天,我听到我家后门处传来一阵阵哀号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猫咪。我立即给克里斯打了个电话:“你听听这只猫的叫声。多么凄凉的哭喊啊!我们就叫她‘鲍勃·马利’(译注:牙买加着名歌唱家,1964年成立“哭泣者”乐队,在其后的20多年里,他的歌曲及其所代表的雷鬼音乐风靡欧美。他的代表作包括《我仍在哭泣》、《孤独是一种痛》、《不,女人不要哭泣》等。马利1981年死于癌症,年仅36岁。)吧。”
我不知道其他猫是否愿意接纳她,所以没有立刻让她同他们待在一起。我们家有一个旧的烧烤炉,她在里面度过了一段时间后才慢慢融入了大家庭。鲍勃·马利患有十分严重的疾病。我可以看出她的健康状况很糟糕,但是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当她的身体状况稍有好转的时候,我把她带到了兽医那里做检查。他告诉我说,她的肾脏出了问题,同时还说,鉴于这只猫显然属于另外一家人,我可以找他们问一问,了解一下她过去接受治疗的情况。
我接受了兽医的建议,找来一块大黑板,在上面写上了一则告示,说明我们收留了一只猫以及她的模样,希望她的主人看到后尽快与我们联系。然后,我把这块黑板放到了通往我家那条路的入口处。我想,有人丢失了这只病猫,心里一定很着急,所以我应该告诉他们她在我这里。只要她的主人同我们联系,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归还给他们。
几天后,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我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儿。他也没有告诉我他是谁,只是说:“那只猫是我们家的。我妈妈想把她要回去,给我吧。”我问他是否知道她有病、需要治疗,他耸耸肩膀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要我立刻就把猫还给他。当时正下着瓢泼大雨,我拿出一个柳条筐,把鲍勃·马利放进去,然后跟着男孩来到他家门外。他推开前门独自走了进去,留下我一个人拎着猫篮站在大雨中,浑身上下已经成了落汤鸡。过了一会儿,他母亲出现在门口,她一把从我手中抓过篮子,转过身准备回到屋里去。我对她说:“那个篮子可是我的。”尽管她明明知道这一点,可是仍然瞪大了眼睛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打开篮子的盖子,一抬手把鲍勃·马利从篮子里倒了出去,然后粗鲁地把篮子搡到了我的怀里。我把给他儿子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告诉她这只可怜的猫一直有病,并且把我们为她买的药也递给了她。她转过身关上了家门,从头至尾居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家的路上,眼泪同雨水一起不停地流过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办了一件错事。鲍勃·马利虽然不是我的猫,但是想想看:落在一些毫不关心、爱护她的人手里,她的日子该有多么艰难!如果有可能,我甘愿自己花钱、花精力去照料她。几小时以后,我哭够了,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我对自己说,既然这家人把鲍勃·马利要了回去,这说明他们对她多少总有一点感情。我决定马上再去拜访那家人,向他们说明鲍勃·马利的肾脏有问题。等我走近那幢房子的时候,还没有看见鲍勃·马利却先听见了她那凄惨的哭叫声,我发现她已经被主人踢出了家门,无助地站在瓢泼大雨中。我蹲下身子,抚摸着这个浑身湿透了的小家伙,感到一阵心酸。我知道,那个女人正站在窗前看着我。鲍勃·马利不属于我,因此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忍痛对她说了声“再见”,转身向我的家走去,泪水再一次像断线的珍珠掉了下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鲍勃·马利。
说起猫的事情,常常让人头疼。我已经给你们讲过克莱德的故事,就是在杰玛病重期间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那只猫。克莱德还有个妹妹,叫“邦妮”。邦妮最大的爱好就是钻进各种狭小的空间里,无论是一个盒子还是某种容器,也不论看上去那个空间多么难以进入或者一旦挤进去会多么不舒服。只要她一看见一只篮子或盒子,就会冲上前去,围着目标先转上几圈,再一点一点地往里挤,最后总会成功地挤进去,她才不管里面的空间有多小。据我的观察,只要她下定了决心,她可以挤进只有她身体四分之一大小的空间里去。有时候因为空间实在太小,她只能把屁股高高地翘在外面,真是有失体统。
邦妮还有个自言自语的毛病,即使当她正在千方百计挤进某个狭小的空间的时候,也在自个儿不停地叫唤,好像是在抱怨着盒子怎么这么小,又好像是在鼓励她自己:不管物理学定律怎么说,我肯定能挤进去。甚至在她无事可做的时候,也仍然唠叨个不停。当我在家里来回走动,做清洁或者整理房间的时候,邦妮就会同我没完没了地讨论她那些我也听不懂的问题。如果我不予理睬,不跟她说上几句话,她就会在我的手上咬上一下,好像是说:“我在跟你说话呢!”我经常嘲笑她那些逼我说话的鬼把戏,但是我从心底里喜欢她的性格,特别是她那种执着的精神和勇气:当她刚刚从一个狭小的盒子里钻出来不过几分钟,就会再次回到那里,重新往里钻,即使花上几个小时也在所不惜。
