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影城是鹤影郡郡府在地,北虽有龙渊大河,却隔着大沼泽鹤泽,无法行水路之便,西、南两面又被鹤影山所阻,唯有东面一条官道通向外界,因此交通不便,偏僻异常。城自然也很小。然而在这个小城中,却出过一位名人,此人名叫魏玄,曾官至宰相,一时权倾朝野,名动九州,其子魏灵运更是个文采风流的大文人、大书法家,彼时魏家家业自是鼎盛非常。可这魏灵运为人生性洒脱,放荡不羁,人到中年方才娶妻生子,其后家道便日渐衰落,至灵运之孙魏子墨这代,早已没了钟鸣鼎食之家的影儿。魏子墨又非此道中人,待父亲亡故,便搬出祖宅,住进了鹤影山脚下魏玄晚年的居所——鹤山别业,自创了一个武林门派,守着千数亩田产,********致力于精研武功,做起这鹤影门的掌门来。
鹤影门大厅内,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端坐在太师椅上,此人略显富态,面相白净,身着锦衣华服,看起来干净利落,紧绷着的脸上透出一丝世家大族子弟的文雅气息,若不是胡子颜色有点发黄,倒也算是个美男子。他便是鹤影门掌门、大书法家魏灵运之孙——魏子墨。
大厅中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垂手而立。少年是个方脸,眼睛不大,却带着一股既超然又带点慵懒的神色。
魏子墨面带怒色,猛拍下扶手,喝道:“休想瞒过我的眼睛,你和她过招时,根本没出全力。”
“我也没打算瞒您。”少年缓缓回道,“这是我的原则。我怎可伤着女子?”声音不卑不亢。
魏子墨叹道:“乐原啊,乐原!你的武功资质确实不错,只可惜一碰到女子就坏事。九州武林大会每五年才一次,你若能取胜,岂不是为鹤影门在武林大会中争得一席么?为师可是等了足足五年!”
乐原嘿嘿一笑,道:“师父,五年可以再等,每个女子却都是独一无二的。”
魏子墨猛的起身,骂道:“混帐,五年以后你年龄已过二十,再无法冲击新秀榜,要想成名怕是难了!”
正骂着,家丁来报,说有人求见。魏子墨正在气头上,问是什么人,家丁回说是冯清渊先生介绍的新弟子。魏子墨自语道:“我倒要看看冯老儿的眼光如何。”让乐原在一边乖乖站好,即命引来人厅中相见。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十一二的少年背个包袱款款走进厅来,拱手拜道:“弟子任一鸣,特来拜见师父。”
“先别急着喊师父!”魏子墨挥手阻止,上下打量任一鸣一番,叹道:“看来我又得白等五年了。”
乐原一点头,煞有介事的道:“嗯!这小子长得挺俊秀,将来少不得也是个沾花惹草的主儿。”
魏子墨喝道:“住嘴!我是说他看着太书生气,只怕在武功上不会有太大的作为,和女子有甚关系。”
乐原眉头一拧,摇头道:“哪里书生气了?我倒觉得他骨子里很不安分,将来一定好色。”
“闭嘴!”魏子墨喝道。
师徒俩的对话任一鸣全听在耳里,直让他目瞪口呆。
不过如此倒好,起码不用担心习武生活枯燥了。
任一鸣适时的从袖中取出冯老先生的信,说道:“冯先生有封信,让我交与您。”
魏子墨一摆手,让他呈上来,任一鸣上前两步,把信递给将来的师父。
接了信,魏子墨突然伸手扣住了任一鸣的手腕。
任一鸣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师父手中传来,迅速走遍全身。这股热流越来越强,不一会儿他额头冒出一层汗,只觉得胸中汹涌澎湃,如身处蒸笼之中,真是神魂激荡,煎熬难耐。
魏子墨终于松开手,故作严厉道:“几岁了?”
任一鸣答:“十二。”
魏子墨点点头,显出失望之色,没说什么,只拆信来看。
师父的反应使任一鸣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听闻习武之人讲究资质,这一脸的失望,难道是我资质不佳?
见师父已把信看完,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弟子想问问,一个未练过任何武功的人,若以石子击打他的穴位,能否立马使他生出内力?”
