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国母召见大巫。
便如先前一般,大巫缓缓而行,街市依山势分布,乃是一级又一级的巨大台阶、大巫前往王宫,就得不停地拾级而上。
行走当中,国母遣来的人一直默默跟在大巫身后,徐行相随,并不催促。
只是途中某个时刻,那使者忽然快步前趋,和大巫并肩同行,当中轻声地说了句话。
“王叔也在座,他也想见大巫您……”
大巫轻轻一颔首,示意知晓。
使者便无声退后,再度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巫前行。
看来事态比大巫想的要严重得多!
王叔没有顾忌了。
作为对手,他既露牙示威,那自然是马上就要扑上来撕咬的先兆了。
事情终于无法善了。
大巫此时惟觉得悲哀!
“真的要用蛮人的血,来染红蛮人的王座么?”
“不要啊!既然位份都让给了他,要这名份作甚?一齐给了他吧!”
……
自从远远望见高高悬挂的一面蛮人王旗开始,大巫的心情无由变得糟透了!
愈近王宫,心中的自问自答愈是急促。
天人交战,令大巫有种前所未有的软弱感,眩晕。
将至王宫门前。
使者随即小步快跑上前,以为先导,引着大巫来到国母的会客室。
大巫于是垂头进去,便给国母见礼。
国母受了礼,未待开言,却听王叔声音洪亮地抢先发话:
“大巫,久违了!”
国母不由蹙了眉头,却无可奈何地道:
“大巫辛苦!快看座。”
大巫又规规矩矩谢了国母,这才招呼道:
“王叔也在,老朽却是轻慢了!”
于是又微笑着给王叔见过礼、说话间这才坐定了。
“大巫乃我蛮国柱石,此番又为我家事劳心奔走,王嫂与我,俱怀感佩!大巫年事既已渐高,为蛮人计,更当珍重身体、康健长久,则为国人之福!”
“王叔关怀,老朽愧不敢当。”
大巫说罢,再对国母道:“国母明鉴!下臣荒疏国事既久,虽然皆因先前身体微恙,不敢误事,而罪之大矣!
下臣尸位素餐,许久以来,惭疚之情渐浓;如今幸得调理得当,自觉身体略有起色;
此番出游又偶得明悟,才知国家事大、个人事小!下臣谬于前、罪以继,愧于心久矣!
今欲厚颜向国母重新再讨些事做,盖因以往之罪责尚在,如今惟努力赎补而已。”
“大巫舍身为国,有何罪责!而今身体康健如昨,利国利己、可喜可贺!
此番请大巫前来,正要有事托付,只是大巫又要辛苦!”
“老臣既有可用处,喜亦乐甚!当仁不让,自当尽心竭力!”
……
“啪!”
如重物坠地。
却是王叔黑着脸起立,说声“大巫既能做事那便做罢、却还须留意身体要紧!”
王叔于是拂袖而去。
国母并大巫便相视而笑,各自欣喜。
国母对大巫郑重行了大礼,口中说:
“所幸大巫及时回来!”
……
“老臣还带了乳娘回来,国母可见着她?”
“正是见了老姐姐,才终于有些底气;再见大巫,更有信心了!”
“公主之事,老臣有负国母重托……”
“大巫且莫这般说,有此成果,已是万幸!”
“此事乳娘亦颇有不合之处。”
“大巫多虑了,老姐姐向来视公主为己出,我断定她亦是心中不安;若非时下情势非常,我倒真有意把这女儿给了她、亦算稍可弥补一二。”
……
国母正说话间,忽听大巫惊诧地叫了一声:
“咦?”
国母无由便住了口,一起紧张万分!
大巫无暇与她细说。
因为,大巫竟忽然察觉左胸心脏位置有些灼热感;而那正是在他颈间悬挂着的链环所在的地方!
正当大巫闭目感受之时,灼热感消失了。
然后便又听见国母不安地惊呼了一声!
“大巫,适才我脑中仿佛给针剌了一下,……唉呀,又来了……”
大巫问:“这回是极快的三下?”
“大巫怎会知道?”
“是这链环,令老臣胸口灼热,和国母感受到的节奏是一致的。”
“那这链环……”
“国母勿惊,这便是那汉人囚禁了公主之物!老臣若猜得不错,方才应是公主在其中寻得机会,这才向外传信!”
国母听了,不由得掩口失声叫了出来,显得难以置信!
“看来老臣先前的判断是准确的。”大巫接着说道:
“老臣在罗盘山时就曾与公主有所感应,这才能寻到汉人囚她的位置;后来却因汉人作了防备,而至感应消失。
后来老臣初得此链环,对其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本能觉得公主与国母血缘相系,应可突破汉人防护。
所以今日便带来一试,以作万一之想。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啊,那公主之事应是有望?”
“正是!此事大有可为!老臣为国母贺、为蛮人贺!”
国母不由得热泪双流!
大巫想了想,心中于是作了决断。
当即取下链环吩咐国母贴肉放妥。
“国母便请随时佩戴这链环,其间无论何时、发生何种异状,如无法明断,便用心将情形记下并知会老臣,再作决定!”
国母点头应承了。
大巫又郑重地说:“事关重大,只国母知晓,乳娘等任何人,还望不令泄露!”
“此中厉害关节,我自然省得!”
国母口中说着,忙将链环收好、很是谨慎地藏在身上。
……
大巫和国母说话间,又将后续的各种可能略略分析了一下,又商量了应对的法子、注意事项等,心中稍安。
事情已急,但却也并非不可收拾。
关键还是大巫与国母之间的联系和沟通,为保证及时有效,便于随时掌握事态、因应变化,见招拆招!
再就是公主的情形,更需要大巫准确明了细节、作出判断。
而又因为大巫当年为避嫌,故意为保持距离而择定的居所,如今反而距王宫甚远而显得极为不便!
国母自己当然不方便频频亲自出宫前往、余人又不那么可靠;再说,大巫年事渐高,国母亦不忍心见他在此非常时间奔走来回,空耗心力。
大巫便想了一想。
前番令王叔大失颜面、羞恼而去,虽是为方便与国母交谈而故意为之,但也不得不防他就此铤而走险!
大巫突然向国母讨事做,这大异于他往日隐忍风格,一定出乎王叔的意料之外。
王叔一定有所疑心而必要出手阻拦,或者刻意拖延些时日;因为他的准备不可能万事俱备,尚欠周密!
那么,国母交待大巫做的事情就还要再出乎意料一次。
事情妙在为与不为之间。为则有功效、不为则顺理成章、能让王叔不好拒绝不能拖延甚至有所期盼、复又能为自己与国母这边赢得时间、创造条件。
大巫于是笑着对国母说:“就让老臣负责督促建造祭坛如何?”
国母不由得眼中一亮:她与大巫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
这样一来,接下来明里暗里的联系,条件都具备了。
剩下的就是在议事时如何适当打个埋伏,避免王叔心生警惕而节外生枝了。
……
事情终于也就商量得差不多了。
眼见辰光已晚,大巫便向国母辞行,回到居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