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到车,司机疑惑地看着我的脚。
我笑着说:“叔叔,我在江边玩水,鞋湿了,就扔了。”
司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我敛了笑容,打开车门:“南岗区,H大。”
“还真是大学生啊,现在的大学生都这样了吗……”司机含糊地哼唧,我不明白,他是想让我听见还是不想。
脱下书包坐好,车门将关的一瞬,一只手伸进来,拉住我的手腕。那只手苍白冰冷,小指上尾戒隐隐发光,刺得我眼睛剧痛,心如刀割。
“下车。”钟小北肩上挂着一只黑色布袋,站在车门前。
“叔叔,开车。”我恨自己,为什么还会有期待和留恋。
钟小北拿出几张红色钞票,从前面车窗递给司机:“让她下车。”
司机故作为难地看着我。
我慌忙地说:“叔叔,他给你多少钱,我另外付给你,开车!”
“她没有钱。”钟小北的手更用力,我的手臂生疼,怎么也甩不开。
司机笑呵呵的:“和男朋友吵架了吧?快下车吧姑娘。”
我无助的哽咽起来:“叔叔,开车吧,我求你。”
手臂上的束缚忽然卸去,身边的书包转眼不见。钟小北皱着眉:“我记得,你的证件都放在最里层。”
我狠狠地咬着牙:“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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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巴克的暗绿色布景让空气格外压抑,钟小北沉默着闪着眼,递给我一杯滚烫的卡布奇诺。我有一种冲动,如果把咖啡泼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是不是再也不能迷惑我。
钟小北蹲下来,打开黑色布袋,是那双水晶鞋。
我两只脚向后缩:“你干嘛?”
“别动。”他并不抬头,拿起我的脚,顿了顿,从口袋里扯出湿巾,擦脚底的灰尘。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揉搓着,眼泪险些落下来。使劲儿缩回脚,却被他把脚踝抓得更紧,我怒声问:“钟小北,你到底想怎么样?”
钟小北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眉头皱的好难看:“别动,你脚上有伤口。”
我忍不住笑起来,不知是冷笑还是惨笑:“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我哪里有伤口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钟小北定定地看着我,嘴唇蠕动:“你不是早就把我看透了吗?”低下头,继续他的动作。
我浑身颤抖,眼泪一滴一滴滚下来,我能看透什么呢。我就是一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钟小北说,然后把鞋子套在我的脚上,坐到我的对面。
门风风火火被推开,几个年轻的姑娘裹着风衣搓着手,环佩叮咚鱼贯而入。星巴克被青春和幸福装满了。
我看着钟小北冷硬的轮廓,任泪水淌下来,无力地叹气:“和尚啊。”
钟小北两手指尖相对,搭成一个人字,抵在下巴上:“你说。”
“放了我吧,”我感觉眼泪从脸颊一直流进领口,“别这么一冷一热地折磨我。你要是图个好玩……我……我真的挺没劲的一个人……”我哽咽起来,深呼吸,“我想好好活着,我玩不起,我得把画画好了,赚钱,还债,我还有好多事……好多事要做,我玩不起,你放了我吧,让我忘了你,就算我求你……”
“你能忘了我?”他两只手不住地搓动。
“求你了,你把书包还给我……”
钟小北的手伸过来,冰凉的触觉落在我脸上:“不可以。”
我战栗着闪开:“别碰我。”我会上瘾。
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嬉笑的声音:“哎呦,碰一下都不行?昨天还手拉着手恩恩爱爱呢。”
我强忍住哭,却看见宜殊穿这件军绿色风大衣,拉着椅子坐在旁边,欢欢快快地招呼着:“我以为你们还在曼哈顿呢,小北,怎么转性了?到口的肥肉都能丢了?”又向吧台处,“阿吉阿元,这边坐,小北在这边!”
我不喜欢她的措辞,侧过脸,不想打招呼。
宜殊眨眨眼,“怎么哭了?小北欺负你?”又侧过脸去瞪钟小北,“你干嘛了你?”
钟小北脸色阴沉沉的,搅拌他的咖啡,冷哼一声:“太巧了吧。”
宜殊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所有的巧合都有原因,要我说原因吗?”
