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份?”我仔细想了想,裴松样貌出众,气度不凡,确实不像一个简单人。而且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被追杀的样子,现在在新云县居然还能遇到针对他的人。
“此人确实不像普通人。”我道。
“嗯,不过他不愿说,咱也不必费口舌去问,直接偷偷查。”芊芊眼冒精光。
“怎么查?”
“他是半月前才到蒲州的,查查半月前有什么身份特别的人要来蒲州或者经过蒲州就好了,这个等我回去拜托我爹问问,蒲州大半的达官贵人都被我爹治好过,问消息绝对没问题。”芊芊说完伸了个懒腰,“睡去吧,墨潜那么厉害肯定没事,有事凭咱俩也帮不上忙,睡吧睡吧。”
我看了看月色下静谧的庭院,转身回房。
天空泛白的时候,屋外有些轻响。我起身开门,见墨潜与裴松从屋檐落到庭院中,身上毫发无伤。
裴松笑着对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回去自己房间。
墨潜转身也准备回房,我不知怎的,脑袋一热叫住他:“你教我轻功吧。”
“轻功都还不会?”墨潜面色冷淡,带一丝鄙视。
我尴尬地摸着鼻子:“离随意自如还差那么一点。”
说完看他要开口,我生怕他拒绝又接着道:“学会了以后再遇刺客就不会拖你们后腿了啊,打不过起码我跑得快点……”
他有些无语,“从没见过弱得这么有理的人。”
我在心里吐了吐舌头。没办法,我惜命啊。
“我没空。”他高冷道。
“现在呢?现在就去。”我快速道,“你等等,我换衣服。”说着飞快关门去翻行李。
迅速套了身衣服出来,见墨潜抱剑坐在小院子中间的石凳上。见我出来,他面无表情道:“走吧。”
我雀跃地跟上他,他突然回头瞪我一眼:“行为不要这么幼稚。”
额呵呵。
我干笑着停下蹦跳的动作,正经走路。
没想到薄府的后面竟有一大片的竹林。
春意正浓,竹林里充满着盎然的嫩叶清香。
风悠悠吹着,突然强盛起来,地上积着的落叶升至空中,树叶的沙沙声充斥着周围,像置身一场澎湃的大雨中。
我一直觉得,有风有竹的地方最适合领悟轻功了。
“使轻功让我看看。”墨潜道。
我脚下蓄力,气聚丹田而后提气,发力跃上空中,踩着竹身借力跃得更高一些,最后左右脚各踩一根竹子,做了个一字马在竹子上端停下。
“内力不够,后继乏力。这个需要积累,先不急。”墨潜点评,“另外,部分的内力应聚在脚底,脚底发力后再提气。再有,要懂得借势,不是单单踢一脚借力,要借助竹身的反弹,这样可省下许多不必要的力气。”
我抓着竹子溜下来,在他的指点下再次尝试。
聚力,发力,提气,感受着脚下竹子的弯曲和反弹,我飞得越来越轻松。感觉自己对抗着大地的束缚,被风托举着,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终于挣脱了大地的手!
我一手攀住一根竹子,在空中绕着它转了一圈,跃到另一根竹子的顶端。冲出了竹林,视线顿时变得开阔起来。
站在竹林的最高点,能从脚下的竹林,看到极远处只见一个轮廓的青山,能看到极远极远处大地与蓝天相接,能感受到在浩瀚的天地间自己如一颗米粒般渺小,能感受到一阵风从远处近了,更近了,到了我的面前,澎湃的树叶沙沙声如潮汐般将我吞没。我的心随着这气流扶摇而上,上到更高的天空,上到了悠闲飘着的白云间……
我睁眼,张开双手拥抱脚下这片竹林,感觉身心通透像是与天地相连。我望着脚下连绵不绝的碧霞,豪情万丈道:“我做到啦——”
喊完话,我脚下慢慢用力,青翠的竹子被压弯,像是一个人缓缓低头,朝墨潜站着的地方靠近。
我立在竹尖含笑低头,见他一袭黑衣,长身玉立,隔着纷纷扬扬的叶雨,遥遥与我相望。那眼神安静,是用似水流年沉淀下来的清明。
他一动不动,似化身为竹,与周围的萧萧竹叶融为一体,清隽,孤高,空灵,幽远。
不知是不是落叶萧萧的缘故,他的身影看着有些萧瑟。
我觉得这时候沉默的话氛围有些奇怪,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傻傻地笑着重复:“我做到了。”
他仰头看我。“嗯,我看见了。”
好吧,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在一起气氛永远不会活跃。
我一跃而下,竹子弹回去又激起一片连绵如雨的沙沙声。
“这都多亏了你,谢谢啊。”我冲他扬起笑脸,“大功练成,回去咯!”