闻言,魏子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了他半晌,道:“你从何处听来?”
“听说书人说的。”任一鸣随口道,他不想道出昨日之事。“这么说真有了?难不难?师父可以做到么?”
魏子墨皱眉,只叹又收了个不省事的弟子,这还没正式拜师呢,就问东问西的,好生麻烦!
他冷冷道:“我办不到。”
心中却暗自惊叹,以石子击打穴位,使不会武功的人获得内力,此种方法,不但整个九州武林没几人能做到,只怕连听说过此事的人都少之又少。许多年前他听人说过一会,之后再也没听人提起。其实那个没有武功的人不是自己生出内力,而是击打他穴位的那人,把自身内力贯注到石子上,再通过石子击打固定穴位,把内力传入对方体内,整个过程其实是内力的转移。
没有强大浑厚的内力支撑及精到微毫的力道掌控,根本做不到这点!
任一鸣只是想求证一下自己的资质出众,继续问道:“不会武功的那人也得资质出众才行吧,不是谁都能立马生出内力吧?”
“要什么资质!那只是别人的内力,根本不是徒然生出的内力。”魏子墨已是极不耐烦,“实话告诉你,你的资质奇差,须得加倍练习才行!”
“啊!”任一鸣心情顿时跌到谷底,他怀疑的道,“师父没看错?”
魏子墨颇感无耐,立时板起脸来,严厉的道:“怎么跟我说话呢?你小子懂不懂规矩?”
乐原在一旁低头偷笑,来了一个难缠的师弟,师父又得头痛了。
任一鸣意识到有点操之过急,忙笑着陪罪:“师父面目慈爱,弟子甚感亲切,这才没了遮拦,师父就原谅弟子吧。”
“油嘴滑舌!”魏子墨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向乐原道:“让人准备香案,行拜师礼。”
家丁们进厅准备,这时又进来一名少年,和任一鸣差不多年纪,看起来甚是文静。
准备完毕,魏子墨上座,任一鸣跪在地上磕头行礼。礼毕,魏子墨道:“以后任一鸣就是我鹤影门的人了。乐原,跟他讲讲本派门规。”
乐原笑眯眯的看着任一鸣,说道:“我叫乐原,是你的师兄。”又指着后进来的那个少年,“他叫魏易武,是你的小师兄。”
魏易武带着羞涩向任一鸣微微一笑。
任一鸣急忙向两位师兄作揖。心下不由疑惑,这门中怎么只有两位师兄,碍于初来此地,却不便细问,当下又认真地听了师兄乐原所讲的本派门规,随后,魏子墨便叫乐原为任一鸣整理房间住下。
乐原领着任一鸣出来,穿过两条回廊,入得一个小院,但见一片翠竹掩映着几间房舍。
乐原道:“这里就是咱们的住所。除了我的房间外其余都空着,小武是师父的儿子,不在这儿。”
任一鸣早已疑惑多时,借此机会便笑问道:“敢问师兄,咱们门中共有多少弟子?”
“今天起,有三个了——我,小武,你。”
“就咱仨?”
乐原点点头,当下便让任一鸣选了一间房,房内倒是干净,略一打扫即可。收拾妥当,看天色还早,便坐下与任一鸣闲谈。
乐原道:“你家世代行医么?为何叫‘医明’?”
任一鸣笑道:“是数字‘一’,鸣叫的‘鸣’。”
“原来这样,那日后必能一鸣惊人了!我以后就叫你一鸣了,‘师弟’、‘师弟’的好生不习惯。”
“师兄说了算。”
乐原见任一鸣性子直率,很对自己胃口,笑道:“单独在一起时你就叫我乐原行了,不必太拘于礼数。”
“那怎使得?”
乐原断然道:“就这么定了。”
这乐师兄倒是有趣。一想日后要与他朝夕相处,任一鸣不免心下欢喜,又细瞧了这位大师兄两眼:他长相普通,四方脸,小眼睛;身形不胖,脸上的肉却不少,给人一种憨厚亲切之感。
“师兄……”任一鸣道,“不,乐原。咱们师父一定是个很严厉的人吧?”
乐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你看师父的样子,像个严厉的人吗?不过他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少惹他的好。”
“怎么?”
