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对于在李云豹心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还在看着那一片浑浊的湖泊。军队依旧在行进着,根据上次出征的经验,士兵们在这里应当还是精神饱满的。洪秀全和洪仁轩从来就没有领过军,而另外几位王爷也只是做一个战略上的布局,也从来没有安排过具体的扎营,休息或者是取水等琐事。所以,没有人知道士兵的体力和农夫的体力差距有多大,军队仍在行进着,但骚动却酝酿在每一个人的心口。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走在最前列的青壮倒下了。他并没有死,也没有昏迷,只是双腿过于疲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其他的人没有继续前进,只是静静地站立在他的周围,等待着对他的处理。实际上他的体力并不是如此不堪,哪怕平常的劳动也会赋予他不弱的体力。但他是个种地的,一身的力气全在手臂上了。“怎么了?”洪秀全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语气急躁。不过想想也是,谁在快要入睡时被人叫醒还会心情很好呢?
还没等伍长汇报情况,那人便忙不迭地开口道:“天王陛……”后面的话被他生生憋回去了,他在一瞬间便意识到他这样做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伍长瞪了他一眼,但碍于洪秀全在场没有鞭打或者对他叫骂,只是恭敬地问洪秀全道:“天王陛下,这该如何处理呀?”他甚至都不敢抬起头,只是低着头问道,嗓门儿没有平时那么大,里面也没有包含他平时惯有的飞扬跋扈。
洪秀全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转过头去,看了看那名瘫倒在地的农民。他现在还没有爬起来,估计是确实走不动了,而他的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洪秀全有些为难,严罚呢,他毕竟只是一个被强征入伍的农民;轻罚呢,又显得对士兵不公;至于完全不罚嘛,也可以,但洪秀全就得面对涣散的军心和完全不向前行进的青壮。那名青壮这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虽说看起来有些颤颤巍巍的,但好歹没有趴在地上了。他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处理,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他只是纯粹地想要了解一下罢了。“李云龙!”那人好像也没那么惧怕洪秀全,只是大声地说道。
“李云龙,李云龙,李云龙……这名字有些熟悉。”洪秀全在脑海中思索着,但得不出答案。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是李云虎的兄弟?”话已出口他才注意到自己失态了,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会让他如此激动。那青壮一愣,回答道:“回天王陛下,小人不是李云虎的兄弟。”他们的名字看样子只是碰巧相似而已。而在之前那一段时间里,洪秀全已经找到了这个事情的解决办法——他对着全军高声喊道“全体休息一刻钟,然后集合出发!”不过把这声音传出去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旁边的那个大嗓门伍长。
李云豹有些奇怪洪秀全知道李云虎,但他也不敢去问,只当是洪秀全从属下呈上的案情陈述中得知的。他对于洪秀全更加深恶痛绝了——明明是自己都不信的一套鬼东西,还依照它来惩罚别人。洪秀全根本就对此一无所知,他知道李云虎的唯一原因只是他曾经在那个破败的酒肆见过他。
那些青壮都有些拘束,但是士兵们却没有,毕竟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团聊天打屁,而那些临时征集的青壮们却按照行军时的位置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如果要说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就是有些人坐着,有些人站着。如果是不明所以的人来看,肯定不会以为那些聚在一起聊天打屁的人才是精锐之师,而那些整整齐齐地排列的人都是些乌合之众。
实际上在这里根本不需要时刻保持戒备,这里还是江南腹地。尽管如此,那些老兵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警惕——他们的手还放在自己的武器上,同时和他们聊天的人都在同一个战阵里,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成战阵。至于那些整整齐齐坐着的人嘛,他们并不是处于戒备状态,他们只是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所以茫然而不知所措而已。他们的阵型不会有任何变化,而且当敌人来袭时,除非处于安全的位置,否则他们只会四散奔逃。
石达开收回了看向那些青壮的目光,轻叹一声道:“这里本不需要这么戒备,他们这样做只是白白浪费体力和精力。”洪秀全注意到,没有斥候被从军阵中派出,但他知道原因,石达开曾经告诉过他。“短时间休息不需要派出斥候,这只是浪费宝贵的体力。”洪秀全在心中默默地复述石达开的话。洪秀全等人也没有闭目养神或是坐下,他们一路都坐在马车上,一路下来除了屁股被颠得有点疼之外没什么不适感。一刻钟就在沉默中过去了,只是偶尔有远处士兵们聊天的声音传来。
石达开大声喊道:“全军列队,整队出发!”他不需要谁来帮他传话,他自己的嗓门就够大了。随着他的这一句话,那些整整齐齐坐在地上的青壮们隐隐透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命令所遵从总比自己茫然地瞎撞好。经过十五分钟的休息,原本就有些酸疼的腿上的酸痛感发酵地更加剧烈了,但实际上腿已经得到了一些休息。青壮们稍稍有些迟滞地从地上站起来,他们腿上的酸痛依旧困扰着他们。而那些士兵则就轻松多了,虽然他们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但从广东一路打到南京的经历确实实打实的,他们比那些经过部分训练的清朝士兵更加英勇善战。
广东省,广州,一个破败而略显萧瑟的茶馆
在茶馆中,这三个人显得格外显眼,或许是因为整个茶馆就只有他们三个人的缘故吧。他们的面前有一个劣质茶壶,上面还裂了一个小口,不过并不影响使用。上面的盖子也不翼而飞,不知道是乘乱被哪个蠢家伙拿走了,这玩意儿又不值钱。从打开的开口处,可以看到一堆细碎的茶叶末子,这就是最低等的茶叶了,不过现在也很罕见。这三个人皆是平民打扮,一身布衣,面黄肌瘦,似乎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们都戴着帽子。茶馆老板从门口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低声说道:“好了,这里没有别人了。”然后顺手把门给锁上了。另外几个人见此也不惊讶,显然他们已经来到这里很多次了。他们也很谨慎,他们仔细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同时还小心地关上了每一扇窗户,虽然绝对不会有人在窗户外偷听——这里是二楼。
“这里确实没别人了。”这是那三个人中的一个说的,他虽然瘦,但看起来却很强壮的样子。
“没人了。”
“没人了。”
另外两个人也回应道,然后他们便做到了中间的大桌子边上。虽然这个桌子显然不是为仅仅三人准备的,但这无关紧要。茶馆老板和那三人各自坐在方桌的一边,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但茶馆老板没有动。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三人的头上没有鞭子,也没有代表太平天国的长头散发,而是整齐的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