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丙辰六年,天京,真神殿
“我乃天父!小的们听着,不要...”洪秀全无奈地跪下,眉宇间有股愤怒之情。“洪秀全,你身为天王,深居宫中,不理国事,这还了得?!杖责四十!”洪秀全抬起头来,看着一脸严肃的东王杨秀清。手里的拳头握紧,而又在一瞬间松开。“天王有何过失?”“我来为他担这四十大板!”为天王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让洪秀全感到一丝安慰。”“不必说了,我愿领罚。”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方才所言,意味着他向东王投降了。
早朝之后,洪秀全拖着受伤的身子缓缓走回居所。“天王陛下,您为什么要屈服于那个装神弄鬼的疯子?”一个带有丝丝英武之气的年轻人向天王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问道。“唉...”洪秀全叹了一口气,现清军大举来攻,要是现在还忙于内斗,下场就是千刀万剐。但他也怀疑有人在监视着他,于是佯装生气,怒喝道:“方才那乃是天父下凡,休得妄加揣测!”那年轻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洪秀全用眼神阻止了。挥挥手,叫那年轻人退下,洪秀全疲惫地躺在有着精致装饰,上面甚至还雕着几条五爪金龙的床上。杨秀清的床上只雕着几条四爪蟒,但这又有什么差别呢?他现在几乎是个傀儡,只有一些支持他的亲信。而杨秀清,虽然名义上只是个东王,但他现在可是前呼后拥,好不威风。“半星亮起烧死人,众人救亮放精灵。明知亮大偏冲起,烧死自家有谁怜?”他突然心有所感,口中吟出一首诗来。“天王陛下,好诗!”洪秀全几乎想逃出去,但理智和作为天王的尊严阻止了他这样做。
“秀清,你为何而来呀?”他那愤怒而哀怨的表情在瞬息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以及对手下的关怀。“不瞒天王陛下,清军曾国藩给天国寄了一封信,指名要让天王您亲阅。”很明显,东王的心情很不错,至少自从他掌权之后他从未对洪秀全如此恭敬过。说着,他从袍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洪秀全。他接过这一封信,杨秀清装模作样地一拱手,“那属下先退下了。”虽然心中不满,但洪秀全还是高声说道:“秀清乃是我的御弟,是天父派来辅佐我的。不必退下!”杨秀清恭敬地一拱手,“谢天王。”便转身回来,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洪秀全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两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写的很整齐。“公既知天命,识时务,为何要兴无名之师,犯我疆界?”读到这里,洪秀全愤怒地将信摔在桌子上,但他究竟有几分气愤谁也不知道。“我乃天父次子,奉天父之命,传播拜上帝教福音,何谓无名?”“天王陛下,还是把这封信看完吧。”
“今我咸丰皇帝横扫六合,席卷八荒,四方归顺,十方仰德!”
“是今你咸丰皇帝四处割地,搜刮民膏,八方痛恨,恶名从爱尔兰到天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
“不必读了,无非便是些劝我投降之无谓之语罢了,拿纸笔来!”洪秀全一拍桌子,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只给他个侯爵条件太低的。天王提笔,只激动地写下了几百个字,便没有再写下去了。并非是由于不想写,或是太过于激动而手不住地抖动,而是以他那连秀才都考不上的学识,就算想写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杨秀清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可是还是被洪秀全察觉到了。他接过洪秀全手中的笔,或者可以说是夺过。他曾经只是个卖炭的人,但和油嘴滑舌的商人们降价,与利欲熏心的官员们攀关系使得他拥有比洪秀全更好的交际能力与口才。这也是他能从拜上帝教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边缘成员成为太平天国实际领导人的原因之一。他抬起笔,没有理会静静地站立在旁边的洪秀全,写下了数千字的回复,在信件的最后,他毫不犹豫地签下了三个字——洪秀全。写罢,他向洪秀全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喊道——“天王陛下,臣秀清越俎代庖,请陛下责罚!”洪秀全佯装高兴,笑了笑,道:“不必了,我有你这样的臣子,是我的福分呀。