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继续和军队一同前行,但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按理说军队出征应该有一个人来监国的,不过这次太平天国所有的高层都在军中,所以虽然很不方便,但政务依旧是由他们来处理。其实这样也好,起码没有那些烦人的鸡毛蒜皮小事情了。洪秀全从车上的架子里抽出了一叠纸,不是很厚,也不是很薄。洪秀全等人都知道,这些才是最重要的政务,平常那厚厚的一叠纸十有八九都是没用的垃圾,还要占用他们宝贵的时间。每个人都各自拿起了一封奏折开始阅读,只有洪仁轩静静地站在洪秀全身后,帮他处理一下政务——洪秀全倒不是不会,而是很久没有自己处理过了,所以略显得有些生疏。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读完自己手上的奏章然后坐着等待着其他人。在这过程中,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洪仁轩偶尔发出建议,不过也只是简短的几个词而已。
过了约莫有两三分钟吧,所有人都把手中的奏折放在大腿上,示意他们都读完了。然后他们抬起头,对洪秀全说出他们对这些奏折的看法。石达开是最憨厚率直的一个,他最先直截了当地说道:“屁话连篇!”原来他看到的是一封关于法律制度的奏折,他又皱了皱眉头说道:“他娘的里面列举了一堆所谓‘天父’的话,感觉他就是以前满清的秀才,除了引经据典啥也不会。洪秀全从石达开的手中接过那张纸,纸上的字密密麻麻的,都是小楷,看来写这些东西的人确实在清朝当过官,或者说更可能是吏。洪秀全轻声读道:“天父曰:‘若敌挞汝右脸,予其左脸以挞之。’故而,今英吉利,法兰西想得我国之银,金,姑且与之。长久以往,英,法,蛮夷必被****天威以感化,双膝跪地,归还金银财宝……”洪秀全没有继续读下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站起来,把它扔到了地上,任由地上肮脏的泥浆污染它,然后马车的车轮从它身上碾过。洪秀全摇了摇头,“为什么这种奏折还会被呈上来?”其他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本身洪秀全就没有期待有人会回答他。但的确有人回答他——洪仁轩的声音很平静,他说道:“当然是有人想要你…您看到这篇奏折了。”他下意识地说出了“你”,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洪秀全看不到洪仁轩,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洪仁轩从小就对所有事情都这么认真,洪秀全也就早已习惯了。对于这个问题,洪秀全自己早有答案,
接下来没有人发出声音——在场的人全都是些老狐狸,谁都想多观察一下,况且他们之间没有多少信任可言。洪秀全和洪仁轩是最淡定的两个——一个是地位很高从而没有人可以向他施压,另一个则是地位最低从而不需要对政务提出如此之多的意见与建议。萧朝贵的眼睛向四周望去,似乎没有人打算发言。他不想等,洪秀全前几天诛杀杨秀清时的余威还在,萧朝贵可不敢撞枪口上,到时候洪秀全觉得他们这些人一个二个都推卸责任那事儿才麻烦了。“谁让我的地位最低呢?”他在心中自言自语道,却不敢表露出来。他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奏折,说道:“臣认为,应当采用资政新篇……”话没说完,所有人都望向了洪仁轩。洪秀全一脸疑惑地说道:“这资政新篇,他们怎么会知道?”实际上别说那些朝中大臣了,连在座的几位王爷都对这资政新篇不太清楚。很显然,这名上书的大臣绝对不是如同诸王那样对资政新篇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否则他也没有这个胆量来写出这篇奏折。
洪仁轩稍稍有些尴尬,稍稍晃了晃脑袋,说道:“这估计是我的那些幕僚写的。”其他人大致也都明白了,但洪仁轩还是继续解释道:“这资政新篇,并非我一人所编纂。虽然主体,中心思想是我的,但具体的写写画画,或者是找出实践成功的例子就都是由那些幕僚来做。”洪秀全实际上还是有点不满,不满于洪仁轩此前没把这事情告诉他。实际上他以前也没问,洪仁轩当然说是自己编纂的咯,况且主要部分的确是洪仁轩亲自编写的。
洪秀全正准备开口时,洪仁轩抢先说话了。“但这也不对呀,这资政新篇还没有编写完成,怎么就能开始实行了呢?”其他诸王虽然有些惊异,但脸上都没有表露出来。他们都不知道,在天京的一所官员住宅里,涂天诚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涂天诚正是上书的那名大臣,此刻他正在自己的府邸里打转。他这上书本来其实是个好主意——干王是天王的弟弟,所以说洪仁轩的好就是讨好洪秀全。同时,这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看起来就像是有用的奏折一样,就算被识破了也不好责罚他。如果洪仁轩知道了,他也可能会很高兴,这样的话讨好洪仁轩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不过这一石三鸟之计需要建立在一个根本的条件之上——正常情况。“见鬼!”涂天诚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几天一点都不正常。先是洪秀全诛杀杨秀清,然后又是五位地位最高的王爷同时出征。这出征倒也罢了,如果他们让一个人来监国,这一石三鸟之计还是能成功。结果洪秀全又不守常规地决定在军中处理政务。而涂天诚也是糊涂,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自己的奏折不被分为鸡毛蒜皮哪一类才得以呈给天王。现在看来,这就是在找死——王爷们都在军中,处理的事情都得是那些重要的,你把那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奏折呈上去的话那可是十死无生。而且洪仁轩也随军出征,他自己对资政新篇的编纂情况比谁都了解,涂天诚清楚地知道,这半成品状态资政新篇如果真的实行的话将会是一场灾难。涂天诚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不是那种悠闲的踱步,更像是后面有谁在追着他一样,或者说不是谁,而是某种野兽。
他知道如果再上书一封的话未必,不,应该说是绝对不会被交到洪秀全的手里。他头上满是冷汗,洪秀全的残暴可是出了名的。平常上一些阿谀奉承的奏章也就罢了,这等重要时刻洪秀全可不会心慈手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秋后算账。
回到军队里,洪秀全抬起手,对萧朝贵说道:“把这封奏折念完吧。”他实际上并没有认为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习惯使然。“资政新篇通篇涵盖商业,工业,选官,外交等诸项,利国利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洪仁轩有些尴尬,这些形容词全都是在拍他的马屁。听完这段话,洪秀全突然觉得这段话有些不对,似乎缺少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但萧朝贵并没有察觉到,他继续着朗读。洪秀全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对于这点不对劲的琢磨,继续认真听着下面的内容。下面的都是一些没有用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对资政新篇的概述——有洪仁轩在,谁还需要那玩意儿。洪秀全没有把他的感觉与其他人分享,他依旧认为这只是一种虚假的预兆。
“好的,我们来处理下一篇奏折,在军中处理政务的时间不多,我们得抓紧。”洪秀全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