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真真、赵云峰、吴老四在护送刘天童和方芳回特一营途中,见证了台儿庄战役中又一曲悲壮的挽歌。在日军燃烧弹的强力毁灭下,目力所及,断墙残壁之下到处是翻滚扭动的身体,呻吟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惨象目不忍睹。
王冠五下令组建敢死队,几十名敢死队员集结完毕,他们袒胸露臂,手持长枪,斜挎大刀,腰里挂满了手榴弹。敢死队员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王冠五不禁为之动容:“我知道弟兄们身心疲惫已到了极限,小鬼子他娘的也不是铁打的。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小鬼子也伤亡惨重!弟兄们,谁能挺到最后,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敢死队员怒吼着:“坚持最后五分钟,杀光小鬼子!”
王冠五神色悲壮地说道:“就算弟兄们全部战死,30块大洋我也会挨家挨户送到你们亲人手中。我王冠五战死了,池峰城师长也会派人送到你们家人手中!弟兄们,这个敢死队长我来当!”敢死队员吼叫着:“跟着王副师长,杀光小鬼子!”熊副师长战死后,王冠五火线升为31师副师长,接替熊副师长的职位。
一阵急促的炮火准备后,王冠五一声令下,敢死队员分成6个战斗小组,吼叫着扑上前去。敢死队员们一跃而起,跳入仅一墙之隔的日军阵地,和敌人厮杀在一起。日军没想到敌军会直接跳墙杀了进来,仓促之下立即进行回击。敢死队员见敌人举刀就砍,听到动静,抬枪就打,日军招架不住,四处溃散。敢死队员吼叫着向前杀去,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冲上来,真是前仆后继,视死如归了。
廖真真一行被阻拦在此地进退两难,赵云峰捅捅吴老四,小声说道:“老猫,咱也别闲着,上吧。”说着冲上前去,和敌人杀在一起。方芳趴在一处废墟后,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哆嗦着,已经吓得连枪都快拿不住了。吴老四拿过方芳的手枪,替她上了膛,低声说道:“趴这儿别动,要开枪可别瞄错了人。”
刘天童对廖真真说:“铁蛋妹子,领我到那边去,给老猫腾个位置。”
吴老四回头一看,刘天童腾出的位置安全又隐蔽,正是打黑枪的好地方,忍不住笑道:“大狗兄弟,境界呀,那我就躲在这里多杀几个小鬼子吧。”
吴老四勾动扳机,冲过来的日军士兵应声倒地。刘天童打趣道:“准头不错,打在了狗日的右胸心脏部位。”廖真真忍不住笑了:“第一次听说心脏长在这个部位,太有创意了。”刘天童笑着说道:“不信你问老猫去,他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吴老四知道刘天童在取笑他,边拉枪栓边说:“好你个大狗,耳朵都快赶上你那个狗鼻子了。”刘天童笑道:“要是小鬼子弄块铁片什么的护着,保不齐还有几天活头。”吴老四笑道:“下一个让狗日的活着,直接给净身了。”刘天童笑道:“对付下三滥的玩意儿,用些下三滥的招数,也算是对得起那些狗日的了。”
吴老四阴笑着开枪,一声惨叫传来,日军士兵捂着裆部痛苦地蹲了下去。
刘天童笑道:“还不如一枪把狗日的撂了,好好的成了太监,活着还有啥劲儿?”廖真真嗤嗤地笑了,方芳则强撑着露出一丝微笑。
一番惨烈的搏杀,日军丢下60多具尸体狼狈退逃。敢死队员以44人牺牲,仅13人幸存的代价,赢得了局部战斗的胜利。赵云峰提着滴血的大刀从街巷中走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王冠五拍拍赵云峰肩膀,无声地离去。
面对仅存的13名勇士,赵云峰和吴老四等人由衷的敬佩,大家心里愈发明白: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
战场上沉寂下来,高勇智捅捅李有才,突然冒出一句:“没有办法的事儿。”李有才有些犯懵,问道:“大个子,你什么意思?”高勇智斜视李有才:“但凡有人,我才不愿意和你分到一个小组呢?”李有才不屑道:“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这个傻大个在一起呀,贪财的家伙。”
李有才这是在用“十八个金罗汉”的故事取笑高勇智。高勇智刚才还对李有才吹嘘他昨晚的好梦,说他摔了个跟头捡了个金罗汉,李有才笑言这下该发起来了,还不赶紧供起来呀。高勇智说供个屁,老子把它滑了大梁,让它招供那十七个兄弟藏在哪里呢。
高勇智假意愤怒地扬起拳头威胁道:“信不信我用这个招待你?”李有才嘿嘿笑道:“我信。”高勇智笑着放下了拳头:“你赢了。”
有坦克轰鸣声传来,高勇智说道:“小鬼子来了,不是会装神弄鬼吗?吓唬吓唬狗日的。”李有才眯着眼睛说:“蒙谁呢?是咱们的铁甲车来了。”说着突然坐了起来,拍拍脑门,“想起来了,咱们都让老猫给耍了。”
高勇智莫名其妙:“瞧你一惊一乍的样子,老猫耍我们什么了?”李有才一本正经地说:“还记得老猫耍的那次‘小搬运’吗?”高勇智一头雾水:“老猫的杂耍多了去了,哪一次?”李有才眨巴着眼睛说:“就招兵那次,借我一块大洋,临了又‘飞’回我兜里了,老罗在一边录着像呢。”
高勇智点头道:“好像有印象。闲的吧你,还有时间琢磨这些玩意儿?”
