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里男子负手而立,从进攻到结束不过一炷香时间,黄泉阁已经被血洗,此时他在高台上睥睨,冷笑着看着底下一地的尸体,以及跪地伏首的杀手们。
“你们想不想做江湖的主人?”
“想!”
“那些欺凌污辱过你们的人该不该杀?”
“杀!”
数不清的杀手们振臂高呼,眼里燃烧着狂热的光,他沉浸在漫天的血气中肆意大笑——那个人终于被彻底压制,从此他再也不用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见天日。掩不住的煞气又在体内肆虐开来,如同沧澜巨兽潜伏在身体里,暴虐难定。
黄泉阁外有冲天的火光亮起,“怀仁”的嘴角浮现出阴冷的笑容——终于来了啊,故意给武林放出风声,等的就是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染满血迹的大门被剑风撕裂开来,十年前的那群蝼蚁虽已老去,却还是依旧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只是看见便教他心里杀气翻涌,又是所谓的武林同盟吗?不过是临时凑在一起的只兵散将罢了,又如何同我的幻相抗衡!
如今他刚占有这具身体,已经急不可耐地要杀人血祭,每多一处杀戮他便更强大一分——将心底里最阴暗肮脏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吧,愤怒,嫉妒,恶毒,猜疑......只有这些东西,才能使他一直强大下去。
整个黄泉阁瞬间成了武林和幻的战场,金铁交击声一直持续几天几夜也不曾断过,血迹沿着青石铺就的台阶蜿蜒流下,却又似心有不甘,迟迟不肯滴落。这一战过后的数年间,碧落山都未有任何鸟兽肯栖息居住,只有无处不在的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点头,美丽而又不祥。
“怀仁”被七人重重围住——包括萧舒两家家主在内,是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七剑,每一个都是名剑谱上的前十名。
然而那个人的身法之鬼魅,较之十年前那个幻的首领更甚,“怀仁”的招式更是刁钻诡异至极,隐约间有黄泉阁的剑风,只是一转又好像是别的门派的招式,莫说众人没有玉衡子的眼力见识,就是看穿了也未必有用——一夜下来,七人都是心里惊骇,“怀仁”已是将“快”字练到了极致!
那几乎不是人能达到的境界,没有谁能在三剑齐封喉的刹那出手同时格开,但是他却不止一次地破解了这样的危机,已是无数个回合下来,七人都已露出力竭的神色,而他倒愈发精神了。
碧落山下,玄策众人披星戴月地赶路,终于看见了黄泉阁的身影。血气如雾般从山上沉下来,舒辞秋眉头紧皱——黄泉阁内此时应是如何的惨烈?
黄泉阁宛如一个修罗场,遍地的断肢残骸,他们急急踏入,却见“怀仁”正对着舒父当头一剑劈下。
“父亲!”
“舒伯伯!”
右侧有劲风袭来,“怀仁”抽剑回身,与来人重重交手,长剑虽然凌厉危险,舒辞秋的骨扇亦非等闲。
闪电般地过了数十招,舒辞秋见父亲已被护住,也不继续和“怀仁”纠缠,趁着一个间隙落回了萧芷烟等人身边。
“六星!”
“怀仁”的心里忽然有微澜泛起,他又笑着自言自语了起来,“居然还有意识,此时见到故友还是不禁起了旧情吗?”
“那么,把他们全杀了你就再也没有反抗我的力气了吧!”
那样喜怒不定的人毫无预兆地朝玄策动起手来,狂笑着,一身染血的黑袍甩出一地的殷红。
“叮!”
玄策疾疾往后退去,又急又恨:“怀仁,你当真不认得我们了?”
“怎么会不认得呢,我们不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吗?”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剑,“怀仁”笑道,一脸的讥讽。
“你......”玄策迎面接住,手腕一翻反朝他削去,“你是十年前怀仁父亲身体里的......”
“是他?”
在场除了思凡,木青漪,玉衡子,舒辞秋和萧芷烟之外皆是听得模糊,却见玄策突然激动地指着“怀仁”,厉声:“你......你到底是什么?你不是人!”
