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并不是很重,只就是出生时营养不良,看似不足月的体重比别的孩子轻了不少,父亲给他取名字时便添了个重字。
有时候,在生活面前,营养只是很空乏的概念。
沈重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对营养有什么特别印象,在父母忙碌的背影下,任何到嘴的食物都是由能吃不能吃来判断的。
每天嘈杂的露天菜市场散市后,由沈重捡回的散落菜叶和半腐的果蔬,经过母亲的精心调制或许就是一家人主食外很好的营养补充。这丝毫不能阻止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头以不弱于同龄的速度迅速窜起,只是体重要稍弱于周围同学明显营养过剩的标准身材一些,尤其弱于正依坐在他旁边唉声叹气的朱顿很多很多。
……
朱顿即使在站着的时候,也像是横躺着,着实是因为那横向发展的体型太过吸引眼球,怎么看腰的直径都像是比他身高还要长一些。
那几乎缩进了脂肪体的粗短的脖子是减分的关键项之一,此时让朱顿的仰天长叹也好,低头喟叹也罢,一点都勾不起曲长的弧线。
“这些都是假的。你平时那么理智的一个人,怎么会相信这些?”朱顿两只胖手在沈重面前不断比划着,恨铁不成钢的道,“这都是玄幻,都是毫无边际的幻想。这个世界哪里来的神仙和妖怪?即使有外星人,你觉得它们会认为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样本?或者你的运气会遗传八辈子祖宗的恩德,惊动党中央了?”
“这个世界还是有奇迹的!”沈重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继续捏起一根绣花针,对着眼前那根密布了十几个针眼的左手中指指肚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再一次扎了下去。
“哎呀!”已经看着沈重重复了几十次的动作了,朱顿还是忍不住腮帮子都颤了颤,喊出声来,好像扎了针的是他的手指一样。
沈重动作却是毫不停缓,随着银色的绣花针快速提起,一团血珠被带了出来,在指尖上越滚越大。眼看着逐渐汇成黄豆般大小的一滴即将滚落,沈重快速的摁向旁边的一块黑色的巨石。
不等手指碰到石块,被太阳暴晒的黑色巨石就很快吸过了沾身的那滴血液,快速蒸发了其中的水分,只留下一个不规则的血渍慢慢的失去鲜红色的光泽。
“这块也不行!”眼看着那块血渍逐渐发暗,沈重心中喟叹一声,眼神也暗了一下,但转瞬亮起,望向了身边的另一块黑色巨石。
他左手两指一夹,已经捏起中指指肚,一滴鲜血再次被挤了出来,快速摁向了他重新选择的另一块黑色巨石上。
进入五月份,临近中午的太阳在晴天里已经展露出了炙热的威力,很快烤焦了那个新的血滴印记。
沈重看了看巨石,除了那个印记很快变得晦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又闭眼片刻,又看了看周围。
空旷的周围,好久才有懒洋洋的一阵风晃动一下杂草那蔫垂的叶片,除此之外,依然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
沈重好像早有预料,并不稀奇,拈起绣花针,重新刺向中指。
“滴血认主的事情都是小说中的事情,那个落星滩的故事也就是一个传说,谁要真信谁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朱顿看着沈重中指上再一次滚出的血珠,眯起的小眼睛不由瞪大了,霍然站起指着眼前那一块的黑色巨石气恼道,“就连那些难分辨现实真假的小学生,也只有极少数脑残的才会去主动摸电门、跳楼、碰车,正常人谁会真的指望这些方式去穿越、去获得异能?”
