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麓山从南到北绵延千里,纵深也有数百里,在这么广袤的一片野林中,不论出现什么样的怪物都不会让人感到过分惊讶。青峦数百年前也有过怪熊出没的事迹,只有在这里居住的最年长的那些人还记得这些传说。申二看着被平子爹称作手指的东西,只看长度的话大概有一个成年男子的下臂那么长了。三个猎户遭遇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居然能够有幸存者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平子爹遇到怪熊的经历很平凡,和所有遭遇怪兽的桥段都差不多,三人追踪一头觅食的野猪到了山麓深处,然后就有这么一头怪物凭空跑了出来,三个人都是经验老道的猎户,知道逃跑是不可能的,拼了性命也只割下了这么一段手指,平子爹趁着怪物吃痛死里逃生,但是混战里狠狠摔了几下,摔伤了肺,右腿骨折也只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以后注定不能进山打猎了。申二仔细查看过他的伤势,重重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
平子就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一言不发,平子爹过不久在药力作用下睡去了,平子就这样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晚上。所以第二天早上当平子爹被后背的伤痛疼醒的时候,刚好看到平子呆呆地看着自己。
“傻小子,看啥呢?”
“爹啊,你的大弓呢?”
“回来的急,落在山上水沟那边了。”
“以后你在家跟师父好好看药铺,我进山打猎吧。”
“我临走腌的酸菜给二狗家拿去点。”
平子蹲在水沟边上,捡起沾满泥垢的胡桃弓,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申二站在他身后,以平子现在的医术,不难看出自己的父亲伤势到底重到哪种程度。
“如果你喜欢医术,就注定你要习惯生死,你爹能走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申二真的很不会安慰别人。
“师父你告诉我我爹还能活多久。”平子满眼含泪看着申二,申二想了想“最多五年吧,肺部损伤严重,如果没能及时送来让我医治的话,昨天就该撑不过去了,但是五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年后,平子搀着重伤未愈的父亲给母亲上了坟,之后又不顾老道士的劝阻退了私塾的学业,开始从早到晚训练,申二给他准备了大量的药物调理身体,防止他身体负荷过大。同时也用药力冲刷平子的经脉。平子每晚都会浸泡在滚烫的药水里,浑身感觉像被针扎一般,体内总是感到有一团火在不断冲撞自己的身体,二狗每天下课都和山英结伴在房外偷偷看上平子几眼。大家尽量对平子爹死里逃生的经历避而不谈,也没人知道师徒二人在城外水沟旁蹲了一个时辰都谈了些什么。平子在申二的土房里已经一周时间了,屋子里有和他身材不成比例的石锁,也有满地的碎木板和木屑,前两天,二狗甚至在窗外看见了一块断裂的石板,上面还有些血迹。
“你现在的粹体方法,是最原始也最扎实的康庄大道,而每晚的药浴则是羊肠捷径。”申二拎着茶壶,看着在一旁休息的平子,给他讲解着作为一个武人最基础的常识。“一般来讲,练武的境界大体分为聚灵境界、气府境界、体罡境界。在这三个境界之前,还有你现在正在进行的粹体,在这三个境界之后,还有朱门境界、聚鼎境界、灵珑境界。大境界里也因门派而异的小境界,但是这六个境界是大陆公认的六境。六境之上,还有不分高低的布圣、天玄两个境界。”对青峦来说,这些几乎是从未见过的新世界。“粹体境界是习武之人的必经之路,剑术门派可能因为天资差异,实力不因境界而定,但是也需要完成粹体的过程,给经脉打开一块空间。粹体的方法因门派而异,不过大同小异,北方多以强身为主,南方更愿意以药粹体。你师父我既是武者,也是郎中,这种方法可以尽快地帮你粹体完成,但是你记住,这种方法只是加快你的粹体时间,并且只能持续四十九天,到了第四十九天的时候,如果你还没进入聚灵的阶段,那就代表你的经脉不能进入聚灵境界,你这辈子只能修炼外功,跨进武道的门槛不难,但是永远也不可能登堂入室。”平子的眼神还是平静得很,这一周的训练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讲确实很有压力,很多当下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在小时候都是被家里长辈连打带骂挨过来的,平子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怨言。
“师父,我只想着能在家里的钱花完之前能进深山打猎......”