“还不是因为我。你可听说过九州武林大会?”
“没有。”
乐原笑道:“连这都不知,也算是个武盲了。”
任一鸣笑道:“师兄跟我说说呗。”
乐原欲言又止,摸了摸还未长齐的柔弱胡须,说道:“你等我把小武叫来,还是让他说吧。”说完出门叫人去了。
魏易武就和乐原一并进来,任一鸣忙起身相迎。魏易武笑道:“一鸣师弟不必客气。”
这位小师兄眉清目秀,显得很温和,任一鸣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在他印象中,江湖中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脾气都很暴躁,入门前还有点担心和师兄们可能起冲突,现在看来完全多余。
三人分别坐下。显然乐原在路上已经把任一鸣想了解的东西向魏易武说了,他开口便道:“这九州武林大会是天下第一江湖盛事,每五年方举行一次。届时,九州武林各路英豪全部汇集于京都洛阳,切磋武功,一展身手。”
任一鸣不禁问道:“那场面必是十分热闹了。可是天下习武之人众多,这切磋得进行多久啊?”
魏易武笑道:“武林大会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只有武功修为已达上乘的人才有幸参与。有两个途径可以获得参与资格。第一当然是武英堂的请帖。”
任一鸣道:“武英堂?”
魏易武面带敬仰的道:“武英堂号称‘江湖总管’,是专门管理江湖事务的组织,由‘十贤’、也就是当世的十大绝顶高手共同掌管。他们的邀请自然是参加武林大会的直接途径。可武英堂却不随便发帖,一般被邀请之人不是名震武林的绝世高手,便是江湖大派的掌门人,因而能被武英堂邀请便代表着一个江湖人士的特殊荣誉。其实历届大会上,也就鸣剑岛、万豪楼、天玄门、地煞阁、凌风谷、雷云坛、承影山庄这七大派中的高手才能享受这份殊荣,其他人基本上与此无缘。
“而没有被武英堂邀请的人还可以通过第二个途径参加九州武林大会,那便是由郡到州的逐级竞争,争取参加大会的名额;名额自然也由武英堂来定。”
任一鸣点点头,又不解的道:“大家对都武林大会如此趋之若鹜,又是为何?”
魏易武笑了笑,道:“还不是为了争个名声。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九州武林大会无疑是一个成名的机会,如果能在天下英雄面前一展身手,自是每个人都求之不得的良机。最重要的是如果能力挫群雄,便可登上武林至尊榜单——‘武英榜’,那才是每个习武之人最大的荣耀。
“武英榜由武英堂所制,在每届武林大会结束重新公布。此榜全依武林大会的实力来推定座次,在天下无数习武之人当中,只有武功最强的100人才能入榜。榜上的前十位没有排名,只统称为‘十贤’,这是为了表示对当今皇上和八位州王的尊重,表示没有人敢称天下第一、第二的意思,11到30名的20人称为一品武英,31到60名的30人称为二品武英,61到100名的40人称为三品武英。”
任一鸣道:“这么说,参加武林大会便有执掌武英堂的机会了?”
魏易武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多少年来‘十贤’几乎没有变过,他们均是些旷世奇才,哪能轻易被人超越。”
任一鸣点点头,又问道:“这九州武林大会倒是很有意思,是武英堂率先发起的么?”
魏易武笑了,“你想啊,武英堂由十贤执掌,十贤又来自武林大会,应该说先有武林大会才有了武英堂。第一届九州武林大会其实是由圣武皇帝发起的,至今已三百年了。”
“啊!”任一鸣实不知圣武皇帝还发起了第一届武林大会,不由得一脸惊讶。
他转脸一瞧,见乐原竟然叭到桌上打起瞌睡来。魏易武笑道:“乐师兄一向不拘小节,你莫见怪。”
任一鸣忙摆手,“没有,没有。之前乐师兄跟我说师父最近心情不好,是他惹的,想必一定和武林大会有关了?”