“哈哈......我若不是人,那为何这样站在你面前?”“怀仁”脸上讥讽的笑意更深了,他鄙夷地瞥了一眼众人,“各位大侠,你们说我是人还是鬼啊......哈哈......”
那样的狂妄放肆,完全不把整个江湖放在眼里,然而众人畏惧他的身手,见各门派掌门没有出声,更是不敢多言语半句,一时间,满地的血泊里寂静如死,只有那个狷狂的笑肆意践踏着耳廓,摄人心魄。
“我是谁?”笑毕,“怀仁”一把撩起及地黑袍——那下面空荡荡的,居然没有脚,只有一团黑气翻滚袅娜着,说不出的邪异!
那个人竟然真的是飘着行进的,难怪身法古怪又似曾相识,十年前险些将武林困死的幻的首领亦是如此走路的呀!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背后一阵凉意升起,冷汗已是沾湿了衣衫,却听堂前的人复又出声:“你们这群粗陋的东西居然不知道我是谁!莫要再叫我什么‘怀仁’,记住,吾名唤作‘烬’。”
“烬!”玉衡子浑身一震,激动地脱口而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指着那个不可一世的男子缓缓吐出三个字:“净魂咒。”
“哦?”烬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玉衡子,“竟然有人知道。”
“大家可曾听说过域外邪宫?”玉衡子的白发耷拉在衣襟上,苍老的声音附和着月光才有的沧桑,“那本是中原武林忌惮至极的一股势力,每十年就会与中原武林决战一番,然而在最近的一次交手后,域外邪宫再也没有侵犯过中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在那之前曾听说域外邪宫的宫主与圣女不和,最后的一战里,在圣女生命垂危时宫主更是见死不救。域外邪宫的宫主与圣女一向伉俪情深,武功亦是不分上下,他们两人的联手一度将中原武林逼向绝境,然而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昔日相敬如宾的夫妻二人转眼反目成仇。
“那次大败后域外邪宫如雪消散,我们武林多次派人去查探,终于从幸存的人里得知消息——那个圣女居然对宫主施下了‘净魂咒’!这是一种极其阴邪的咒印,素来被视为禁术封印在邪宫内,也不知是怎样的变故竟然让圣女亲手对他的丈夫施下这样恶毒的咒印!”玉衡子目光淡淡地往烬身上瞥去,却见他此时敛尽了一身的煞气,怔怔出神,“那个宫主的名字,便叫做‘烬’。”
“净魂咒一旦被施下就会将人强行分裂成两部分,一个纯白如襁褓中的孩子般善良,另一个则是这具身体里所有的‘恶’凝结而成,其阴邪不祥自不必多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同时寄宿在一具身体里,‘恶’的部分会不断地吞噬‘善’,直到吞噬殆尽——宿主的身体会从足至首地消失,化为‘恶’的一部分。开始的时候,‘恶’是极其虚弱的,见不得阳光,它必须不断地寄宿,不停地吞噬‘善’,要经过无数个日夜的滋养才能壮大,然而一旦它成长起来必定会是腥风血雨,生灵涂炭,集了数个宿主的怨念,不毁了它所恨的一切是不会罢休的。”
烬转了身,面向众人,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低声喃喃,那无边遥远却又熟悉入骨的名字:“烛......烛。”
那一年是他和烛接手邪宫以来的第十年,这十年他们夫妻互相扶持,一路风雨里走来,不知一起渡过了多少凶险,直将中原武林逼得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曾向她许诺:“穷极一生,我也要将整个中原抢来送给你。”
烛。我最爱的烛。
然而这十年里他们为了夺取中原耗费了太多心神,偌大邪宫两人各自管辖自己手下的势力,彼此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太多的时候都是分房睡的,渐渐地,就连见面也断断续续了起来。
底下的人时常起冲突,宫内圣女要造反的风声四起,他已经被逼得退无可退。然而他是不相信烛会造反的,那个女子曾单骑救他于深牢之中,不知和他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只是......他太久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于是任着谣言疯传——传吧,传进她的耳朵里去,这样她就会来找我了。
