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认识了一个名字叫慕容楠的女孩。她是白色巨塔里会魔法的精灵。可是,她说,她得了白血病。而今天,是她的葬礼,一场漆黑无涯的葬礼,一场火红绚烂的葬礼。我站在远处,守望凝视。陈寒默默站在我身后,用力地握着我的手。
“把梦想刻进灵魂,与时间一起飞舞。我心中的爱,不会消亡……”这句话,是我在她留下来的那些画里发现的。我问过刘医生,他说,她的家人已经离开,这里的东西他们不愿意带走。所以,我收留了那些小楠的遗物。我将铅笔画一张一张从墙上摘下来,将它们在无人的地方点燃,燃烧的灰烬随风飘散到远方。
看着远方漆黑的人群,再次想起想起这句话,我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绞痛。我用力地按住心口,让自己能勉强平静的呼吸。
葬礼是一种仪式,仪式是送葬,送葬是祝福,祝福是悲伤,悲伤化成泪,飞扬在风中。黑色郁金香铺就的葬礼,漆黑的绚烂,可是“夜皇后”一点也不适合她。
“/玫瑰花的葬礼/埋葬关于你的回忆/感觉双手麻痹/不能自已/已拉不住你/真的好美丽/那天的烟花雨/玫瑰花的葬礼/埋葬深深爱着的你/残朵停止呼吸/渗入大地/没人会注意/一片小雨滴/陪着我等天明/我用这最后一分钟怀念你/……”红玫瑰、红色郁金香,满目飘零的红才是属于她的颜色。
主持在念悼词,一字一句都那么讽刺。
小楠是一个乐观、美好、灿烂的女孩,没有人可以用三言两语讲完她的一生。
当哀伤的挽歌响起,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大片失火的森林。熊熊烈焰燃烧成一片滔天的火海,漫天张扬的红色火焰染红了天际,整个世界都在红色的火海里坍塌了。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看到她披着艳红的礼服在天堂里微笑,温柔低头的瞬间,她是最美的新娘。在纯白的天堂里,玫瑰花绚烂地绽放,纷纷扬扬的红花如雪般飘扬飞散,在她周围,把她打扮,送她出嫁……
飘雨的天空,静默无声,只有亲人的哭泣。满目的黑色夺走了我视线里的红。我清楚地知道,有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个美好的灵魂,已经安息在了满目苍白的墓园。
受伤的天使,还有瞬间倾覆的白色教堂和极炫目的黑色郁金香……这样的故事注定了悲伤的结局。只是,谁还会注视着谁的眼睛?谁还为谁在孤独中痴痴地守望?
坠入绝望的深渊,连呼吸都不被允许。一个美丽的天使,就这样消失,仿佛是用死亡换取了诅咒的解放。愿你化作深渊下的一缕风,在天堂里得到永生,永远美丽,灿烂如红!
面对一个生命的逝去,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为友人的离世感到悲伤,也为自己爱莫能助的无力感到难过。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死亡会随时降临在每个人身上,并不是上了年纪的人才要准备面对死亡。小楠早早地已经写好了她的遗嘱。此刻,主持正向大家诵读着,这是她留给人世最后的礼物,也是她留给亲人朋友最后的相思。
“把梦想刻进灵魂,与时间一起飞舞。我心中的爱,不会消亡……”又是这句话,有痛在我的心头压过千万遍。
不知何时,空中飘来忽近忽远渺茫的歌声,歌声里隐隐透着悲伤,像是世界特别为她奏响的黑色挽歌。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雨滴,像我眼中不断溢出的泪水……
直面死亡,向死而生,人类拥有这份坚强,一个十八岁的花季少女拥有这份坚强!
十八岁,甚至不能用年轻来形容的年纪。如火的青春,如花的生命,可这还来不及盛放的花火,就这样悄然凋零了……
鉴于越来越多的年轻死亡出现,有人专门做了针对这一特殊人群的死亡进行的研究。其中,《耶鲁大学公开课》的作者,罗特在谈及这一问题时,引述了一位心理学家的话。
这位心理学家说,从诞生到青春期里的这一段时间里,孩子成长着,积极地为将来的各方面做着准备,现在他马上就要成为社会的正式的一员,受他人的尊敬。然而,就在这几乎已经站在高山之巅、眺望美好将来的时刻,他却被告知临近的死亡之神已经“控制”了整个生命过程,很快就要把成长转为死亡。这对于濒死的青年来讲,命运是不公平和缺乏逻辑的,他们没有了将来,不可能再成为任何什么理想中的角色,必须痛苦地经历生命毁灭的过程,忍受着与亲朋离别的必然。
这位专家还分析说,死亡的前景给这些青年产生一些威胁,使得他们成为自己颇为珍重的自我的可能性变得十分模糊。丧失未来的威胁使得青少年面临着对自我的否定,他们正在成长之中,因而,他们在面对死亡时,是不可能向成年人和老年人那样,通过回顾自己度过的漫长一生以增强自己的个性意识。他也没有对自己目前的存在有较稳定的看法。他们的疑问必将是:“既然自身并没有被赋予得以充分发展的机会,那么这种形成和出现又有什么意义?”因而青春期死亡的年轻人,往往要经历一段痛苦的濒死阶段。
根据伊森的研究,我们了解到青少年对于自身死亡这一残酷现实的一系列反应。怎样生就怎样死,青年人必然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力量和弱点来面对这一切。
经过最初的震惊和反射性地出神阶段,之后才逐步开始接受自我和世界的结束与分离,并思索深藏在这结束与分离背后的残酷意味。
在第二阶段里,临近死亡的青年很快发现,在他健康时难分难舍的好朋友,现在却往往离他而去。他必须更多地依靠自己,必须像他刚刚摆脱的儿童期的孩子那样依赖家人,最终倒退到儿童期,并重新依赖父母,这一切都迫使他不得不放弃自己刚刚塑造起的珍贵的“自我”与独立的人生理想。爱恨、抑郁、内疚、羞愧、自卑等各种对立的情感混杂在一起,构造了他极其矛盾的心理。
虽然表面上,他可能表现得很自信和自尊,拒绝父母、家庭和其他成人的帮助,但排斥和自尊的背后却是无比真实的内心脆弱。实际上,他们非常向往他人的照料和爱抚。随着身体愈加虚弱,最后一个阶段来临了,处于这一阶段的青年别无他法,尽管为无法自立而羞愧,也只能默默接受帮助和温暖。
然而,小楠,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女,竟能如此平静的面对死亡,我想唯一的原因就是爱,她所拥有的以及她所接收到的爱。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我们救赎与拯救的就只有爱。美国女作家,路易莎·梅·奥尔科特说,“爱是我们去世时唯一能够带走的,它使得死亡变得如此从容。”
我相信小楠的心中一定是有太多太多的爱,尽管还来不及释放。但她说过,“我心中的爱,不会消亡……”
阿甘的母亲告诉他,“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它并不可怕。”因为它是我们人生之中最后的成长与经历。
类似的痛苦我曾亲身经历过,个中残酷与煎熬,我都深有体会。其实,在我遭遇那场灾难的时候,也是和小楠相差不多的年纪。那样年轻的我们真的不能坦然地接受死亡和与亲人的离别。花花世界如此醉人,我们怎么能忍心就此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请上帝许你一个纯白的来世,一生安宁,健康快乐。
黑白世界里,你的爱灿烂如火。
小楠,请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