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这首五绝题名“使至塞上”,是唐朝著名诗人王维受朝廷排挤,出塞为官途中,描绘的边陲大漠壮阔景象和内心情怀。寥寥数句,将漠北的雄壮描绘得直白生动,那“直”字用在大漠孤烟上,尤为传神,是那不在塞外之人无法体味的特殊情景。
这一年正是明朝嘉靖年间,又正当西北大漠盛夏季节,当空烈日烤的每一粒沙子都似要融了。一队浩荡的两百余人官军驼队,正在这炙烤中蜿蜒而行。猛烈的炎热似乎并未丝毫影响队伍的气势,虽然将领士兵唇干口燥,却依旧个个挺拔端坐骆驼之上,任凭汗流浃背,不露一丝痛苦表情,整齐前进。驼队中一名身材粗壮的士兵双手擎着一杆三角军旗。偶有微风撩起旗角,隐约看到一个“卜”字,明眼人便知这是凉州总兵卜郁襄治下军队。
驼队中央由六匹雪白的骆驼左右分列两排,背上驮着几排木架,凭空托起一乘宽大的官轿。那轿子足有十二尺见方,一人半高,四角装饰成飞檐之势伸向天空,白色透气的轻纱幔布垂下,看不清里面所为何人。四周又垂下数条珍贵的西域雪狐皮毛作为点缀,凸显着中土西域合璧的雍容华贵。大漠虽有沙丘起伏,但这官轿颇大,那六匹骆驼又是训练有素,迈步稳当划一,居然毫不颠簸。沿途偶尔遇到的商旅驼队,远望这排场即知是高官贵胄,远远退避,是以驼队自沙漠深处一路行来,几乎未见人烟。
远方忽然奔来一缕黄烟,在这不起一丝风的烈日下,分外醒目。驼队当先一名小旗长喝咤一声,两名士兵当即催驼向前,脱离了驼队向前迎去,奔出三十余丈后,待两驼看清楚黄烟中竖起的旗帜,立刻向后队挥舞军旗,通报信号。与此同时,整个驼队仍一丝不苟地稳速前进,丝毫未受变故影响,益发显得有条不紊。
这缕黄烟原是驼队派出的前探回报。荒芜大漠凶险杀机无处不在,驼队虽然重兵护送,军仪严整,却也不得不处处小心防范。既要找准方向,抵达沿途的各个绿洲水滩进行补给,又要提防土匪流寇的抢掠袭扰。
那匹探子骆驼脚程极快,不多时已奔到驼队前小旗长跟前,落地拜倒呈报情报。再看乘坐的这匹骆驼,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背负双峰小于一般骆驼,却长了一张马匹一样的长脸。四肢矫健灵动,酷热的天气似乎也难以阻止它快速的奔跑,实是神骏无比。原来这驼又名马驼,乃是西域人士以良驹和骆驼杂交而生,兼有骆驼在沙漠中的耐力和马的快速奔跑能力。但毕竟这两类牲口的血缘过远,不似马驴生骡一般容易,十有九胎畸形难产,培育过程中母驼母马死伤无数,而顺利出生的仅百中挑一才兼有速度和耐力,故每匹马驼均珍贵无比,尤其在这西域漠北,每个千人队也往往仅配一、两匹做为探子坐骑。
那名小旗长听得消息后,立刻奔向队中一位将领摸样人禀报,正是军中参将。这参将听毕摆摆手,小旗长快步归队,那探子却又骑着马驼奔出队伍,再行探报。
参将催动骆驼靠近官轿,低声禀报:“严大人,前方再有四五个时辰将抵平凉。前面不远有片小小绿洲湖水,便称作黄羊川,可供休整一番。适才探子有报,只一个商队十来人正在此处休憩,谅也无碍。”。说话声音嘶哑,嘈杂刺耳,想是常常高声呐喊指挥,喊坏了嗓子。
轿中响起一个绵软的中年男声,说道:“童将军,我看这日头委实毒得很,你军中弟兄颇为辛苦,就去歇歇吧。那些闲杂人等,就把他们赶开,省得我看着心烦。”
