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千弱水彼岸,生有异花;
无根无茎,绚璨绯红,斯谓彼岸花;
彼岸花开时,只一团红火;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
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潮湿隐秘之路所通往的世外圣地,
是否就有那样一朵相念相惜的重生之花?
而我的路途,是否会像彼岸之花,
独自彼岸路?
在去西藏之前,我本没有安排墨脱的行程,因为我当时觉得那是自虐的行为。但是在离开然乌湖的时候,感到心里好空,好似没有取到真经的唐三藏一样。我曾经梦想走一段潮湿而隐秘的路,直到通往世外桃源,在那里采摘一朵代表重生的莲花。但始终没有成行,因为我根本就找不到那样一个地方。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它就是墨脱,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从然乌回来之后,我就直接来了派乡,住在派乡这两天,我的内心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去墨脱。通往墨脱的公路正在修建之中,如果现在不徒步前往的话,也许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身体加心理的疲惫缠绕着我,我拿出地图反复地画着,内心始终不能做出决定。3日下午,我在派乡遇到的一个人,让我立马做出了决定——徒步前往墨脱。
这个人正是蔡静,曾经在玛吉阿米餐吧互换目光,在八朗学旅馆隔窗倾谈,在纳木错骑马狂奔的重庆女孩蔡静。有人说如果恨一个人,就让他自己徒步去墨脱;如果爱一个人,就和他一起徒步去墨脱。那么我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在离开纳木错的这段时间,我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想起她,我问自己,在我们的一生之中,会不会只有那一次邂逅,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从此沉入茫茫人海,相忘于江湖?此刻,她竟又出现在我面前,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我突然想起安妮宝贝的书中曾写到一个中年男子,在旅馆遇到一个长年吃中药的女子,最后与她结伴前往墨脱。今天书中的事情竟然变成了真的,只是蔡静不吃中药罢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脚下是一双军用胶鞋,看样子她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接下来,蔡静陪我到街上购买前往墨脱的装备,顺便我们也说说分别之后的事情。下午2点多,已经购完装备的我们在街上闲逛着。刚转过街角,眼前又是一亮,惊喜真是一波接一波,让人难以接受无法平复。
前面来了一帮人,也在闲逛,正是王宇、大龙、杨春他们。他们很快也看到了我,大龙一个箭步冲过来就抱住了我,力道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离开珠峰之后他们不知去向,而此时竟然在这里重逢,真是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妙了。原来他们下了珠峰之后,去了当雄、那曲一带,中途与晓歌分别,最后决定徒步前往墨脱。能够再次见到他们,我真的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和他们分别拥抱之后,决定喝一杯再说。找个小餐馆坐下之后,我又向他们介绍蔡静,大龙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我肩膀上,“好小子,怪不得见不到你的影子,原来有美女相伴就忘了我们。”我只能傻笑一番。王宇还是那么沉默,杨春仍是故作深沉。大家倒满啤酒,一饮而尽,一时之间有说不出的畅快,道不尽的别情。我跟王宇都觉得用小杯子不够过瘾,干脆直接换了大碗,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大家就开始谈起去墨脱的事情,原来大家都和我一样,不去一探究竟,觉得西藏之行留有遗憾。
8月3日,休息,4日,开始准备前往墨脱的装备。出发之前我们确定成员,由我担任队长,不再像先前懒散的旅行,因为此次行程路上恐怕会有很多危险,必要的时候需要有人拿主意。我们根据网上的攻略,购买了绑腿、编织袋、胶鞋、水等物资,又带上了两大背包食物。此外,各自有一个大背包,装着衣服、睡袋、食物。另外,小刀、电筒、打火机、药物、包扎带、指南针、地图等物品都在我这。最后又带了一些文具,准备赠给那儿的小朋友。
