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窗外传来一阵熙攘,雁露掀开帘子一看,原来是一位内务府的公公带着一个身穿素青色暗纹宫裙的姑姑过来了,禄元赶紧小跑过去迎接,低身下气地躬着腰,”公公,您怎么来啦。”
“苏小主怎么样,有没有事。”公公拉过禄元小声地问道。
“听说是受惊过度,需要养病,”禄元犹豫了一下,小声说。
“这病的可真不是时候,过几天新进小主就要开始侍寝了,”公公叹了口气,“之前扶桃阁缺了一个掌事姑姑,你怎么没过来报,这不出了事才发现。”他颇有些责怪看着禄元。
“奴才哪敢耽误啊,这不是尚宫姑姑说,实在抽不出人,让我先顶着。。”禄元一脸悲切地叫着冤,正说话呢,眼角却瞥见宛秋扶着苏皖云小心地跨过门槛,她小心地往苏皖云身上加了一件罩衫,而禄元连忙跑过去扶着,“小主,您怎么出来啦。”
“给苏小主请安,小主的身体可没事吧,“这公公赶紧过去很是恭敬向苏皖云行礼问安。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医说经不得劳累。”苏皖云温和地向他颔首说道。
“这是谌芷姑姑,是内务府派来先顶了掌事姑姑的位置的,苏小主,”公公的眼睛游移了一下,小声说,“您看,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皖云轻点了点头,缓步移到别处,这公公连忙紧跟着,直到旁处已无他人,才躬着腰小声说道,“小主,之前温妃娘娘和宜媛公主双双夜感风寒,这两位主儿生病可是大事,一下子尚宫府的嬷嬷都被抽到蓬莱殿去了,尚宫姑姑本想着这扶桃阁地势偏远,也该是过不了几天,就能让嬷嬷顶上的,这没想到,小主突然出了这事,这下。。”公公轻咳了几声,面露难色地哈着腰说。
苏皖云眼睛一转就想明白了,内务府本以为新近的小主应不会有什么事,这才将宫里的掌宫姑姑先调去给蓬莱殿,可是她这一落水,内务府才发现出了大事,连忙送来一个补过,希望她别怪罪,于是她微微一笑,柔声说到,“本来就没什么大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公公且放宽心吧。”
苏皖云这一笑,如新月生晕,说不尽的清丽温柔,公公看的一呆,心里软了软,忍不住侧过身子小声提点一句,“小主,这话奴才本来不该说的,”他犹豫了一下,“可奴才看小主心善,忍不住多嘴了,小主听过也就当忘了。”
“哦,公公所言不知何事,”苏皖云偏了偏头,很是奇怪地柔声问道。
“这尚宫姑姑的意思,本来是抽个资历老的嬷嬷来,可没想到今日谌芷姑姑来内务府,正好愿意顶了这差事,小主,这位谌芷姑姑,”公公话语犹豫了一下,他稍稍顿了顿,似乎在踌躇着怎么开口,“虽不知谌芷姑姑为何愿意,只是这位姑姑是皇上钦点在宫里养老,谌芷姑姑虽年级不大,可这位置也算是正四品女官了,小主虽然身份娇贵,但宫里规矩深厚。。”
“正四品女官,”苏皖云讶然,竟然来服侍她这一个小小的五品妃嫔,这是怎么回事,她褪下手腕上的白银缠枝绕扣镯悄然塞到公公的手里,柔声说道,“谢公公提醒了,这点心意给公公添点酒菜,望公公不要嫌弃。
苏皖云和公公缓步回来,宛秋连忙过去扶着,苏皖云向雁露轻扬了扬额角,雁露便恭敬送公公出去了,随后苏皖云走过去向谌芷一行礼,和气地问道,“嫔妾闺名皖云,不知姑姑之前在哪儿当差?”
