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牧晨弓着身子埋头于一堆化石中,手拿高倍放大镜,不放过化石中的每一个孔洞,细心观察每一粒结石。站在她身后的年轻人更是紧盯着牧晨的一举一动,一遍又一遍的询问。
这批化石是从牧晨的家乡不远处的一个开发区运送过来的。
开发商原本要建设一批商品楼,在挖地基时,挖出来几片三叶虫及一些细碎的鱼化石。一个叫刘顺义的年轻人看见了,就跟包工头说了这些有可能是化石。幸运的是,这是一个高素质的开发商,听说是化石后就立即暂停工程,上报到上级。
于秦锏领着几个人去了趟现场,带回来一大批样本及大量的照片,研究所的员工们就开始不分昼夜奋战在研究室里,尽快确定年代和有没有保存的价值。
开发商急得不得了,工程每停工一天,他就要赔进去大量的资金。等了两个星期后,干脆就将那个叫刘顺义的年轻人派到研究所来。
刘顺义对考古和化石有着浓厚的兴趣,又见牧晨是自己的老乡,态度和蔼可亲的,便软磨硬泡,非要跟着进研究室。于秦锏同意了,但条件是刘顺义只能看不能动手。
“牧助理,它们真的都是化石吗?”刘顺义听大家都“牧晨牧晨”的叫,也理所当然以为牧晨姓牧。
“真的,它们是藻类化石,距今七亿年了,看这儿,这些内旋的纹理,像不像一朵将要盛开的玫瑰。”
“牧助理,工地里到处都是这种石头,一大面一大面的!”
“真的成片成片的?”
“牧助理,顺义说的是真的,我亲眼所见。”于秦锏也跟着凑热闹,想起自己当初也以为牧晨姓牧,也跟着称牧助理。
“如果将来那里真的开发了,你建议老板把一片片的化石组成的景区就叫玫瑰园吧。”牧晨放下手里的化石,笑着逗弄刘顺义。
“那些是什么,工地里也有好多好多的。”
“那些是三叶虫化石,最早出现在寒武纪,古生代早期达到巅峰,大约在二叠纪到三叠纪时灭绝。”
刘顺义听见从牧晨嘴里蹦出来那么多的专业名词,根本没弄懂具体的时间,不好意思挠着头,嘿嘿地干笑。
“牧助理,你教我好不好,我想学学。”
“干我们这一行,又辛苦又不挣钱,现在谁还学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道。
“小苏,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于秦锏说道。
“顺义,看这块化石,它是真正的三叶虫,而不是它们蜕的皮。”
“怎么判断?”
“看,这是头,这是胸,放大镜靠近点,对,这儿是一对复眼,这是皮和原物的主要区别。”
“我的妈呀,最开始我还以为挖到了土鳖窝呢!”刘顺义惊讶的瞪大眼睛。
“你说对了,土鳖是它的近亲!”
“我的妈呀!我真的说对了。”
“顺义呀,赶紧告诉你们老板,别心疼停工钱,这次他挖到宝了。”于秦锏将桌子上的照片都归拢到一起。“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下班吧,牧助理,通知各科的科长和研究室负责人,明天八点开会,今晚再写一份考察申请和考查计划,再做一份考查预算支出表,明天上交。如果快的话,明后天我们就能去工地实地考证了。牧助理,记住了吗?牧助理?!”牧晨瞪着眼睛威胁的看着于秦锏,于秦锏今天乐此不疲的叫着牧助理。
“牧助理,你有问题吗?”于秦锏明知故问,脸上挂着一点坏坏的笑,“你要不愿去现场就算了吧,在所里整理一下材料也行。”
“所长,牧助理会去的。”刘顺义一遍遍给牧晨递眼色,看着牧晨还是绷着脸,就转过来拦住于秦锏。
“顺义,牧助理去不去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你自己看,牧助理明显不乐意去嘛,哪里是我不让她去的。”
“牧助理,你快答应呀……”刘顺义着急了,又转过来看着牧晨,一脸的焦急。
“申请批下来也得好几个星期呀,明后天能走?”
“再不快点,你的玫瑰园可能就被毁了。我事先早就跟上面说好了,只补交一份申请就行。”
“于所长,为什么这些活都让牧助理干,她能干完吗?”刘顺义看见大伙都走了,听明白了于秦锏允许牧晨去了,就立即又变成牧晨的保护者,替牧晨抱不平。
“牧助理行呀,现在都有人帮腔了。”
“那当然,顺义是好孩子嘛,不像你们,就欺负我。”
“那就不告诉你多拿些厚衣服,考查最起码需要两三个月,弄不好,你还得留下来指导保护工作呢!”
“不告诉就不告诉!”
