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重炮的猛烈轰击下,矶谷师团向我右翼第27师大举进犯,我园上、孟庄、彭村、邵庄、陶沟桥各村阵地均被突破,日军冲入街市,与27师进行了最激烈、最悲惨的巷战。
双方白刃相接,杀声震天,硝烟弥漫,弹雨横飞,我官兵均抱杀身成仁的必死决心,与来犯之敌血拼到底。鏖战至黎明时分,27师官兵伤亡惨重。其中尤以守备彭村的王景卫营长所部及第五连至为惨烈。
日军十几辆装甲车冲入彭村后,又以火焰喷射器向我阵地四处火攻,以掩护其步兵前进。王景卫见状怒火中烧,裸臂督战,扬起滴血的大刀激励部下:“今日为本营长与全体官兵殉职报国之最后一日,只有杀敌,不计生命!”待日军逼近后,他率兵迅速以炸弹杀开一条血路,冲上去前去挥刀砍向敌人。
激烈的混战中,王景卫不幸中弹身亡,鬼子恨其凶猛,用乱刀肢解其身,景象惨不忍睹。部下官兵目睹其营长牺牲的如此英勇壮烈,拼着一死与日军进行搏杀,最后全部殉难,无一幸免。
天刚放亮,矶谷师团又集中强大炮火向我阵地轰击,随后以步骑兵2000余名,装甲车30余辆,向沧浪庙、边庄、赵村、纪庄、丁家桥、东庄、五窑路、火石埠等处阵地猛攻。27师官兵奋力抵抗,用集束手榴弹炸毁日军装甲车两辆,但仍然没有阻挡住来势凶猛的日军。
战至上午十时,上述前沿阵地悉被炮火轰成焦土,27师损伤大半,加上之前的损失,27师仅剩下不到一千人了。危急时刻,第2师、第6师及第139师及时赶来增援,从敌侧翼和背后发动袭击,激战到下午时分,27师才从日军的包围圈中解脱出来。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27师二团司务长张增焕,带领仅有的三名炊事员挥刀向敌人杀去,连着砍翻几名敌人后,被日军机枪打成了蜂窝。
历史记住了这一天,1938年4月2日。
日军步兵第10联队的一份战报曾这样写道:“本日,我军官兵阵亡六十六人,歼灭支那军二百五十人。观支那军昨日以来之战斗精神,其决死勇战之气概令人震惊,敌方守军顽强抵抗,直至全部阵亡。睹其壮烈,虽为敌人,也为之感叹,曾使翻译劝其投降,应者绝无。看来,尸山血河,绝非我日本军人所独有。此报。昭和十三年四月二日。”
——这仅仅是日军在沧浪庙一个村庄的战报,台儿庄战场上的酷烈血腥,由此可见一斑。
黄昏时分,特一营弟兄们征战回来,来不及吃饭就躺在床上,血战一天,弟兄们都累瘫了,躺下就不想起来,也懒得说话。孙嘉谋报告有好消息,周天翼懒洋洋问道:“找到蛤蟆队了?”
孙嘉谋回道:“没有,下午两点钟左右,矶谷师团出动4架飞机轰炸西关地区,运河浮桥被炸毁两孔,又借助空中优势对我运河守军疯狂扫射。31师高射炮部队奋力还击,击落日军飞机一架,坠落于运河附近。”
周天翼微微点头:“不错的消息,还有啥?”
孙嘉谋说道:“狗日的飞行员没死,借夜色隐藏在飞机附近,27师有个副团长被冷枪打死。”
周天翼忽地坐起来:“飞机坠落飞行员没死?够他娘命大的,跳伞逃生?”
孙嘉谋摇头道:“这个不清楚,有可能掉下来摔晕了又醒过来。”
周天翼恼怒道:“他娘的,在天上咱没办法,掉地上了还这么猖狂,不能让这狗日的飞行员活着。”
孙嘉谋等弟兄争相请战,周天翼摇头道:“只有一个人能完成这项任务。”
吴老四闻声捶腰咋呼道:“……哎呦,痛死我了,小四川快给师傅揉揉。”
周天翼大笑:“想脱清净是吧?揉不揉都是你了,装的还真他娘是时候。”
吴老四坐起来:“老大,这可是天上飞的活物,不能跟地上跑的一个价吧?”