太阳已经快到天空正中了,肚子也饿了。
他不说话,跟着我一块往回走。
回到薄府正好是午饭时间。薄夫人在膳堂摆了一桌新云地道的家乡菜,不丰盛,但用心。
我扫眼望去,见薄夫人面前摆的只有几个素菜,不见半点油荤。
我垂眸,在心底叹息一声。
尽管只相处过短短几天,我却仍记得平时五大三粗的薄叔在面对薄夫人时的细腻,仍记得薄夫人埋怨他又喝醉酒时眼底的柔情。
薄叔死不瞑目,薄夫人也是食不知味吧。
吃过饭,薄夫人叫人把菜撤了,自己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不走,我们作为客人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似是有话要说。
下人们都走完了,膳堂里沉寂下来。
“仵作说,我丈夫,是在夜里四更死的。他死的时候,刚好我不在。”她说话轻柔低缓,很平静,像是个敲着木鱼正在入定的僧尼,“那天夜里我跟他置了气,就一个人出了卧房。这时刚好听打更的敲过三更。在书房坐了一段时间,我再过去卧房,隔着门跟他说话,他没有理。我还在气头上,就没有进去,后来就一直呆在书房。直到早上去叫他起床,才发现守夜的丫头在睡梦中被一刀毙命,而他……躺在血泊中,眼睛朝着门口的方向,一进去……就看见他死都不瞑的眼。”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声音颤抖着道:“他的手往门口爬过……他是想找人,可我、可我那时候在门外,我没有进去,就因为跟他置气我没有进去……他遇害的时候,我居然不在他身边……他弥留的时候,肯定有话要交待,可我不在他身边……”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肩膀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手足无措地坐着,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两个男人神情肃穆地坐着,一言不发。芊芊同他们的神情一模一样。
薄夫人在死一般寂静的氛围里低头抑制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抬头看着墨潜:“云天他死不瞑目,他想看到凶手得到惩罚。每每想到我丈夫躺在棺材里暗无天日,凶手却在光天化日下逍遥法外,我怎么都平静不下!我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我请求你们,快些找出凶手,让我丈夫入土为安吧!”
“墨潜定竭尽全力。”他的眼神沉静,带着让人不禁想要信任的力量,一字一句郑重地回答。
薄夫人这才放心下来,枯瘦的脸上露出笑意,终于有了些神采。
“希望你们把精力都放在破案上,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了。”薄夫人说着看向我,脸上笑意还未褪去但目光已是冷的。
我有些羞愧,又觉得难受。
薄夫人是在说我让墨潜教我轻功,结果占了他一上午的时间这事吧。
羞愧的是,要不是我武艺不精,就犯不着占用墨潜破案的时间了。
难过的是,明明我父亲与薄叔是好兄弟,明明我与薄叔薄夫人相处过几日,但她现在却像不认识我一般。刚见面时没有亲切待我,还可以说是她痛失亲夫所以没法笑面迎人,可现在她在防备我,在怀疑我,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对我的责怪,甚至有一丝敌视。
是因为我父亲……所以就这样吗?
难道还以为我跟过来是想妨碍他们查案?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这么容易破裂吗。
我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动。我很少这样一直直视别人。而我生气的时候,就喜欢一反常态——但是不熟悉我的人,不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片刻之后,她缓缓起身,叫丫头进来,在搀扶下离开。
“秋秋?”芊芊叫我。“走了。”
我“嗯”了一声,跟着她出去。
“她只是痛失亲夫,有些着急所以迁怒别人,你别太在意。”芊芊边走边道。
“嗯。”我闷闷道,“芊芊,我在想什么是不是都写在脸上?”要不她怎么知道我很在意薄夫人说的话。
“写在眼睛里,一看就知道了。”芊芊道,“难道你才有这个自觉?”
我有些受打击。别人一下就看出来我想什么,我却看不明白别人是怎么想的,这样太被动了。“其实也不是现在才知道,以前就有人直接说出来我脸上的表情,然后我便知道我藏不住心里所想。只是现在别人都说我是面瘫……所以我就以为自己脸上不会再有表情了。”
“谁说你没有表情了,”芊芊咧嘴笑,“你有老婆婆一样的表情,特别像我外婆。”
“……”
先是爬虫,现在是外婆,怎么什么奇怪的比喻都往我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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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近的是谁与谁的距离?
更远的,又是谁与谁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