猫与人一样,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你可以同他们分别建立起不同特点的和谐关系。克里斯同猫的关系就有别于我同他们的关系,他特别钟爱邦妮、克莱德和杰克。克里斯出车在外的时候,邦妮和克莱德会四处找他:一个从前门出去向马路上张望,另一个则出后门走进花园里,看看他是不是躲在那里或者邻家的院子里。这兄妹俩关系非常亲密,这在猫的世界里并不多见。
邦妮爱叫,所以只要循着她“喵、喵、喵”的叫声,就可以轻易地找到她。但是有一天上午,克里斯也不在家,我突然意识到好一阵子没有听到邦妮的叫声了。在后来的几个小时里,我焦急地四处寻找,问了见到的每一个人,去了附近的每一个商店。我问人们:“你们看见我的猫了吗?”同时不断地向人们描述她可爱的模样。后来,我又急匆匆地走进一家报刊店,却同正要外出送报纸的小伙子撞了个满怀。
由于手上没有邦妮的照片(现在,为了防止类似情况再次出现,在我厨房的工作台上已经整齐地摆放着一大摞我的猫的照片,每一只都不缺),我不得不又向他描述了一遍,结果他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
“天哪,真糟糕!”他说,“我刚刚看到过这样一只猫。”
“在哪里?她出什么事了?”我急忙问,但又害怕听到坏消息。
果然,他说出来的情况比我预料的还要糟糕。“我很遗憾,”他低声说道,“她现在正躺在美发店前面的那条排水沟里。”
美发店正是我要去寻找的下一个地方。我一路跑过去,但是却看见排水沟里什么也没有。我走进店内,问负责的女士当天早些时候是否看到过一只猫,她说她确实看到了。是她给猫保护协会打的电话,请他们来收走了那只猫的尸体。我已经确信,那就是邦妮。
每当你突然失去一只猫的时候,都会痛苦不堪、不知所措,你的脑子里总会塞满了各种本可避免这一悲剧的可能性:如果我早上没有把她放出;如果克里斯在家里,她就不会外出寻找他;如果她走的不是这条道,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方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改变或者延迟一秒钟,那么她现在就会像往常一样活蹦乱跳地同我在一起。我这会儿也会待在家里而不是大街上,邦妮会一边“喵喵”地叫着一边走进屋里来,千方百计把自己挤进放水果的大碗里。
我离开美发店一路跑回了家,立即给猫保护协会打电话。等总机终于接通了我要找的那个部门后,我急忙问他们今天早上是否为一只猫收过尸。他们说确实收过,于是我又问:“能不能请您看看她戴的项圈,告诉我项圈上的名字?”
几分钟后,那位先生回到了电话旁,说:“牌子上的名字叫‘邦妮’。对不起,那是您的猫吗?”
我流着眼泪告诉他,邦妮就是我的猫。我问他会怎样对待她的尸体,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说:“亲爱的,我们将照惯例办。”
“什么惯例?”我强忍着悲痛问道。
“我很遗憾,亲爱的,我们不得不马上把她处理掉。”
我想嚎哭!
那是一条失去的生命,一个英年早逝的生灵,“处理”——多么可怕的字眼!我感到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不行!”我冲着话筒大声叫道。“求求您,等等我。我不会开车,但我会马上坐出租车尽快赶过去。我必须同她告别,我必须确保她受到体面的对待。”
感谢上帝,那位先生非常具有同情心——也许,是我的一番话打动了他的心。“亲爱的,您不用过来。”他对我说,“我把她带到你那里去。”他记下了我的地址,说他一会儿就到。
没过多久,他就把邦妮送到了我的家里。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鼓起勇气看了看她的遗体,我希望我对邦妮的尊重会让其他猫感到宽慰。
令人惊讶的是,邦妮浑身上下并没有一丝伤痕,看上去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十分安详。
我随即给兽医打电话,询问他可不可以把邦妮带到他那里火化。
我告诉他说,等我稍微振作起来,就立刻把邦妮带过去。这是我能够为邦妮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我能够为我所有的猫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从来没有把我的任何一只猫埋葬在我的花园里,原因说起来也许可笑,但确实是因为我们经常搬家,到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又一次离开了他们,留下他们孤独地躺在花园的泥土里。而他们彼此如果埋在不同的花园里,这些同我们共同享受过生活的灵魂就会彼此山水相隔。早知道会出现再度离别的伤心时刻,倒不如事先作出更好的安排。我对他们都一视同仁,我只希望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会。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尽力去帮助他们、热爱他们,但是却无法避免他们离去时在我心灵上留下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