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营销推广阳光国际城生活商街的业态规划问题，赵聪灵提问：“规划出这些店面，到时候如果不见有人来开店面，怎么办呢？”
董宏理瞪了一眼赵聪灵，说：“这个问题你来我办公室讨论。”然后宣布了散会。
赵聪灵带着困惑进了董宏理的办公室。董宏理坐到办公椅上，老动作弄了一把不倒翁，压抑着不快，一副失望和嘲弄的口气对赵聪灵说：“小赵，你这么聪明的脑子，今天怎么突然转不动了呢？售房子不像售彩电冰箱有那么多的售后服务，只要工程建筑质量没问题，房子基本上是一次性出手，没有更多牵扯。所以，你担心临街商铺规划了一类经营店，到时又没有谁来开店这些问题，没必要！”
赵聪灵认真地争辩说：“我们项目居住人口少，人家来这里买铺或者租铺做生意，肯定没钱赚的。”
“小赵啊小赵，你脑子真是卡住了！”董宏理横了他一眼说，然后摇头苦笑了起来，“我们项目位置偏没错，所以购房人顾及以后生活不便利，这样我们的推广更需要做‘完美配套’的文章，描绘出一种未来便利生活的图景，才能打消他们的顾虑。我们现在书面上规划好小区商业门面的业态，再宣扬配套的休闲娱乐设施，显示出一个大盘谋事在先的全攻略生活功能，这是一种很重要的市场信心支撑！”
原来如此！赵聪灵的思路又启开了一扇门，惭愧自己的思维还是跟不上董总。他联想起了春节期间遇上一位同学说起的一件事：他父母听信河西新市政府不远处一个商业项目的业态规划的宣传，当初重金购买了一个高价铺面，结果交房三年多，铺面无人问津。同学说，按现在河西城市发展速度，片区人气难以很快拉升，绝大多数铺面最少还会空置三年以上。为此，同学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们搞房地产的真会蒙人啊，开初什么都说得好，像出嫁的新娘似的。等房子一出手，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赵聪灵愣愣地想：现在临到自己也要玩这样的花招了……董宏理又说：“再过两三年，片区的开发都搞起来了，我们这里的生活也许真的便利了。做策划，脑子怎么就跳不出僵化思维呢？！这样下去，你今后怎么独立运作呢？”
赵聪灵愣着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董宏理，扮了个鬼脸自惭地说：“我的确头脑笨，还比不上你一半。董总，您的头脑里还有多少和别人不一样的营销高见啊？”因为工作上的佩服，赵聪灵对董宏理心存的芥蒂也消失殆尽，觉得董总是他此生不可忘却的恩师。
董宏理又放平语气教导说：“做营销策划就是要敢于打破常规，从不同的侧面去观察和思考问题，才能守正出奇，出奇制胜。记住，做市场策划不是搞科学研究，不可较真的！策划的高明在随机就市、灵活出牌。”
这一天，赵聪灵去了一趟营销中心回到办公室，策划师小李便告诉他说，江边阳光国际城项目获得了一个特别的大奖：国际绿色人居奖。又转告说：“董总要你回来就马上去他的办公室。”赵聪灵有些兴奋，径直朝董宏理办公室走去，却遇上了大门紧锁。折回来，赵聪灵再向小李打探阳光国际城荣获大奖的事。小李说他也不了解内情，只是从董总那儿看了那个集团总部发传真过来的介绍“国际绿色人居奖”的函，好像是某个国际权威组织委托国内某权威机构评出的，的确是一个很了不得的荣誉。赵聪灵不禁联想起，公司也曾经常收到不少对楼盘评奖的邀约函，都来头不小，但都要收取十几万、二十几万元的参评费，措词好像都是只要你肯交钱就能获奖。董总对这些邀请参评函，总是不以为然地把函件丢到一边，说：“阳光国际集团开发的项目，参与这样乱七八糟的评奖，就显得掉价了。”眼下公司的这个奖，又是怎么获得的呢？
不久，董宏理从外头回来，一眼看到赵聪灵在，便喊他进了办公室。
