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海宁赶紧躬身,“回娘娘,聘常在说她夜感风寒,抱病不能前来。
贵妃眉头一挑,凤眸凌光一闪,她慢悠悠放下茶碗,冷然道,“去请。”
下面众女也停下了悉悉索索地交谈,连正在演奏的乐师都极有颜色地停了下来,一旁站立的迎夏赶紧拿来雕花银锤伏在椅子下慢慢地替贵妃敲腿,一时间殿堂里一片静寂无声,过不多一会,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进来回话,“回娘娘,聘常在说她实在风寒疲累,怕姿容丑陋吓着娘娘,不敢前来。”
贵妃听闻柔柔一笑,她缓缓抿了口茶,然后猛地站起来将茶杯一摔,“啪,”一声清脆的鸣响伴着四分五裂的白瓷锦鲤茶盏碎在了众女面前,众人们皆心头一跳,良久,贵妃才缓缓坐下含笑闲闲地说。
“好一个不敢,康海宁你亲自带着王御医去,若是聘常在病好了也不用前来谢礼了,以下犯上顶冲上级者,就罚她晌午在景仁宫前跪足两个时辰,你去问问她,敢还是不敢。”贵妃拖曳着尾音长长,语态柔软地直让人酥了骨头,可众女此时只觉得一阵寒意逼人。
众人都忍不住坐直了腰,苏皖云偷瞥了一眼贵妃,心里叹道,前面的久等又算什么,这才是立威的开始吧,一个新进的常在也敢如此嚣张,真不知是蠢还是什么,苏皖云正想着,突然察觉到沈妍冉的小手指伸过来偷偷勾了她的手心,妍冉这是在安慰她呢,她心里好笑地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从血滴里打摸过来的刑警,又怎么会被这点伎俩吓到,但还是心里暖暖地,于是她也勾了勾沈妍冉的手心,而妍冉则调皮地冲她暗暗吐了吐小舌头,轻扯了扯苏皖云的衣袖,继续垂着头木愣愣地不动。
苏皖云顺着自己的衣袖朝前望去,突然心底兀得一愣,她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前面杜婉仪的手心里攥着的白手绢上在一众衣裙里若隐若现,可苏皖云的眼里却只剩下了那一抹白色,白色之上素清的锈迹仿佛符咒一般在她眼睛里无限放大。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随即赶紧低下头,闭了闭眼,再努力睁开,然后使劲地盯着那素白色手绢上隐隐约约露出的字,她看得更清楚了,心里如一股洪流涌入,那侧露出一角的章印,更像是循环地魔咒不断徘徊在她的心口,苏皖云捏紧拳头,而面上却一片平静,杜婉仪一定是穿越的,更重要的是,那个章印曾在私盐案里的某几个书信里出现过,柱国公难不成和私盐一案有牵连?
沈妍冉看苏皖云僵立不动,有些奇怪,她又轻轻扯了扯苏皖云的袖子,正想说这什么,一个宫女进来回话了。
“娘娘,聘常在到了。”
听着这声通报,一阵细索的议论声响起,众女们交头接耳着,看着远远地一抹窈窕的素青倩影,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殿门前,她卑微着低垂着头,垂髫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是微微颤抖着的身影,显示了她忐忑不安。
“难不成是真的病了,看起来还真是可怜,”有妃嫔小声地说着。
这时贵妃冷淡的声音想起,“嗯,直接让她去宫外跪着,不用请安了,”她看都不看回话的宫女,只是随意往堂下扔下一本《女诫》,继续和下坐的嫔妃谈笑风生。
现在太阳刚刚升起一会,还不太热烈,江笙也就是聘常在,一个人沉默木然地跪在景仁宫前,冷硬的青石板仍然存留着一夜寒露留下的冰冷,像无孔不入的蚂蚁向她的膝盖啃咬着,又麻又痛,而美轮美奂的景仁宫里面,重重叠叠的玉雕梁柱之后,是众女们的娇吟笑语声,丝缕不绝的弦乐声,仿佛另一个的极乐世界,而她被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只有旁边的嬷嬷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她的旁边念着,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她面目表情地跟着念,心里却冷嘲着,看起来的极乐世界,谁不知是另一个囚牢呢。
太阳一点点热烈起来,青石板上由冷转热,一点点仿佛灼烧着,好像无数根针刺透了膝盖大腿,江笙在这种情景下竟有些出神,“啪,”稍一瘫软,旁边的嬷嬷就用戒尺狠辣地敲打在她的背。
“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
“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又是啪一声,血珠一点一点从她的脊背上沁出来,像在素洁的锦裙上盛开了一朵殷红的莲花,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却又挨了嬷嬷狠狠地一打,这一抽在背脊上,仿佛如万针扎过让她疼痛到无以复加。
众女远远看着聘常在的衣裙上一点点的渗开血迹,胆小的妃嫔甚至不敢再看,只敢偶尔地远远瞟上一眼,随着日头越来越烈,聘常在身上的血迹越来越浓艳,众女话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连谈笑之间都有些上文不接下语,旁边坐着的有些妃嫔抿了抿唇,刚想张口,就听见婉昭仪轻软的声音响起。
“常在确实体弱呢,臣妾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呢,”婉昭仪眼睛里闪过一些惊惧,她抚了抚胸口,柔弱地靠在了旁边侍女的手上,众女还以为婉昭仪是在为聘常在求情之时,却随即听见她柔柔地说,“臣妾胆小,见不得这种血淋淋的场景,贵妃娘娘,不如让聘常在跪远一点吧。
苏皖云心里有些发寒,婉昭仪这一句话直接堵死了其他妃嫔为聘常在求情的路,而且这一跪远,更将聘常在暴露在了大热太阳之下,痛苦加倍上升,这般折磨,难不成婉昭仪和聘常在有仇怨?