“回小主,奴婢原是在西苑德仪宫,”谌芷肃容端庄地一回礼。
西苑德仪宫,那不是高德圣皇太后的居所吗,可这仅仅是正四品的女官,苏皖云这下心里大惊,高德圣皇太后是当今皇上君抿的生母,也算是一代奇女子,先帝病重时,正面对邻国来犯,高德圣皇太后尽褪钗环,一举骑鞭竟带着一众官兵冲出城外力挽狂澜,这才稳定了局面,可是生下新帝君珉之后,不仅就病逝了,皇上对圣皇太后极为敬重,所以君抿自一出生起就是太子,地位从未动摇,而自圣皇太后故去,太子的养母昭贵妃成为昭庄太后之后,留在宫里的老人已经不多,可是。。苏皖云瞟了一眼宛秋,宛秋示意地点点头。
苏皖云仔细端量着谌芷,她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头发紧紧地用一根白玉如意镶扣盘在脑后,连一根发丝都不落,白净和气的脸上神色不卑不亢,一双眼神极为锐利有神,身上的素清对襟如意宫装端厚稳重,扣子一连系到了颈部,宫裙下一双湖蓝绣谨鞋连一点灰屑都无,突然苏皖云的眼睛,落在了谌芷腕上露出的玉镯上,晶莹剔透的镯中,点状的墨色如云絮飘拂其中,这镯子。。?她心头一颤,详装镇定地恭敬回礼道,
“嫔妾有礼了,尔后就劳姑姑操心了。”
“小主不敢当,”谌芷淡声回礼,将她扶起。
景仁宫内,香烟袅袅
贵妃换了一身烟云蝶裙,坐在赤金漆花台前对着镜子仔细地在两弯柳叶眉间瞄着花细,雪肤上一点朱红的芍药栩栩如生,更显得贵妃柔情绰态,艳光四射。
“迎夏,你看这新晋的小主如何,”贵妃这时的声音如莺啼般娇软,直让人酥了骨头。
“奴婢看杜婉仪真是天生丽质,国色天成。”旁边的迎夏捧着一盘精致的钗环笑着道。
“嗯,”贵妃娘娘闻言略皱了皱眉,素手从瑙金托盘上一排排精致的发钗珠花上滑过,最后掂起了一根芙蓉缠枝珠钗。
“杜氏确实好颜色,可她家世太重,皇上会宠,却不会盛宠,不足为虑,”贵妃边说着边用珠钗轻巧地在脑后绾起了妩媚的流云鬓,镜中的女子面若芙蓉,双眸如水含情,妍媚风流。
“倒是那个聘常在,还真有几分手段,“贵妃眼波一转,轻笑了一声。“不过今日也算是跪废了她的腿,倒不足为虑,再加上霍茵可会牢牢盯着她的,我们就等着看戏吧,”
迎夏在脑子里转了转,霍茵,不是婉昭仪的闺名吗,只是娘娘闲少这样叫她,所以她一时有些楞,“娘娘为何这样说?”她好奇地问道。
“聘常在,很像一位故人,”贵妃眼睑暗垂,沉默了一会,轻叹了一口气,“那位故人若在,或许今日的贵妃之位就轮不到我了,若不是她,霍茵成为不了今日这叱咤风云的昭仪娘娘,只可惜了。。。”
她沉默了一会,不再说,随即回过神来,挑了一朵碧玺点翠贴在耳边,妩媚一笑,说“霍茵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还不多亏了她,只怕是这贱人心里太虚,就连一个面容相像的区区常在,她都容不下,你别看我今日罚聘常在跪了半日光景,说不得是保她一命。”
”新入宫就这么招摇,真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贵妃摆弄了一下耳边的花细,端起铜镜看了看,满意一笑,“苏小仪和沈小媛那边插了人吗?”
“今日回宫时苏氏落水了,内务府差了谌芷姑姑过去了,一时插不了人。”迎夏回复道。
“落水,”贵妃停下了手中的眉笔,美目一挑,“去查查,看看是怎么回事,谁动的手脚。”
“据说是自己不慎落水,奴婢问过了,苏小主当时落水时,只有沈小主在旁,没有旁人了。”
贵妃轻呵一声,秀眉微皱,她一下子就想清楚了苏皖云的用意,“倒不知是说她太聪明还是太蠢,这样明显地避祸,不是更惹得皇上不喜吗,”贵妃随手将手上的碧玉戒指往雕花几上一扔,几分不耐,“随她,至于谌芷。。”她顿了顿,不悦地说“还有谁敢把谌芷调过去?”