周天翼不说话,笑着比划十字手势。
吴老四拍拍小四川,兴奋道:“小子,财神上门了,师傅带你见识个好光景。”
刘天童打趣道:“老猫兄弟,这回腰不痛了?”
吴老四哈哈一笑:“这个时候再痛,就他娘的罪孽了。”
吴老四和小四川走后,高勇智捅捅刘天童,小声说道:“大狗,还是不明白,不是一直在保护小四川吗,老大他……”
刘天童面无声色:“保护是保护,该练胆时练胆。”
高勇智担忧道:“狗日的飞行员可是躲在暗处,万一老猫保护不力……”
刘天童冷笑道:“没有万一,看老大和赵教导他们还在不在?”
高勇智不觉扫视床铺,已不见周天翼和赵云峰的身影了。
高勇智一时回不过脖来:“既然老大和赵教导要去,干吗又让老猫和小四川……”
刘天童摸索着躺下:“没事儿还是为老猫算上一卦吧。”
吴老四一路小心,带着小四川绕过重重暗哨,躲过一道道防线。
小四川警觉地四处张望,小声道:“行呀师傅,过了这么防线都没被发现。”
吴老四有些得意:“师傅为啥带着你出来?就是现场教你一些逃生绝技。”
小四川问道:“师傅,咋断定那小日本飞行员在没在?”
吴老四说道:“这个要慢慢教你了,到了看情况再说。”
小四川问道:“师傅,前面模模糊糊是啥子?”
吴老四说道:“……就要到运河边了,小心。”
接近运河岸边,两人都看到了被击落的飞机,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芒。吴老四和小四川紧紧靠近飞机,就地隐蔽,四周静悄悄的,小四川哈了口气,眼看要打喷嚏,一把捂住。小四川慢慢松开手,吴老四忍不住点头。
小四川缓了口气,低声说道:“师傅,这没人呀,我上去看看,有啥宝贝?”
吴老四低声说道:“不要命了?要是狗日在暗处埋伏着,你小子……”
月光闪过,埋伏在暗处的日军飞行员阴鸷一笑,枪口锁定了吴老四,无奈射击角度不对,又瞄上了小四川。
吴老四一把按住小四川:“头抬那么高找死呀,记住,越是这时候越危险。”
小四川乖乖低下头,和吴老四保持同样的埋伏身姿,日军飞行员一时找不到射击角度,但没有放弃,死死盯着吴老四和小四川。几乎同时,周天翼和赵云峰在日军飞行员不远处悄悄埋伏下来。
小四川忍耐不住了:“师傅,咱就这样耗着?”
吴老四警觉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试探一下狗日的在不在。”
吴老四摸起一块小石头,仔细观察了片刻,把小石头扔出去,石头击打在飞机上,发出一声脆响,四周没有任何反应。远处炮火忽闪,斜挂在驾驶舱的飞行员帽子反射出一道道光亮。
小四川低声说道:“师傅,那个帽子很有型,我去摘下来孝敬你吧。”
吴老四摇头道:“算了吧,死人的东西不吉利。”
小四川说道:“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咱不天天在死人堆里混吗?”
吴老四观察片刻,说道:“……那你小子就去给师傅摘下来。”
小四川从隐蔽处现身,一路警觉地慢慢接近飞机,驾驶舱门早就摔烂了,小四川几乎没费力气就爬上了飞机驾驶室。不远处,黑洞洞的枪口瞄上了小四川,吴老四很警觉,可惜没有发现,小四川伸手要拽帽子,一声枪响,吴老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周天翼击毙日军飞行员,冲吴老四吹了声口哨,那意思是:你个混蛋,丢了小四川的命,你九条命都不够赔的。他和赵云峰随即消失了……
小四川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摘下了飞行帽跑回去,戴在了吴老四头上。
吴老四气呼呼地摘下:“你他妈这是要师傅的命呀,不知道镜片会反光呀。”
小四川说道:“知道,这不是证实一下吗,刚才是谁救我一命?”
吴老四说道:“老大,娘的,不相信我来。”
小四川好奇地问:“老大那口哨也太复杂了,啥意思?”
吴老四恼恨地说:“丢了你的命,我老猫八百条命都赔不起。”
小四川乐了:“师傅,那还敢不敢让我去炸飞机了?”