“瞧瞧你这点出息。”
训练进行到一个月的时候,平子的体力已经接近成年人了,二狗在申二的指点下也开始试着吸纳灵气,申二对平子说的七七四十九天只是最保守的说法,其实一个月还没有聚灵成功,那可能不只是概率问题那么简单,虽然体魄强健很重要,但是体力可以在以后慢慢锻炼,聚灵境界对经脉的梳理和扩充其实才是基础,这就是豪门大宅不惜重金采购相传对粹体大有效益的甫州老参的原因。二狗就着斜阳在屋顶打坐,申二坐在柿子树下,拎起茶壶放在嘴边却迟迟没有入口,望向不远处的土屋,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是担忧。拄拐的平子爹不知何时来到树下,忍住咳嗽颤颤巍巍坐在申二旁边。
“有劳申大夫费心了。”
“其实我只是锦上添花,平子有普通孩子不具备的成熟,就算我不在他也会想尽办法养家糊口的。”
“可惜看不见他娶个好媳妇了。”
二狗从平子家拿的酸菜早就吃完了,今天一大早,二狗娘就嘱托二狗,把昨天闷的红薯给平子家拿去。二狗背上书袋,一路小跑跑去平子家,一进门被迎面出来的人撞了个脸朝天。
“平子?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天是平子粹体的第四十七天,出了土屋的平子比进去前精悍了许多,山里的孩子本就健壮,现在的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感。
“昨晚就出来了。”平子放下泔水桶,扶起被撞倒的二狗。
“行啊你小子!成功了啊?”
平子笑了笑“没有。”
二狗捡起地上的红薯“一寸光阴一寸金!还不快去接着练啊。”
“师父说量变已经够了,既然质变还没到,就不浪费时间了,给自己留点念想也是好的。我一想也是,就出来了。”
“别啊,我还想跟你一起练成大侠出山行侠仗义呢!”二狗一脸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拿上教尺逼着平子进土屋。
“别闹了,快去私塾吧,我今天要进山找找野兔子,一个多月没吃肉了。”二狗子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时辰,我走了,等你回来再说。”说完把红薯塞到平子怀里,又一路小跑去私塾了。
平子看着二狗,脸上羡慕的神情一闪而过,孩子都有一个武侠梦。平子倒了泔水,进屋子喊道:“爹啊,二狗拿来几个红薯。”平子爹在屋里答应了一声。二狗走得急,没有发现平子今天穿的是那条鹿皮裤子,裤腿被平子爹连夜改成束腿的样式,上衣也做成了拢袖的打猎装,青峦当地把这种衣服叫做“熊倒霉”因为只有猎人才会有这样的装束。平子拿上了倚在门角的箭囊,取下了挂在墙上的胡桃弓,别上了父亲平时保养极佳的短刀,提起了新买的耐磨的靴子,走到门口时回头喊:“爹,我走啦!”
“别走太远,别贪心。”
“好。”
平子从后山熟悉的小路进了父亲平常打猎的山林,这一带很少会有猎物,当地的猎人常年在这边进山,只有懵懂的崽子才会来这边觅食。平子腿上的鹿皮,就是从莽撞来到这附近的幼鹿身上剥下的。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粹体,虽然还谈不上身轻如燕,但是异于同龄人的爆发力和耐力使平子在山路上如履平地,很快就到了山林深处。平子按父亲教他的方法找到了老猎人在树下用石子摆出的记号,开始寻觅附近的野兽,他的目标是一只成年野猪或者野鹿,他想验证一下训练的结果,同时家里马上就揭不开锅了,不想顿顿稀粥的话,就得拿出野味去换点糙米了。
平子来到了一片开阔地,举弓射死了一只远处正觅食的兔子。老猎人把这叫做“保底”,山林对人类不会永远慷慨,有经验的猎人都会打一些眼前的猎物防止自己空手而归。平子用箭把兔子订到一颗榕树高处,带在身上容易被野兽闻到血味,吓走一些獐子兔子不说,还容易引来狼和老虎。
从早到晚,平子一直按着父亲指点的道路前进,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猎物,到了傍晚,他找了一块平地,生了篝火,学着二狗的模样做了个打坐的姿势,感受了半天只觉得空气里只有泥土味道,枯树枝的味道和腐烂树叶的味道。自嘲地笑了笑就在篝火旁睡去了。
平子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双大眼在不远处盯着自己,吓得他半点睡意都没有了,一手抄起胡桃弓,一手往地上一模拿起一支火把,赶紧一个滚翻躲到不远处的树后面。只见不远处的眼睛越升越高,一只巨大的棕熊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体型大到平子想象不到,仿佛一个山头飞快地朝自己奔了过来。平子手里的火把被劲风扑灭,可平子还是紧紧攥着火把一动不能动,一个和自己身体差不多大的熊掌从天上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