“你适可而止。”
钟小北的声音冷冷的,不知压抑着什么,我不由得看向他。他眉头打着结,手指紧紧握着杯壁,指节发白。
宜殊拉过我的手,笑道:“瞧他那副德行,谁惹了他了?中央大街有多大,遇到有什么了不起?小月,你怎么了?”
两个端着咖啡的姑娘风一样飘过来,尖叫着放下咖啡,弯着腰和椅子里阴沉的钟小北拥抱,娇嗔着:“死小北,回来都不来找我们!”声音好刺耳。
钟小北抿着嘴唇,在女孩子美好的手臂和鬓发中间盯着我,我不想看他,却收不回目光。
我摇头:“没事。”
她认真地端详我,似乎在揣摩我的心思,“小北欺负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人,和他生什么气?大家一起玩儿,谁会认真?求的不就是个开心。”
“对啊,就是一晌之欢,谁认真,谁就输了。”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世界很幻灭,我很想呕吐,“我知道。”
“够了,”钟小北抓住宜殊的手腕,甩开,“别碰她!”
狠狠灌了一口咖啡,温热的感觉流到胃里,舒服很多,我站起来说:“我要走了。”我不能在这里待下去,我感觉恶心。“钟小北,把书包给我。”
钟小北皱着眉,抬头望我:“我送你。”
“你送她?”宜殊挑着眉,嘲讽地说,“阿元阿吉怎么办?这么喜新厌旧,让人太伤心吧。”
钟小北眯着眼:“你别胡说。”
宜殊冷笑:“好,不开玩笑,菲林让我转告你,谢玉树今天约她看电影,你怎么看?”
钟小北的身体一顿,痛苦地闭上眼睛,烦躁的按着太阳穴:“那和她没关系。”
“你没救了。”宜殊淡淡地说,“我昨晚就知道会这样。”起身对我笑,“小北今儿有事儿,得替他哥哥开个会,竞标会。我送你回去,你学校在哪儿?”说着就拿过我的书包,“你的东西吧?走,我送你。”
“我自己可以。”我摇头,不想和这些人再有任何纠缠。
“走吧,昨天酒喝得开心尽兴,以后再聚。一起玩的机会多着呢。”宜殊不由分说,把我的书包背在肩上,“我开车送你,小北也放心。”又回头,“是吧小北?”
钟小北把杯子摔在桌上:“别太过分。”
宜殊笑,“瞧你紧张的。菲林那边交给你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半点都不想知道。我觉得窒息,只想走出去,远离这群人。钟小北也好,阿元阿吉也好,谈话中的菲林也好,全都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可以走了吗?”我已经不耐烦到极点。
宜殊眼波流转:“走啊。”
玻璃门推开,冷冽的空气吸入鼻腔,真好。这时候我想,中央大街,星巴克,我这辈子再也不想来了。
宜殊开一款酒红色的跑车,车门像翅膀一样打开:“上车。”
我说:“谢谢。”犹豫了一下,脱掉鞋,赤着脚上车。宜殊无所谓地耸耸肩,拧钥匙:“何必这么绝?”
“绝的不是我。”我说。我只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天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
“学校在哪儿?”车子缓缓开动,那双水晶鞋越来越远。
“南岗,H大。”
星巴克的玻璃转门上出现钟小北的脸。我咬着牙,不再回头,倒视镜里,颀长的人影弯下了腰。我的拳头攥紧,手心忽然很疼。我抬起手,经过修整的指甲分外尖利,带着血。
宜殊蓦地回头:“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吗?死小北竟然没跟我说!”
出于礼貌,我也该吃惊一下的。可是,“死小北”三个字让我觉得刺耳,我想起那两个姑娘拥抱钟小北的样子,她们长长的胳膊搂在钟小北的脖子上,熟悉的姿势,理所当然的拥有。我心里很不舒服,我讨厌这样没出息的在意。
“是啊,好巧。”我说。
“所有的巧合都有原因,要我说原因吗?”宜殊笑,转向,钟小北在后视镜里消失。
“你说什么?”我问。
“没什么。”宜殊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