吴老四一时拿不定主意:“……你说呢?要不还是我去吧。”
小四川二话不说,抱起炸药跑向了飞机,放在了飞机舱内,点燃导火索,故意不慌不忙慢慢吞吞地撤离,惹得吴老四真急了,扑过去拽着小四川就跑。轰的一声,飞机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吴老四抽了小四川一个耳光,低声训斥道:“学了本事也不许这么玩儿,在战场上,谁玩飘谁指定先回姥姥家。”
小四川也急了:“你给接那么长的导火索,不就是让我不用跑也没事嘛。”
吴老四叹气道:“再长,也保不齐撤的时候万一摔倒了耽误时间。你小子就记住一点,能跑绝不走。”
小四川点头:“嗯,能走绝不爬。”
吴老四捂住小四川的嘴:“还有,能闭嘴你龟儿子就别说话。”
4月3日,矶谷师团发起猛烈进攻,台儿庄西北门、北门、东门、东南门均陷于敌手,全庄大半面积被日军占领。守军退守南关一隅,拼死坚守。
由于日军火力太猛,31师伤亡惨重。池峰城请求率部退至运河南岸,遭到孙连仲严词拒绝:“部队绝不许撤,打到最后为止。士兵打完了你自己上前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退过运河者,杀无赦!”
池峰城知军令不可违,乃以必死决心组建敢死队。仵德厚率40人组成的敢死队冲入敌阵,人自为战,奋勇异常。日军血战十数天,已精疲力竭,在慌乱中仓促应战,乱作一团,为敌所占领的台儿庄部分市街,竟被一举夺回。仵德厚率领的敢死队,最后只有三个人幸存下来,三个人都伤痕累累。
在日军炮火的猛烈轰击下,特一营临时营地被摧垮,食品弹药悉数被毁,所幸几名伤员被抢救出来。炊事班绰号土豆的小兄弟,为了抢出一箱板鸭,冒死冲进营地,被炮火炸飞,踪影全无。
周天翼率部且战且退,最后队伍被打散,被日军围困在几所房子中。
那些房子早已被炮火炸得破烂不堪,有的已经没了屋顶,有屋顶的随时也会塌陷下来,好在房子的院墙都是巨大的石块砌成的,每一座房子都是一座坚硬的壁垒。弟兄们依此据守,日军一时不敢贸然进攻。
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又被围困在台儿庄最核心地带,弟兄们都清楚,他们已经陷入绝境了。
突如其来的变局让周天翼一时难以适应,他打惯了顺风仗、优势仗,从来就没有这样窝气过。周围全是鬼子,要想带弟兄们冲出去到南关和31师会合,几乎没有可能了。食品断绝,药品断绝,仅有的一名医护人员牺牲在转移途中;弹药也仅仅剩下弟兄们随身携带的那些了。日军的炮火太密集了,不仅仅是临时弹药库,那些藏在地下的弹药也未能幸免。这些都不是目前的危机,最危机的是那些被炮火重伤的弟兄们,必须马上送出去抢救。时间就是生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死去。
周天翼用口哨询问伤员情况,占据另一个屋子的孙嘉谋稍后回应,他的小组途中有三个兄弟战死,有两个重伤的弟兄急需抢救,其他弟兄还没联系上,伤亡情况不详。随着刘世仁和罗松林的死去,特一营失去了两位最优秀的笛子手,再培养新笛子手已经来不及了,周天翼下令用口哨相互联系。伤亡情况汇总后,周天翼心中暗暗担忧:特一营只剩下不到40人了,还有六个重伤的兄弟急需救治。
就在周天翼急得捶墙时,突然传来孙嘉谋的口哨:“老大,电台还能用。”
周天翼大喜,立即用口哨回复:“报告方位,紧急求援。”
刘士毅接到了特一营发来的求援电文,此时他正率部在禹王山与敌苦战,电文在报告特一营被困的具体方位后,后面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刘士毅:“为敌所困,弹尽粮绝,伤员急需抢救。”
刘士毅放下电报,猛然一拳捣下,前来请战的赵老虎身子猛然一震。