不等赵聪灵开口，董宏理就淡然向他说了阳光国际城项目获得“国际绿色人居奖”的事，奖牌后天总部派人送过来。他落座后，抬眼看着赵聪灵，话语清朗地说：“这是个大奖，必须得好好炒作！这是为项目第二组团走市场准备的一个大策略，一着重棋。你得准备好新闻通稿，联系好记者。”
赵聪灵笑嘻嘻地问：“董总，这样的大奖我们是怎么评上的啊？”
“咳，现在经济社会，评奖还不是花钱买！”董宏理快人快语，不加掩饰地回答，口气好像也有些愤世嫉俗。
“那，公司掏了多少钱啊？”
“你不必探得那么清，反正这是个重头奖，价值不菲！”
“掏钱买的荣誉，还要大搞宣传炒作啊？”
“这奖怎么了？这公章、这评奖单位哪样不是真的？！”董宏理突然正色道，“世界上的事情真真假假没有定论，我们不管那么多，只要对项目的后期营销有用就行！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国际大奖在江边市地产界还是第一次获得，能够标榜楼盘的品质，是大做宣传的好材料。”
赵聪灵笑嘻嘻地说：“董总，我总觉得这样的宣传有些别扭……”
“我们做推广，总不能老是炒那几样菜吧？总得找一些新的由头和新的料理来烹调吧？否则，顾客也会吃厌啊！”董宏理对赵聪灵解释的语气和神色有点玩世不恭，道理却说在了点子上。他玩弄着桌上的不倒翁，换了一种口气又道，“再说，阳光国际城第一阶段的推广远远没达到广告预算，第二期花的这点钱算什么？今年的房价铁定还要上涨的，我们也得增加一点投入添些调味品嘛！”
“那是那是……”赵聪灵连连说。一路来董总谈笑操盘的风采，阳光国际城的品牌效应就幻影一般呈现了出来。这个楼市，真是“假亦真来真亦假”啊！
赵聪灵把阳光国际城项目获得“国际绿色人居奖”殊荣的新闻通稿发至各大媒体，各大媒体果然如获至宝争相报道。于是，这又成了江边楼市的一件大事，阳光国际城再次荣光闪耀。营销中心收获的当然是人气。
新招旧招又一通推广组合拳打出来，阳光国际城第二组团入市风头不减，销售来势依然超出同类楼盘，呈现出一派大好的景象。
2007年，全国楼市的大环境走势一样炙手可热，生活当中的热词还是“房地产”，房价仍然继续走高。但同时，舆论界学术界关于“房地产泡沫”“拐点”论，也像水稻田里的稗草一样疯长起来。中国楼市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走向呢？赵聪灵虽然感觉自己已随行入市了，但面对这样的深层问题，他没有能力去看清想透。但他来了心思：好好去探究一下中国楼市超常发展的因由。因此，他一有时间就广泛阅读网上的相关文章，了解各种动态与观点。有天在浏览一个房地产网站时，他打开论坛冷不防看到了一则段子：“现在房价居高不下的原因是，地方政府要财政收入，地方官员要ＧＤP政绩，房地产商要暴利，房地产从业者要高薪；市民要住好房，就只好削骨刮肠忍痛受剥削了。”看完后他不胜感慨。2006年，阳光国际城第一组团开发的42万平方米建筑面积全部告罄。这一年，江边市的新建商品房销售总面积达到了1270万平方米，房价涨幅17％，反映出阳光国际城热销背后的楼市大繁荣。江边楼市有如此巨大的消化力，也确实让人瞠目。深层的原由仿佛摆在眼前：一个异常繁荣的行业市场原本就是由社会的各种需求、各种目的推动起来的！民间，真是有洞察世事的高人啊。
破解了这道题，赵聪灵得到的不是欢喜，而是淡然。于是，他随手关掉了网页，转身去报夹拿起当天的《江边晚报》翻看。
他忽然翻看到了阳光国际城项目公司向社会公开招聘营销总监的广告。也许是董总批评过他“春节吃多了油、把脑子滞住了”给了他心理暗示，赵聪灵怀疑：现在“油”是不是又把眼睛给遮住了；要不公司好好的，怎么又在招聘营销总监来了呢？！但他揉了揉眼皮再细看：没错，广告赫然写的还是阳光国际城招聘营销总监。他顿时糊涂了，一直没有听说董宏理要离职啊，怎么在公开招聘新的营销总监了？于是他离座，偷偷去问了人事部杨经理。杨经理说：“还不知道啊？董总要走了，调到济南项目部去了。济南那个大盘的推广工作一直做得不到位、销售业绩上不去，阳光事业置业集团总部研究决定：调推广销售高手去济南市场力挽狂澜。”