童将军答道:“是,这就去办。”说罢转身招呼两个随军把总过来,吩咐一番。两个把总带着二十余人催赶骆驼,领命而去。这参将姓童名舒志,便是那总兵卜郁襄座下参将。
又行得片刻,那轿内声音又道:“米总管,待会儿到那绿洲,准备些个羊羔肉,这西域羊羔,还真个是与众不同。”
这官轿一侧数十匹骆驼,所乘之人清一水蓝衣布裤,是这严大人的随从。旁边一乘骆驼上一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头戴偌大一个斗笠遮挡太阳,脸上油光锃亮,肥肉堆在两腮,一张嘴便颤颤而抖,正是这严大人的贴身总管米维桢。
米维桢欠身答道:“老爷,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待会便吃个新鲜的。”原来这米维桢知道这严大人此番西域之行,最爱羊羔,早早便吩咐备下了十来头羊羔随行带着,一路行进一路宰杀,当真对主子体贴备至。
轿内之人“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好似睡着了,只偶尔听得里面尚有姬人调笑之声。
米总管从童舒志处得知,便只小半个时辰,就要到那黄羊川,当即吩咐两名厨子整治羊羔。那两厨子是这严大人平日出行带在身边的,熟知主子口味喜好。两名厨子各骑一头骆驼并肩行走,身前各在驼峰上用几根结实木头和木板搭了个台子,俨然便是做菜的大案板。
只见这两名厨子也不下骆驼,北首这人从披在骆驼的褡裢中,取出合着的一大块牛皮在案板上展开,赫然便是各类菜刀、砍刀、尖刀、剥皮刀等十来把刀,诸般用途不一而足。单从这用刀来看,便知厨艺不俗。这人又从身边随行数头骆驼背负的笼中伸手一探,已然抓出一只小羊羔。那羊羔被抓住背颈皮毛,四蹄乱蹬,吱吱直叫。厨子拿起一柄薄韧尖刀,手法熟练之极,对着羊羔脖颈轻轻一划,已然鲜血喷出。这羊羔更是挣扎得厉害,却被这厨子,牢牢抓住脖颈,头颈一丝动弹不得。这厨子划颈之前早就取出一个小口银瓶放于案板之上,此刻对着羊羔脖颈,羊羔血汩汩流入,居然未洒几滴。
南首那厨子同样抓出一只羊羔,却不用刀,两只大手合力一拗,那羊羔哼都未哼,已然被拧断了脖子。
这米维桢和两名厨子为了主人待会到得绿洲,甫一休息便可用膳,便早备好案板在驼背之上,行进之中便可准备食材。待会便要一人清蒸,一人用火炙烤,正是西域羊羔最为地道的做法。那羊血颇腥,清蒸便嫌腥膻,是以左首这厨子便要割喉放血,羊血又可作血肠,亦是佳肴。炙烤多下重味调料,却不怕腥膻,是以便要不见伤口杀却,留着羊血在体内,炙烤起来鲜嫩多汁。这两名厨子正是深谙此道。杀了羊羔之后,两人单手持刀上下翻飞,剥皮去内脏,手法娴熟,片刻之间便分别将两只羊羔整治完毕,又在内外抹上油盐香料,垫上竹叶,放入两只镂空竹篓腌制起来,只待抵达绿洲,便可埋锅生火烹制。
驼队又行片刻,渐觉空气泛起些许清凉之意,队中之人不禁人人脸泛喜色,料知绿洲黄羊川已在眼前。这路上终日暴晒,疲累倒在其次,毒辣的太阳却烤得人口唇干裂,烦躁不堪,只是这童将军治下军纪严明,人人自重,仍旧保持身姿阵型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