又是数月倏忽过,烛还是不曾有半点反应,他也不禁心凉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来自中原的女子进入了邪宫,那个女子有着和烛一样明亮晶莹的眼睛,却比烛更妩媚温柔,在他身边虚与委蛇,那是中原武林派来的奸细吧,他心里是清楚的。但是,他就是要留她在身边——烛,你看到了吗?正有一个女子在我身边,意欲夺了你的位置啊。
那女子是这般厉害,明明来自中原,却依旧在短短几个月里拉拢了烬手下的所有势力,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等着烛执剑将他从红帐深处叫醒,然后一剑刺穿他的胸口——他只想她搭理自己多一点,哪怕是恨,也没关系的。
没有她的岁月苍白漫长,不知浑浑噩噩过了多久,一个满天星斗的夜里,半醉的他看到烛从夜色里朝他缓缓走来,那样的风姿万千,那样的沉静祥和,宛如天上最美的星辰夺目耀眼。
“烛!”他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抿嘴轻笑,那一刻,这么多年的猜疑隔阂都摧枯拉朽般消失不见,他伸手揽她入怀,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雪莲花的香味,空虚惯了的心也跟着跳动充实了起来。
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怎么,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恍惚间余光瞥见怀中的女子眼角有珍珠滑落,滴落在他手上如烛泪般滚烫。
“烬......就算这样,我也希望你能有一时一刻对我好些。”
他变成今天这样,都是红烛燃尽留下的余烬啊!
醒来时已是风云变幻,他任‘恶’主宰着一切,甚至都不曾反抗过——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从此不会苍老,亦不会死去,甚至没有形体,那样暗无天日的岁月,不人不鬼,只有深海沉恨陪着自己寂寂度过。
杀!
能令他愉悦痛快的,只有无止尽的死亡。
往事渐渐被眼色覆没,看着有将自己围在其中的众人,烬微吐一口气,不屑地开口:“一起上?也好,已经有一盏茶的时间没有人死了,我也耐不住了呢。”
树影和人交错,斑驳出一副朦胧的画面——玄衣如墨的烬在众高手的围攻下进退维谷,看似处处凶险,实则不落下风,偏偏身体部分又化为了邪气,更加不畏惧刀剑。
“唰!”水云堂堂主一剑刺空后立马疾退,那个人不过眨眼间就已消失不见。
“小心!”舒辞秋和萧芷烟大喝,烬看似目标是水云堂堂主,却瞬间转向了最弱的万花宫宫主。
“哼!”一道白光闪过,江湖上久富盛名的女子便已饮恨当场,烬竟一把将人头拾起痛饮鲜血!
血洒了一身,那个人头还在烬手上,美艳的脸上布满了惊恐,他又大笑起来,像极了嗜血的修罗,那场景实在太过血腥骇人,便是久经江湖的人也胆寒不已。
“还不知道吗?”烬冷笑着看了一眼体力不支的众人,“我变得这么强大都是因为你们的恶念啊!哈哈......大侠?英雄?还不是你们将我喂养成形?只要你们还有一丝恶念,我就永远不死!”
又是几番大战,烬依旧傲立众人之上,整个武林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惊惧里,那个人浴血嗜杀,已然成了太多人的梦魇。
正是走投无路时,却听见山下有脚步声传来,所有人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望向门口——那是极其清丽的女子,虽然看起来消瘦憔悴,却有一股教人移不开目光的英气仙姿。许是患有足疾,被丫环推着轮椅来到庭中,膝上放着一把晶蓝长弓,如星的明眸含着烟雨深远迷蒙,沉静自若,淡然出尘,像是这时光里独她静好,倏忽一叹便又是浮生。
“阿瑾!”
“姐姐!”
“萧大小姐!”
无数的目光投向月下靓丽无双的女子,她深深地看了远处魂牵梦绕,为其伤心难过了一生的男子,沉声:“我绝不会让人这样践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