沈重的动作一顿,但随即手指再次伸出,触向身前的另一块黑色巨石。
……
朱顿气恼的一脚踢飞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
他抬眼望着那颗石子自由落体的弧线坠落,在远处溅起一阵尘土的地方,到处散布着无数同样的黑色石块,大大小小的,数量不知有多少块。
当地传说,曾经从天上坠落一颗星星,才造就了落星滩这个地方,所以这里还流传着一个名字,叫做万星滩,传说中那颗坠落的星星在坠地后已经碎成了成千上万块,形成了眼前那遍地的无数黑色石块。
“你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把这里叫做万石滩吗?因为这里早就被有关部门探测过了,证明了这些黑石根本不是陨石,强度又低,金属含量少,也就不具备开发利用的价值,不过是一些连当地人盖房子都少有人用的没用石头,就更不可能是天上的神仙坠落的神器了。”朱顿低头又劝道。
“嗯!我知道!”沈重鼻中轻顿了一声,手中动作依然不停。
“你知道还来这里瞎搞?”朱顿没好气道。
“这里的传说总比别处靠谱一些,虽然不是陨石,但也多了一点古怪。”沈重没有抬头,舔了舔有些发白干涩的上嘴唇,淡淡地回道。
“就那点有人宣称迷路的古怪就算神奇了?”朱顿气极而笑道,“这里荒郊野岭的,要不是这几年到处搞开发,周围根本就没有几个人。高过人的荒草地里,迷路还不正常?这样的古怪,一万例里还不知道有没有一件是真的,更谈不上什么奇迹。”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试一试。”沈重抬头郑重的望着他,重新挪向了另一块黑石旁边。
正午的阳光已经快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的阴影逼到了石缝中,沈重眼前的这块高大石头的阴影也是软绵绵地跌落在沈重脚下的野草丛中。
这片乱石滩中,除了石头只有野草最多,顽强的铺满了乱石丛中的每一处可生存空间。在这片荒野中,始终没有高大树木长成材,庇荫一方,众多杂草错杂的阴影只能遮挡住他们的根茎,最多没过人的膝盖。
站立在黑石面前的沈重上半身都暴晒在了烈日下,眩目的阳光让他不由眯起了眼睛。
“乱试也是有危险,尤其是滴血。很多疾病都能通过血液传染。你知道不知道,前几天网上报道了,有个初中生在垃圾堆中找了一些废铜烂铁,想滴血认主,结果得了破伤风,差点死掉。还有个学生晚上偷偷溜进博物馆在古董上滴血认主,还没有获得仙缘,就先被关进监狱了。”半边身子早就晒得冒油的朱顿抹了一把额头油光光的汗水,递过去了一瓶纯净水,收回的右手顺势屈起手指一个个的数着,苦口婆心地又劝道,
“就说这些黑石头吧,我听说曾经有几个小孩子也跑来滴过血,还有经常在这里摔倒磕破皮,摔破头的倒霉孩子,也没有听说有人能耐了。去年还有个为情自杀的女学生,还是七中的,在这里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那血流的,把她身下的那颗石头都浸红了。救醒过来也没听说有异能爆发,倒是身体和精神都不好,现在还在家休学呢。”
沈重仰天灌了一大口水,额头被炙热的阳光蒸发干净水分的结晶汗渍上重新湿润起来。他微微摇头,任由一滴汗水从睫毛上滚落,看着滚落草叶上那道很快变淡的汗迹上努力爬行的一只小飞虫,轻叹道:“传说这里数万块石头中,只有一块是真的,是真的星星坠地变成的,那是真的仙器。”
“你也知道这里最多只有一块是真的!”朱顿抬手虚点了下远处那一片黑色石块,没好气道,“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再来一个万中挑一,想要等到奇迹,你指望能有多大概率?”
“再小的概率也总能有一个结果。”沈重抿紧了重新变得干涩的嘴唇,断然道。
朱顿沉默了半天才重又低叹道:“你觉得这样真能等来改变现实的方法?”
沈重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挂着血滴的中指使劲的摁在了身前的另一块黑石上,指段的骨节都被摁得发白。
阳光依然炙热,照得到处晃眼般的发白,就连那常年雾蒙蒙的浅蓝色天空中也是变得更加灰白,逐渐模糊了无精打采的那几朵云彩的苍白边界。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再一次苦等没有结果,沈重顿住了身形,长吐一口气道。
“我又能有什么好办法?”沈重再次重复的声音不断提高,凝聚起的眼神从朱顿身上慢慢挪开,逐渐发散在了仰望的天空中,“我在外边逃课打工,就是全天三份工下来,一个月也赚不到两千块钱,可我妈现在就急需40万治病,我能有什么好办法?”