刘顺义听着牧晨和于秦锏的话,又挠挠后脑勺,这算告诉了还是没告诉呀。
三天后,尉迟牧晨和于秦锏已经站在现场了。牧晨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熔岩海滩地貌,看见宽广鲜艳的紫红色藻类化石群,半天没回过神来,这哪是玫瑰园,简直就是一个玫瑰谷。
一个月里于秦锏和牧晨走遍了这里的每一个山谷,看遍每一个片平滩,标志物几乎插满了整个地形沙盘。
这里具有无限的开发研究价值,不久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地质公园。
“牧晨,在干什么呢?”于秦锏看见牧晨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就从后面拍了牧晨的肩头一下。
“哦,没什么?”牧晨吓得从桌子旁跳起来,又慌张将手藏到身体后。
“什么呀,还藏起来?”于秦锏本想将牧晨藏在身后的东西抢过来看看,又顾忌到牧晨不让碰触的习惯,只是伸长脖子往牧晨的身后望去。
“没什么,我自己随便雕刻着玩的。”
“雕刻的?我看看,或许我可以帮帮忙。”
牧晨磨磨蹭蹭的将背后的东西拿出来,于秦锏刚要放声大笑,看见牧晨又羞涩又严厉的目光,硬生生将笑憋了回去,“你想做一个并蒂的玫瑰吧,你手里的工具不行,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给你雕刻一个。”
“怎么好意思总麻烦你,要不你把工具借给我用用吧。”
“我的工具可是专业的,价格不菲呢!你确定会用?”
牧晨笑着摇摇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又是送马牧野的吗?”
“不是,不是,我自己雕着玩的。我想先练练手,要是行的话,想给英华和潇秋雕刻一个,我觉得这些色彩鲜艳的石头扔了真是可惜了。”
“那些开发商比你我都精明,他们早就想好怎么处理了。”
“怎么处理?”
“跟你一样,你都想到了,他们自然早就开始开发了,加工成各种工艺品,还不赚得盆钵满盈的。”
尉迟牧晨歪着脑袋想了想,表示同意的点点头,但同时也撇撇嘴。
“牧晨,你觉得刘顺义怎么样?”
“很有天赋,也足够聪明,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家庭经济条件不好。”
“我也这样认为的,你有时间问问他,有没有继续学习的愿望。”
“?”
“嗯,我想资助他。”
尉迟牧晨稍有些愣怔,但只是一瞬而过,随即就笑了起来,投给于秦锏一个赞许和佩服的目光,“于所长,我先替刘顺义谢谢你。”
于秦锏不置可否的笑笑。
又一个傍晚,尉迟牧晨站在一个稍高一点的山包上,向东北方向眺望,笑意渐渐呈现在脸上。
东北方向的百里外,就是自己童年的家乡,就是自己读书的地方。前几天,牧晨接到马牧野的电话。马牧野毕业了,成为特战队的真正的队员。他去报道前有一个星期的近距离休假,牧野让牧晨去西安小聚一下。另外马家和尉迟家的父母已经又见过面了,正在商议马牧野和尉迟牧晨的婚期。
“想什么呀?”于秦锏不知何时站在牧晨的身后,“这里离你以前住的地方很近吗?”
“对,大约一百多里吧。”
“想回去看看吗,可以放你几天假。”
“不回去了。我爷爷是独苗,我爸也是自己,我妈老家不在这里,所以回去也没有亲戚了。”
“你爸爸没有兄弟姐妹?”
“好像是有个妹妹,但早早就去世了,我从来没见过。”
“对不起。”
“没关系的。不过假期我还想要,能不能五天呀。”
“五天,你要去哪里?”
“西安,我要回家。”
“回家?”
尉迟牧晨一下子红了脸,“真的回家。”
“就三天,明天周五,加上周六周日。周一早八点必须回来。”
“啊,就三天呀。”
“周一开总结会、交接会,我们的考查结束了,具体的发掘工作由当地的地质研究所负责。”
“好吧。”牧晨顺着山坡一溜小跑的跑下去,边跑边喊,“谢谢你于所长”,跳跃的背影充满了快乐。
“那款砚台我已经完工了,就在我的包里,今晚记得拿走!”
于秦锏站在山包上喊道,看着牧晨的背影慢慢变小远去,眼里笑意渐渐隐去。失望、清冷、绞痛缓缓从心底升起,慢慢扩延。一年了,尉迟牧晨终于不再一口一个于所长的称呼于秦锏,但是礼节依然不减。一阵风吹来,掀起驼色的风衣一角,一阵凉意钻进身体里。
起风了,凉风起,不知不觉已经是深秋了。
风中独立的男子紧紧身上的风衣,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起来,独自一人脚步沉重地朝山下走去,被踩倒的枯草软绵绵的伏在地上,再也无力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