任务太艰难了,艰难到不能想象。除了特一营,31军还有一支部队在庄内和日军浴血奋战,送补给的队伍去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一次成功过,不是沿途遭遇日军伏击,就是被庄内的日军生生抢走。但任务再艰难也必须去完成,饿着肚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没有子弹就只能用大刀和鬼子死拼了。在刘士毅的心目中,包括周天翼在内,特一营每个弟兄都是刺儿头,都欠缺几分管教,但打起仗来却像狮子一样威猛,让敌人心寒肝颤。他想起了一句话:由羊率领的狮子群,打不过由狮子率领的羊群。周天翼是狮子毫无疑问,特一营不是羊群也是事实,一头凶猛的狮子率领同样凶猛的狮子群向着对手扑去,由此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不能想象。而今,让他引以为豪的狮子群身陷绝地,遭遇了同样虎狼成群的日军围困,他不能坐视不管,要救,豁出本钱也要救!刘士毅在心中快速谋划着,谁有能力去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赵老虎打破沉默:“军座,我还有二十几个弟兄,我带弟兄们去吧,想周疯子了,他给我留着一箱好酒呢。”
刘士毅心中有几分苦涩,除了特一营,就数赵老虎的部队会打仗了,不到万不得已,他轻易不会派赵老虎去完成危险任务。赵老虎这支队伍是他最后的本钱了,何况赵老虎还重伤未愈。想到这里,刘士毅神色庄重地说道:“我理解你急切请战的心情,你应该清楚,此行的任务比单纯打仗还要艰难危险,补给队员每个人要背着几十斤的物资,沿途既要保护随行的医务人员,还要跟鬼子作战,就算能冲进庄内,能接近那个周疯子吗?他们已经被小鬼子团团围住了。”
赵老虎咧嘴一笑:“军座,你不是说过一句话,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吗?”
刘士毅上前,拍拍赵老虎:“那你这个老大就出马,同时还有一个命令。”
赵老虎立正,大声回答:“请军座吩咐。”
刘士毅正色说道:“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赵老虎带着送补给的突击队出发了,随行有两名医生,每人都背着两个大号医疗包,拐过一个路口,迎面冲过来十几名日军士兵。
赵老虎率先开火,突击队员迅速分散开来,从不同的方向杀向敌人。日军士兵快速反击,奈何赵老虎火力猛烈,很快就败下阵来,丢下六七具尸体四处逃窜。周天翼送他的伯格曼都打烂了,此次刘士毅把仅有的四把战壕扫帚配备给了赵老虎,其用意可谓深远。
赵老虎拍打着战壕扫帚,大为兴奋:“太他娘过瘾了,难怪周疯子老打胜仗。”
“报告团座,没有人员伤亡,有两个医疗包被打烂了。”
赵老虎陡然变色:“那是救命的东西,豁出命来也要给我保住它们。出发!”
几乎在刘士毅接到求援电文的同时,池峰城也接到特一营的紧急求救电文,这就是孙嘉谋的精明之处,他同时发出两份电文。
随着虎子一声令下,由20人组成的突击队出发了。每个突击队员都带了充足的弹药和干粮,其中有手提药箱的两名医生,两名女护士被夹在队伍中间,行进过程中,林护士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被虎子一把拽住。
虎子斜了林护士一眼:“说过了不要你们跟着,这一路枪林弹雨的,万一有个好歹,我可就没法交代了。”
林护士气咻咻说道:“你们去救援特一营,我们要赶到那边和方护士会合,不正好一路吗?”
另一名护士说道:“不用拿我们当累赘,我们都有枪。”
虎子苦笑着说:“好好,我说不过你们,记得开枪要上膛呀?”
林护士不屑道:“你个傻大个,看不起人是吧?”
虎子冷笑着说:“看得起,只要跟上脚步就成。弟兄们,跑步前进!”
两位护士说归说,还是不敢大意,她们小心翼翼地跟在虎子后面,不时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轰的一声,一发炮弹大力炸开,冲在前面的几个突击队员倒了下去。在炮弹炸开来的瞬间,虎子转身抱着林护士滚倒在地,残渣碎石差点把他俩活埋。“我操你奶奶的小鬼子!”虎子吼叫着爬起来,端起冲锋枪,边骂边用冲锋枪对冲上前来的日军士兵猛烈扫射着。林护士抖落身上的泥土,正要起身,又一发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哨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