……
朱顿默然不语。
作为从小学就在一起的同学,沈重家里的情况他一清二楚。
沈重的父母都是本分人,老辈子传下来的家训和国家勤劳致富的号召是不谋而合的。
这个年头,一个人想通过勤劳致富,总是免不了在站直腰后碰头。
太平年景,社会很快调整出的潜移默化的规则下,只要肯卖力气,总是能维持温饱的。在早些年,能解决温饱问题就是天大的事情,能顿顿吃上雪白的馒头已经是一种富人家的象征。在这个营养过剩的年头,勤劳一些,不止馒头,大鱼大肉也能隔三差五的来改善一下生活。虽说这些农业产品已经在各种工业添加剂的熏制下变成工业廉价产品了,但这些在过去也只是经常摆设在富人家的席宴上。
说是勤劳能达到这种标准的富裕程度一点不为过,但是现在社会中,富的标准早就变了,绝对不只是用温饱来衡量。
一个普通人辛辛苦苦的做工,付出血汗,辛苦大半辈子最终不过小康之家。
那些富豪,却是有夜草可吃,快速肥硕膨胀起来。单纯靠积蓄,至少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积累,才有可能成为殷富之家。在两代人创造的国家财富体系崩塌后,不过才一代人的时间,哪里能积沙成塔?终究是在那废墟上搬红砖的搬砖,吃尘粉的吃粉。
吃鱼吃肉的小康之家已经是时代的进步了。但哪怕是小康之家,也无法确保能抵御外界的各种风险。
沈重父母随大流的勤劳并不一定能适应政策的大势所趋。
他们心中的一丝不忍,让沈重的妹妹诞生了。他们也没有托关系给某些人私肥的机会,随之而来的是老老实实被当做了典型,接受超额罚单后的家徒四壁。
很多人都是从零开始过来的。一些人从头再来,进步到小康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是社会大变革之后的医疗和教育成了两道难以愈合的伤口,再加上一道通货膨胀的刮骨剥皮,任沈重父母再卖力工作,在国家原始积累大环境下,一层层的汗水擦净后,也只能维持一个温饱。仅仅家中赡养着两位患病的老人就几乎榨干了沈家的每一分钱,包括向四邻八朋能陪着笑脸借到的每一分。
在借遍了亲朋好友后,人情壁垒越来越厚,钱也越来越难借,剩下唯一的途径就只能是节衣缩食。沈重的营养费,甚至全家人的营养费都是这样不断被缩减的。
每一笔额外的费用都会成为沈家沉重的负担,沈重母亲突然病倒,那四十多万的手术费对存折上从不超过四位数的沈家来说更是一个天文数字的份量。
朱顿对此也只能无语沉默。
当听说沈重母亲病重需要钱的消息后,朱顿曾经求过自己的父亲。
看着已经高过了自己,体重一样超过了自己的儿子,朱自明第一次拿出了自家的账本,向感觉已经长大了的儿子透了透家底。
身为体系中人,虽然奋斗了二十几年才爬上副科级不久,朱自明还是攒下了不少钱。不过,一场全球金融危机让遍及全国的民间借贷成了一个个的无底黑洞,任朱自明投入再多的外快,也全被吞没收不回来。他的权力连当地的那个街道办事处都影响覆盖不了,更别说那卷款潜逃者不知所踪的国外了,自然只能认倒霉。
经济的停滞引发的一系列政局变革,又让那些没有底气的小官吏们开始明哲保身,也让朱家的经济状况一直没有恢复元气。向来鄙视抱着不动产土财主的朱自明也没有多余的房产抛售回气,家中维持现状的只有本来留着给学习成绩一直很差劲的儿子考大学托底的十来万元。
自己住的房子不能卖,一辆十万左右的车子还需要装门面,也不能卖,朱家哪里来多余的钱给沈家?
两家的关系维系的纽带只是两个孩子的友情,在大人眼中,孩子那没有经过社会冲击磨合的友情还不足以承受起全力救济的代价。
沈重和沈家那脆弱的自尊也一直没有在这份友情上掺杂其他的成份,但逐渐长大的朱顿还是希望自己能帮助好友一把。
“我们可以借给他家三万块钱。”从过去棍棒教育下走出来的朱自明对儿子的教育很放纵,一些事上是可以商量的,三万元是维护儿子尊严的一个砝码。
“你若是能自己考上本科,不用花钱走关系,咱家还能再凑出五万。”朱自明此时还不忘借此激励一下儿子,希望能在最后的一个月里出现奇迹。
八万元作为一般朋友的救济,已经算是很慷慨了,但对比那四十多万还是差了一大截。穷困的沈家即使再次苦求遍所有的亲友,也凑不齐剩下的一半。
病情不等人。沈母和很多经历过苦日子的劳动妇女一样,小痛小病都是一直压着,不舍得花钱看病,一旦病情迸发就是难以再拖延了,但地球人都知道,没钱难进医院门。在绝望边缘的沈家,现在同样只能在心中祈祷天降奇迹了。
眼看着母亲病情一天天的加重,沈重终于忍不住自己跑出来主动寻找奇迹了。
求神没信,拜佛无应。在少年的心中,唯有从那些熟悉的幻想小说中寻找相似的奇迹。本地区近几年才被私人开发成旅游资源的落星滩因为那些被人故意传扬出来的神奇,就成了沈重重点探求的目标。
“我相信,这个世上还是有奇迹的!”沈重心中强迫自己重复的念叨着这个信念,继续开始寻找奇迹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