太阳渐渐升起来,晌午的日头也越来越灼热,一股股热气不断地从热硬的石板上灼烧着她的双膝,跪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江笙,清丽脸上已经凄白如纸,长汗淋漓,她双腿发麻好似已经失去知觉,而这时一个嬷嬷硬生生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近乎粗鲁地拖着她到更远的石板强硬的按下,粗粝的青石路刮着她发麻的双腿,细织的衣裙一路拖曳着血迹淋漓。
“呵呵,是霍茵那个贱人吧,“万花昱带朱台舞,”因这一句赞,你就想我跪废了这腿吧,可惜你不知,为了能再见你一面,我可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这点苦又算什么,”江笙心里冷笑着,她垂下眼睑,敛去了眼底闪过的精光,像一个木头娃娃一样任人摆布,“姐姐,你看到了吗,到现在,她仍然怕你呢,等我呢,霍茵,我所受的苦都将十倍还于你!”
时间慢慢过去,聘常在的衣裳一点点被血沁湿,现在望去,竟如血人一般,殿内的众女看着嬷嬷冷厉的戒尺一下一下抽打在聘常在的身上,仿佛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样,不免得尽都一哆嗦,嬷嬷木然的声音远远传来,一时之间殿堂寂静,竟是无人再敢多言。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
江笙强撑的意识一直在涣散,眼睫前像糊了层层的浆糊,头晕晕绕绕,耳朵嗡嗡作响,连痛觉都有些模糊了,跪了有多久了,大概三个时辰了吧,她恍惚地想着,眼前白茫之间,却出现了一幅温馨的画面,两个小女孩在盛开的桃树下追逐嬉闹着,一旁传来一个温朗的中年男人爽朗的哈哈大笑声,而另一边的温柔妇人则笑着摆出一叠叠精致的糕点,爹,娘,姐姐,江笙用力闭了闭眼睛,仿佛还能听见脑海里那永远都忘不了的稚嫩童音。
“爹爹,姐姐给我念诗经呢,什么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呀。”
“哈哈,娘亲快看姐姐脸红啦。。。”
“姐姐,要走了么。。去哪儿呀。。很远。。那我不能去看你吗”
“姐姐,他会对你好吗,他要是对你不好,我替你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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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眼前盘旋的回忆终于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化成了白光一片,她仿佛一下子被抽走所有的气力一样,终于瘫软在了地上,江笙闭上眼睛,遮住了眼睛里最后一点暗讽的光和嘴角不易察觉的冷笑,而心里则一直回旋着一句话,
“姐姐,你等我,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霍茵,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看着聘常在硬生生地在殿前跪晕了过去,有胆小的宫妃竟嘤咛一声也瘫软在地。其他的众妃嫔也都面如菜色,大殿之上一片寂静,连轻扣的茶盖声都显得那么突兀。
“禀娘娘,聘常在晕过去了。”殿前的姑姑面若常人进来恭敬地回话。
“喔,”贵妃恍若未觉殿上的静默,娇媚的语音向上扬了扬,细长的眼眸轻瞟了那远远瘫软的身影一眼,竟是极为勾人。
她眼波往下面坐立不安的众女一转,含笑着端详自己手中的攒金葡纹雕花戒指,说道,“嗯,这样才算是夜感风寒抱病了呢,康海宁,派人把聘常在送回去,和内务府说近日她的牌子不用上了,生病了就要好好养着,这样才能好得快,婉妹妹,你说是不是。
婉昭仪却面不改色,听到这话,也只是轻举茶盏徐徐地抿了口茶,然后抬头向着贵妃柔柔一笑,施施然地说,“姐姐说的是,臣妾刚刚可真是被吓到了呢,唉,这美人病弱,总是多得些怜惜的不是,姐姐,妹妹心悸受惊了,明日就不给姐姐请安了。”
婉昭仪如此不给面子,贵妃倒是看上去丝毫不介意,她轻笑着,“无碍,娇花总是多得些怜惜,不过花若凋谢了也还有许多不是,既然婉昭仪那么喜欢海棠,周海宁你就让内务府多送几株过去,昭仪明日就好好在宫里歇着赏花吧。”她随意拨弄着发鬓上垂落的虎睛银线攒金步摇,懒声回答道。
容颜妍丽又如何,惹人怜惜又如何,都比不上手中的宫务之权,只要宫务在手,本宫就是后宫之主,贵妃满意地看着下面妃嫔和新晋的小主尽皆面色发白,慵懒地起身挥手起身,道
“好了,本宫乏了,退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