魏易武苦笑道:“说起来惭愧。你想必也知道,咱们鹤影门也就你、我、师兄三名弟子,其实算不得一个门派,武英堂自然也不会认可。所以我爹即便是身为掌门人,不单不在武英堂的直接邀请之列,连九州武林大会也未打入过。每次由州郡的比试来争取有限的名额,在咱们郡内不必说,可在人才济济的东州,确实不易取胜。十几年来,爹爹只能止步于州内的比试,一直无缘参加九州武林大会,咱们这个门派自然也难在江湖上赢得名声。”
任一鸣心道:“怪不得梁荣那么说,原本师父的武功算不得强。”
可他并不觉得气馁,他喜欢挑战,觉得如此才有趣。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门派指不定冒出一个赫赫有名的武林宗师呢!
魏易武接着道:“这次之所以说离成名无比接近,还得从武英榜说起。登上武英榜的人,武学修为绝对是出类拔粹,每一届的排名变化并不大,这就限制了每届新登榜的人数;尤其是年轻人,在榜上很难觅其踪影。武英堂为了鼓励年轻人积极参与,便制定了‘武英新秀榜’,此榜只选20岁以下的10位少年,每届都变,这样就保证了每届大会都有10位年轻人可以成名,大大的增强了年轻人习武的积极性,对提高武学造诣十分有利;为此,每州都有单独针对少年的参会名额,它的竞争相对小一些,毕竟大家都还年轻,除了习武奇才,水平相差无几。
“本届大会,咱们的乐师兄就差点获得参会名额,我爹之所以生他的气也是为此。在最后一场比试中,他输给了一个女子,本来尽占上风的,结果却无缘无故的输了。”
任一鸣问道:“每个州有几位少年参会?”
“每州的情况各不相同。咱们东州是武术强州,武英榜100人中就有20多人出自东州,在九州中排名第一,每届大会比其他州的名额都多些。这届本州共有8位少年。”
“这么说,如果乐师兄能顺利晋级,成名的可能还是很高的。”
魏易武叹道:“不说能否取得好名次,单是在天下英雄面前露露脸,已是很难得的机会了。更何况师兄的武功实在不弱,当真可惜。待到下届大会他已超过20岁,只能奔着成人的‘武英榜’而去,结果怎样,就不好说了。”
任一鸣瞧着把脸贴在桌面上仍在酣睡的乐原,他睡得很开心,嘴角挂着傻傻的笑容,似乎做着一个好梦。没想到这样一位敦厚的师兄竟然如此厉害,不由赞道:“乐师兄真不简单。”
魏易武道:“这是自然。”
默默地喝了口茶,许久又道:“一鸣师弟,日后咱们多切磋切磋,争取把武功练好。我爹这次回来一直很不高兴,我猜的出来,他一定是在东州论武时又被人嘲笑了。他这辈子就认准要在武林闯出个名堂了,他若做不到,我们身为本门弟子,也有责任为他争口气啊!只有武功高强,才能在江湖上受人敬重。”
他说得极是诚恳,任一鸣深受感动,坚定的道:“师兄放心,今后我一定刻苦练功。”
魏易武笑笑,“希望五年之后,你能打入九州武林大会,登上武英新秀榜。”
“师兄谦虚,你起步比我早,要入武林大会也一定是你。”任一鸣已经放开了。
正说着,乐原醒了,想是被惊醒了好梦,显得很失落,插口问道:“讲得差不多了吧?也该吃饭了。”
魏易武看了看天色,道,“是该用饭了,下次再跟你讲吧。”
用过饭,乐原与任一鸣便各自回房。吹灭蜡烛,任一鸣躺倒在床上,思绪纷繁。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住在外面,母亲不在左右,一切需靠自己了。末了师父的吩咐言犹在耳:“今日早些睡觉。明日,你便正式开始练武了。以后,想要在武学上有所作为,要吃得了苦。倘若做错了事或不听吩咐,别怪我无情。”
看来以后有得苦吃了!更要命的是资质还不行,不知得练多久才能练出名堂,不能遥遥无期吧?
想着想着,他在被窝里偷偷笑了。
心想,真是一个好的开始!资质不佳,师门又寒微,这不正是要出人头地的苗头么?什么“九州武林大会”、“武英榜”,又算得了什么?
将来武英榜上一定会有他任一鸣的名字!还得是那种没有排名的最顶级的‘十贤’才行!
“能行么?”一时又自问起来,“哎,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