一切准备俱全,只等出发。出发之前,我们专门开了一个会,我拿出那本野外求生的书,给他们细心讲解了一些自救办法。没有想到这本书还真派上了用场。但是看着转阴的天气,我心里祈祷未来几天最好不要下雨,道路泥泞事小,著名的汉密蚂蟥可不好对付。
5日拉格
8月5日早上7点起床,收拾装备,同时每人又找了一根手杖。早餐后大伙一起搭上一辆大货车坐8公里的山路,在多雄拉山口下方的松林口下车。一路虽然颠簸,可是山上的美景早已使人忘却屁股的不适,一路都是欢歌笑语。蓝天白云、清新稍冷的空气,雪峰下面是红、黄、绿间杂的高山灌木,受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影响,林芝地区植被茂密,从亚热带到寒带植物垂直分布,这一点到了行程的中点感受更深。
我拿出地图告诉大家,一定要在中午前翻越多雄拉山口,不然万一天气转坏就麻烦了,我走最后收队,背上路绳、水和路餐,向4200多米的多雄拉山口攀登。一路湿滑,紧走几步就会气喘,还要时常停下扶一扶大龙,颇为艰难。但是内心却是兴奋的。越接近山口雾气越浓,还夹杂着毛毛雨,虽然穿着抓绒衣和冲锋衣,可以停留稍久,但身体还是感觉到了寒意,特别是山口,风更大,毛毛雨越来越大。由于山口雾气太浓,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有点可惜,稍作停留即往山下走,开始下山的山路还不算太难走,可是没走多久,路就变得越来越难走,有时还要走在陡峭的山坡边缘。之后我们发觉,下山其实是从山口走到峡谷中,两旁是云雾缭绕的山峰,路旁山坡上的野花大都已经凋谢,但是灌木上不时可以看到紫色、红色、蓝色的小果实,在这3000多米的海拔上竟然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大自然生物的生命力之顽强由此可见。
走路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不说话,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但是我还是不时催促大家快速前行,免得天黑前到不了第一天的露营客栈——拉格。队伍之中蔡静体力最差,虽然她在来西藏之前已经专门锻炼过。我们不得不偶尔停下来,让她休息。这期间,我们就在周围拍摄景物。
后来蔡静问我,此处离营地还有多远,我说大概还有十公里,她一屁股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这时杨春突然拿出一丸药,说是藏传秘药——大力丸,凡是来墨脱的人都会吃的。给蔡静吃过后,可能有一点作用,她撑着站了起来,只是喊着脚痛。我把她的背包拿下来由我们几人轮流提着,后面的路她基本上就没有再背过包,都是我们四人轮流背的。
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所以这里的一切都让我们非常惊奇。我们几个人走在山谷之中,远远地离开了人烟,世界不再那么喧嚣,这里成了只属于我们的空间。我们在消耗体力的同时,一直保持着对未知世界的无限向往,怀着探秘的心向前进发,决不停留。我有时候会想,其实不管是旅行还是人生,结局都是可以预知的,景物在那里不会走也不会消失,并不是未知的,真正未知的是我们遇到的人,遇到的事,旅行的魅力也许就在于这些人、事吧。
大家都不熟悉路况,气温又很快下降,好在我们在下午4点钟到达一间小木屋。这就是安妮宝贝书中提到的木板房了。简陋的小木屋,四周和地板是一块块木板拼接的,每块木板之间都透着缝隙,里面又用木板隔开了几间,抬头看到屋顶,我便想起了小时候搭的防震棚,房顶是透明塑料的,而且只有一层,雨点打在上面“噼啪”作响。有几个地方估计是破洞漏水的地方,老板用透明胶纸粘着,可还是有个地方滴水下来,漏到床铺上。
大家并没有吃带来的东西,因为要尽量节省粮食,以防途中急用。吃过晚饭后,我们拿出地图研究了一下第二天的行程便睡下了。我看着熟睡中的蔡静,真有些心疼。但对于这样孤身在外,还有步行墨脱的魄力的女子,是不得不佩服的。
虽然是七八月的天气,深夜里却很冷。外面不时还传来动物的叫声,再加上细细的雨声,显得异常沧桑。我独自靠着木板抽烟,回想着过去种种,睡意全无。有时候会突然想到死亡,如果我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在这样一个雨夜,突然死去,那么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都市世界,曾经的家庭,曾经的朋友圈子,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一个会思考的主体,如果在一瞬间变成了不会感受的客体,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思来想去,思绪无由混乱。王宇、大龙他们已经发出熟睡的鼾声,蔡静也已经睡熟,而我还是睡不着。