哦，原来如此。赵聪灵突然间对董宏理油生了一份很浓重的眷恋情绪。一年多中随董总做事，董总对自己百般的教导与呵护，他都感怀在心，如果说平时他对董总的个人私事还存有一份偏见，现在面临离别，他的难舍之情则让这些偏见烟消云散。他又感到一种落寞的滋味：董总就要离开江边了，怎么要向自己隐瞒呢？
其时，刘总已喊董宏理到了办公室。董宏理接过刘总递过来的传真调令扫了一眼，便说：“刘总，这事我知道了，亿董事长今天已电话通知了我。”
刘总问：“那你的意见呢？”
董宏理从刘总平淡中透出几分快意的反应感觉出，他有点巴不得自己早点离去的味道。想想自己，在工作上也的确对刘总有过不少的冒犯。
于是董宏理晃晃脑壳意味深长地回答：“圣旨到了，我哪能违抗啊？”
“董总，第一组团热销，你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其实，我们都舍不得你走。”刘总说这话时，脸上挂着笑，分明流露出对眼前这位喜欢我行我素、有些不把他这个上司放在眼里的下属的离去有一种庆幸。
董宏理说：“刘总客气了，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也许第二任营销总监身手不凡，会给项目带来更大的利益。”
刘总忽然谦逊地说：“按总部的意思，接替你位子的人总部不另派了，就在江边市重新招聘。董总，你3月底走，还有10天的时间，你还得给我把你的接班人选务色好才行。”
“刘总，这事就您做主了吧。”董宏理说。
刘总说：“你是知道的，营销这一档子事我又不太在行。所以招聘人选的事你还得替我把把关。”
“刘总，那您就尽快确定人选，到时我见见面认识一下。”董宏理勉强答应。
赵聪灵在办公间傻坐了半天，情绪突然低落起来。然后，他迈着木木的步子走向董宏理办公室，伸手敲了两下门，然后应声走进。
“有什么事吗？小赵。”董宏理抬头问道。
“董总，听说你要走了，离开江边去济南了，真的吗？”赵聪灵有些傻傻的。
“这个，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想在临走时才告诉你的。”董宏理眨了眨眼睛。
“董总，你为什么要走呢？我真的舍不得你走！真的，我想我们营销部的人都会舍不得你离开。真的！”
董宏理晃晃脑壳说：“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啊，但总部要调走我，我也没有办法。”
“董总已经确定要走了吗？”赵聪灵再问。
董宏理点了一下头。一会儿，两人相视无语。
“那董总什么时候离开江边？”赵聪灵心情凝重地问道。
“月底离开。”董宏理答得简单，笑得勉强。
“董总，那我们再去吃一次口味虾吧。”赵聪灵突然提议。
董宏理爽朗地答应：“好啊，我们什么时间去呢？”
“就今天晚上。”赵聪灵说，“这个客得我请了，算是为您饯行。”
“好，由你请。”董宏理爽快地答应。
他俩选择了第一次在南门口街吃口味虾的那家“李记兴”百年老店，仿佛带有纪念性。这一次，赵聪灵点了一大桌，有口味虾、口味田螺及其他江边传统小吃，惊得董宏理张大嘴巴不敢下筷。
董宏理看着连续不断送上来的菜食说：“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俩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赵聪灵好像与谁赌气似的回答：“不管，我们尽力而为吧，能吃多少是多少，吃不完的就剩下好了。”