况且天父曾说你是我的御弟,是来辅佐我的,我又怎能责罚你呢?”“谢陛下!”杨秀清又施了一礼,便自顾自地拿起了放在洪秀全身边的大印,将它重重地摁在信纸上。“来人,递蜡烛!”他又朝外面大喊了一声。那门口的宫女惶恐地走向屋内,忙不迭地向东王跪下:“奴婢见过东王陛下。”洪秀全望了一眼那宫女,她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高叫一声:“请陛下恕罪!”洪秀全暗道:“就给她罚八十大板,杀一下这东王的锐气。”还没来得及说,便听得东王大喝一声:“来人,竟敢蔑视天王,拖出去,杖责二十!”在法令严酷的太平天国,基本上最轻的刑罚也是四十板,这二十板子,几乎就是东王在有意地偏袒那冒犯天王的人。但洪秀全又不好发作,毕竟东王势大,况且天国刑罚严苛也只是私底下的说法,从没人在表面上说的,如果真以二十杖太少而反驳,反而会让东王警惕。侍卫走了进来,将那个宫女拖了出去,同时又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奴婢拜见东王及天王陛下。”这个宫女没有犯错,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把东王放在了天王的前面。可能是她认为东王的权势胜于天王吧。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蜡烛的蜡油从跳动的烛焰里流出来,慢慢地流到了信封的封口处。洪秀全没有关注这些,他的眼睛盯着跳动的烛焰,心里想着那声被放在天王二字之前的东王。杨秀清递来了大印,大概是他对洪秀全之前的举动很满意吧。洪秀全从恍惚中很快清醒过来,用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大印,将它缓缓地印在了将要凝固的蜡上。
东王又向天王恭敬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一会儿,从房门后走出一个人,正是之前那个人。他望了望四周,似乎宫女和侍卫都在门口,便小声地说道:“大哥,我听到了之前杨秀清所说,他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他是洪秀全的弟弟,洪仁轩,干王。洪秀全的政治嗅觉远比他敏锐,用足以让守卫听见的声音说道:“仁轩弟,你的资政新篇制定的如何呀?”洪仁轩在此方面极有见解,可以说是太平天国为数不多提倡改革的上层人士。“禀天王,臣尽心竭力,不出一年,即可颁行。”他也不是那种分不清场合的人,见洪秀全故意让外面的人听到,他也大声地回应道。两人相视一笑,虽然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贴身近侍会被东王所渗透,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干王从腰间抽出还未编纂完成的资政新篇,再掏出自己的酒壶——太平天国严禁饮酒,但只有干王例外。洪秀全拿起放在桌上的资政新篇,便开始阅读起来,还不时向干王发问,而洪仁轩也尽力为他讲解。一壶酒喝完,洪秀全也差不多理解资政新篇的意思了。“仁轩弟,等你这资政新篇完成,我将会在朝堂之上,将其颁行。”实际上,洪秀全并不是完全理解,但他需要得到任何他可以获得的帮助,包括在资政新篇实行之后他可以掌握的财政大权。他望了望天外,天色已经变得昏暗起来。他把手放在正欲起身离开的洪仁轩的肩膀上,朝外面叫了一声:“上膳食!”不一会儿,一队人,大概有七八个吧,便鱼贯而入。为首的几人穿着宫女打扮,手里端着精致的盘子,里面不时传来诱人的香气。紧随其后的便是几位厨师,然后便是天王府的侍卫。餐盘打开,露出里面比餐盘更为精致的菜肴。有虾、鱼、蟹、猪。虾、鱼、蟹都是从附近的海里还有河边捕的,而猪则是所谓“拜上帝教的虔诚信徒”“上供”来的,但到底这些猪是哪里来的,不言自明。一个宫女用小勺舀了各个菜各一勺,而且吃了下去。她的动作很轻,她并不敢弄坏这菜的造型,她前几天才听说有几个人被天王点了天灯。“也不知道天王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如此易怒。”她暗想着,让后便站立在其他侍女身后。见食物并没有毒,洪秀全又拍了拍他弟弟的肩膀“吃吧,这些都是原来南京,哦不,天京里的顶级厨子弄得菜。”他现在高兴的表情是如此的纯粹,就像是一个生活在太平盛世的富家翁。“这是什么?”洪秀全一时兴起,指着一盘螃蟹问道。“禀天王,这是皇帝蟹。”之前那个宫女似乎是想表现一下,她也不想体验天天都可能会被毒死的生活。但她错了,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劝阻她。“大胆,竟敢冒犯天父上主皇上帝的名讳!”旁边的一个侍卫拍案而起,朝她大喝道。那宫女的身体瑟瑟发抖,双眼往地上看,似乎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