6日汉密
7点起床,收拾完毕后立即上路。抬头一看,好美的一幅水墨画,虽然阴天,眼前的雾气却已散去,两边的山峰在云雾缭绕中时隐时现,一条条小瀑布或从峰顶,或从半山腰飞泻而下,空气和时间好像凝固在这静谧的一瞬间,我贪婪地深呼了几口气。大家仍无言赶路,偶尔会心一笑。五人之中数大龙最为活泼,不过为了节省体力,他还是减少了话量。
再往前终于看到许多驴友提到的石堆。据说,这里本来是一座石头砌成的房屋,几年前有一对年轻男女,不听劝阻非要在下雪后反穿墨脱,走到这里夜宿屋里,结果旁边的山上发生雪崩,房屋被直接摧垮,人被埋在下面,当时天冷冻得太硬连尸体都没法扒出来,想来让人不寒而栗。但是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让他们永世相守不分离,躯体埋葬,灵魂升华。讲完这个故事,蔡静的眼泪流了出来。我递了一张纸巾给她,接着继续无言赶路。
有人不相信天荒地老的爱情,有人崇尚城市中纸醉金迷的相逢,但是当他们听到这个故事,都默默不语。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在这里,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到处触碰不得,除了赶路也没有别的欲望。如果你不小心触碰了周围的事物,那种冰凉潮湿的感觉会让你立即收回自己的肢体,就像触碰到不可知的危险一样。
就在我们无声前行时,蔡静突然“啊”地大叫一声,站在原地用手指着王宇,愣在那里。我们一看,原来王宇的背上有一只蚂蟥,虽然没有挨到皮肤,却已经够吓人了,我赶紧用手杖帮他打掉。我们互相检查着,直到确定大家身上都很干净,才继续赶路。在密林中行路,如稍作停留就会有蚂蟥接近身体。而且它的样子让人无法恭维,吸在树叶或草叶上摇头晃脑地扭来扭去,心理素质差的人看到后估计会吐,更何况被它咬到呢?有时,稍微走得慢一点,蚂蟥就会爬上人的身体。而且蚂蟥咬人的时候,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所以大家都谈“蟥”色变,没有人再敢掉队。
越往前走,亚热带气候的特征越明显,树林也越茂密,高大的松柏树随处可见,有的树身上缠着寄生树藤,有的长着绿绿的苔藓。整片大地都毛茸茸,湿漉漉的,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生物。林中的路很难走,道路泥泞,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马粪、骡子粪混合的泥水里。鞋早已湿透,袜子上也满是泥浆,来时准备的一捆袜子看来是真有用处。
路上我们谁也不说话,只一味赶路。我看着大家匆忙的身影,不禁赞叹起旅行的奇妙。也许你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一个精英,也许你在家里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也许你在城市里是腰缠万贯的款爷。不管每个人的背景与来历如何,在旅途中,在这样的山林里,大家都是一样的行者,都要忍受这样恶劣的环境。这样的人生多么公平,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又该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汉密,看到客栈的那一刻,大家都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捡回了一条命。汗密的客栈条件比拉格的稍好,虽然还是木板房,不过不用望着星星睡觉了。这个时节,只有我们一行五人,再没有其他旅人。大家都换上拖鞋在火塘边把穿在身上的衣服、鞋子烤一烤。一会儿后,客栈的眼镜老板叫大伙拿身份证及边境通行证去兵站登记。
休息到半夜时,听到蔡静的呼声,她说感到手上不对劲,起来一看一只蚂蟥正摇头晃脑在吸血呢。她吓得差点没有晕过去,我用袜子套在手上迅速帮她捏掉,丢在地板上一脚踩爆,一摊血迹。虽然害怕,终未幸免于难,我劝蔡静要有心理准备,见过蚂蟥的血就不用再怕它了,蔡静大喊:“那可是我的血啊!”大家都认真检查了一遍,才惶恐地睡下。但是我们仍是提心吊胆,久久不能睡去。一旦感觉某个身体部位有异动,就警觉地起床检查。大家也不敢吹灭马灯了,亮着灯休息。
我问大家,有没有后悔走这最后一段路。大家都摇头,然后微笑。王宇大声说:“自己选择的,后悔什么啊?再说,这也算不得什么。一个人如果一直埋在办公室里,怎么能够体会这不一样的人生,我们的人生不仅仅是一日三餐外加上班的。”恳切的言辞,让人不得不赞同他的观点。
这一夜,大家几乎整夜未眠,不时聊聊天,说说话,天渐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