“小赵，你这一桌菜搞得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的味道。何必这样伤感呀，说不好我在济南干一段时间，又会回到江边项目来的。”董宏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和地道。
“这些都不管。”赵聪灵有些动容地道，“董总，你对我情深义重啊。”
几杯啤酒下肚，两人也便渐渐豪爽起来，离愁别绪也好像暂时抛诸脑后了。边吃边聊着，董宏理不忘叮嘱赵聪灵：“小赵啊，你是个聪明人，但做房地产营销你要学的也还很多。换一个营销总监跟一跟，学一学新的经验和理念，也许对你的长进有好处。”赵聪灵眼眶有些湿润地说：“董总，但我还是舍不得你走。真的！一听到你要走，我心里就空落落的。”
董宏理说：“小赵啊，不要这样。年轻人应当敬业，把心思全放到工作上去，跟谁共事都是一样的！为了阳光国际城，你今后得力图多给新任的总监出好点子。总之，我走后，项目的营销态势只许更好，不准衰落。”
赵聪灵苦笑了一下，独自喝了一口啤酒，不说话，表情黯淡。
关于第二组团的阶段性推广卖点提炼，董宏理又嘱咐他向设计部请教第二组团回廊式建筑风格特色，推广文章应当显示出专业水平，显示出建筑设计的思想深度来，莫怕消费者看不懂。他们越看得迷糊，楼盘就越有神秘性，就越有购买吸引力。赵聪灵只听不出声，时时点点头。难忘董总把自己引入房地产业，又一路苦口婆心循循教导；眼下离别在即，他仍对自己授业解惑，赵聪灵眼眶湿润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打心眼里舍不得董宏理。
他俩喝得很晚，酒酣情浓，离愁别绪，淋漓尽致。
董宏理定在3月28日辞行去济南。前一天，刘总将新物色的营销总监介绍给了董宏理认识。
这是一个戴鸭舌帽子的中年人，喜欢斜着深沉的眼睛看人。董宏理与他握手之间，刘总介绍说他叫朱高明，跟市房地产局李局的关系不错，有多年房地产营销经验，年轻时还是一位文学爱好者，有名的诗人，写过着名的诗歌。
董宏理一听，乐了：“那好啊，我曾经跟我们推广部的经理小赵说过，文学爱好者做房地产营销很容易出类拔萃的。刘总，您有朱总相助，第二组团开发大可以放心了。”
于是刘总眉开眼笑了。朱高明也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
当天下午清理办公室杂物时，董宏理把赵聪灵喊来，把他钟爱的不倒翁递给了他：“小赵，离开没有什么送给你，就留给你这个不倒翁吧。”
“董总，这是你的爱物，我怎么敢要啊……”赵聪灵摆手回拒道。
董宏理说：“小赵，此程我要先去一趟北京总公司，再去济南。这个爱物我再去北京那家小玩物店买一个就是；这个小玩意儿送给你，你就莫拒绝了，希望你能成为人生与事业上的不倒翁。”
听董宏理这一说，赵聪灵就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不倒翁。
“小赵，不倒翁是位良师益友！受到挫折时，他能给你毅力；工作有压力时，他能让你放松放松精神；遇上难题时，他可以给你破解迷局；思维枯竭时，他能给你灵感；有委屈时，他能教会你忍；面临困局时，他能给你抒发一下无奈；苦闷来袭时，他能逗你嘲弄一下人生……小赵，如果你真正和不倒翁交上了朋友，你就能成为人生与事业上的不倒翁！面对残酷的市场竞争，你务必做一个不倒翁！”董宏理露着浅笑，摇晃着脑壳对赵聪灵说，语气是郑重其事的。
哦，原来董总平时玩不倒翁，是在玩如此深刻的人生领悟！他双手捧握着不倒翁感动地想：董总馈赠给我的，岂止是一个开心玩偶不倒翁啊！
董宏理是坐周日下午的飞机回的北京公司总部。周六，赵聪灵又打电话给他，问要不要帮忙整理行李。董宏理在电话中婉言谢绝，称自己是一个流浪汉，本来就没有多少负累，又说晚上也还有一些要事得办。他再特别叮嘱赵聪灵周日不必前来送行了，公司会派车送他到机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