“倒没人,是谌芷姑姑自己答应的。扶桃阁缺了个掌事姑姑,苏小主落了水,内务府怕被怪罪,可蓬莱殿那里抽不出人了,尚宫大人一时也安排不出有资历的姑姑来,正巧碰上了谌芷姑姑去交服礼,于是说让谌芷姑姑顶一顶,等安排出了人,就让人换过去。”迎夏答道。
“交服礼,嗯,是了,谌芷还有一年便外放了,看来是凑巧了,只是服侍过圣皇太后的老人现在去当一个小小从六品小仪的掌宫姑姑,也不知苏氏受不受得起这个福分,”贵妃轻笑道,柳眉轻皱,葱指微微在妆台上点了点,“无妨,你找个机会,看看那边有没有能收买的人,沈小媛那边也派人小心盯着。”
“奴婢晓得的,可是。。”迎夏踌躇了一下,说道,“苏小主已经自请撤了绿头牌,说是要心悸受惊养病。”她放下托盘,一边侍弄着贵妃云鬓上的钗环一边斟酌着语气小心地说道,“奴婢实在不知为何娘娘如此关注这两位,而且苏小主自搬进扶桃阁里每天都是呆愣愣地写写画画,看样子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罢了。”
“她们两位还不成气候,只是这两位的父亲都不是什么好处的角,别看这苏小仪说是养病,谁知道是不是蹈光养晦呢,多看她几眼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好父亲罢了。”贵妃妩媚地微挑了挑眼帘,嗤笑道,“一个小仪而已,能翻出什么浪头,倒是沈小媛,看着是个天真浪漫的,也不知能不能站得住。”说着从容慵懒地起身,吩咐着“小厨房都准备好了吗,皇上说要过来用晚膳,迎夏你去小厨房盯着,多加一个龙井竹荪,这些天又闷又湿,要吃点清爽的。”
刚说着,一个绿杉宫女撞头撞脑地跑了进来,惊慌地喘气,迎夏赶紧横了一眼,喝道“慌张什么,娘娘还在呢。”
“又怎么了,”贵妃正举着剪子修建着窗台边开得肆意风流的芍药,眼风凌厉瞥了她一眼,懒懒地问,宫女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瑟瑟缩缩地垂着头说,“娘娘,娘娘,皇上差了人来,说是不过来用膳了,傍晚时,傍晚时,皇上在舒默斋巧遇了杜婉仪。”
贵妃动作一滞,指尖的护甲硬生生地掐断了芙蓉花茎,嫩绿的汁液顺着她素白的芊指流淌下来,迎夏和一众宫女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她面色一滞,随即微微一笑如三月春花,“这花挑的不好,让内务府重新送一株过来。”
“是,”迎夏连忙应道。
“杜婉仪,倒是看错了你,柱国公嫡女,真真是好手段。”贵妃芊指拨了拨掉落在窗台上的芍药,看着娇艳的花瓣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明明柔声细语三月黄莺,跪着的迎夏和一众宫女却徒然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扶桃阁内,一片静寂。
苏皖云去了钗环首饰,仅着一件云纹寝衣,衬着雪白的肤色,更显得她清丽无双。她手里拿着一卷竹卷,懒懒靠在美人榻上,宛秋打了帘子进来,看苏皖云素衣披发坐着,为她披了一件衣,柔声说道,“皇上舒默斋偶遇杜婉仪,今日是杜婉仪侍寝了。”
“哦,这倒是意料之中,侍寝第一人,既然不是我和妍冉这朝政新贵,那么就该是这侯门贵女了。”苏皖云闻言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微微一笑,如明珠粲然生光,“柱国公不愧是在建安经营多年,刚入宫就能截到皇上,不过看杜梦瑶选秀时的那装扮,柱国公怕是野心不小,盯上那凤位了。”
“不过自己到底不比杜梦瑶是侯门之后,现在父亲树敌过多,我若荣获盛宠反而更加让父亲打眼,“苏皖云叹了口气,“可以皇上的作为我躲也躲不过,能得一点时间也好。”
她伸手拢了拢垂在耳边的乱发,笑着答到,“贵妃今日立威,又重惩了聘常在,皇上本理当去景仁宫为她撑腰,而如今被杜梦瑶抢了道,贵妃娘娘是被大大的打脸了。”
“新进的秀女第一天就敢和贵妃对上,杜婉仪也是胆子大的。“雁露嘴里嘟囔着为苏皖云倒茶,宛秋则笑而不语地在旁整理书桌。
“她本来就是冲着凤位去的,和贵妃又怎么会有平和之道,还不如早早亮出相来。“苏皖云笑着摇摇头,“但刚捧了贵妃,又故意让她没脸,这打个巴掌给个枣,说是杜婉仪的手段好,也不如说是皇上心太狠,将计就计吧!”皇上可是最擅长这制衡之道的,不然也不会刚过弱冠之龄就加冠亲政,她暗讽了一句,心里闪过那张绣着隐隐约约字迹和章印的手绢,叹了一声,不过说不定,这杜婉仪还是自己的老乡呢,只可惜在这宫里,就不再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