“这不没事儿吗?我拿出那块大洋后,老猫是不是假模假样地在我身上乱翻?”
“……是这样,怎么了?”
“应该就在这时,老猫把大洋又顺进我的兜里。当时咱们都关心他怎样把大洋变没了,怎样打进眼睛里,谁想到老猫会有这一手?”
“……不对呀,明明就一块大洋嘛。”高勇智挠着头皮说。
“这就是老猫的狡猾之处,他手里事先藏有一块。”
“奶奶的,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老猫。”高勇智终于明白过来。
“看我回去怎么揭穿他。”李有才得意地笑了。
一阵急促的枪声,正在寻找刘世仁的几名弟兄遭遇日军伏击,被逼近死地。高勇智眼睁睁看着弟兄们战死,大叫一声,手中的战壕扫帚大力扫射着,枪声引来了敌人的注意,密集的子弹呼啸而来。
李有才一把拽过高勇智,碎石泥渣哗哗掉落下来,高勇智卸下弹匣,摸摸身上已经没有子弹了,恨得牙根格格作响。日军火力越来越猛,歪把子机枪不停地吐着火舌,激起的碎石像雨点一样抽打在李有才身上,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一队日军慢慢逼上前来。
李有才浑身抖动起来,眼神迷离,呼吸急促,这是他发病的前兆,高勇智对此了然如胸,他想上前救治,一串子弹倾泻而来,手中的战壕扫帚被打飞,左手臂被打伤,顿时血流如注。李有才哆嗦了一阵子,嗷的一声,羊癫风病直接在战场上发作了。
李有才一路吼叫着抡起大刀,寒光闪处,三四个日军士兵眨眼间丧命刀下, 一串子弹飞来,差点把李有才打飞,他稳住身子,突然飞身一跃,扑倒在日军机枪手面前,双手紧紧地扼住了对方的脖子。日军机枪手几曾见过这等神人,一面挣扎一面掏出匕首,一下又一下刺向李有才的胸腹部,李有才早就没了感觉,双目暴突,咬紧了牙关死死地扼着对方的喉咙。李有才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高勇智懵了,李有才身上居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潜力,一旦爆发出来又是如此的惊人。壮士断腕,英雄自戕,惨烈的一幕深深刻印在高勇智脑海中。
“半仙兄弟——”高勇智凄厉地呼叫着,单手抡起大刀奋力砍向敌人。
此役,特一营损伤严重,仅剩下不到50人了,其中还有来不及送医院的十几名伤残病号,孙嘉谋开始为特一营的命运担忧起来。
周天翼看到廖真真的那一刻呆住了,廖真真则向他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赵云峰来到周天翼身边,低声说道:“你就是毙了我,我也没办法,要不你自己把她送出台儿庄试试吧。”
周天翼绝望地说道:“……她在这儿,我……我会分心啊。”
赵云峰惨然一笑:“分不分心的,反正都是个死。命里注定,你甩不掉她了。”
周天翼急了:“我要是现在答应跟她好,她是不是就能走了?”
赵云峰摇头:“她死活都得当你的影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周天翼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气得把望远镜摔成了碎片。廖真真倒没什么反应,方芳却更惶恐不安了。罗松林看到把方芳手里的枪还上着膛,赶紧压低枪口帮她退膛:“这又没敌人,你干吗还上着膛啊?”方芳刚挤出的微笑顿时僵住了,很难看……
一声口哨传来,弟兄们循声望去,小四川挑着一面膏药旗走进营地,弟兄们都一惊,很快明白过来。周天翼捣了吴老四一拳,低声说道:“这就是你他娘带出的徒弟。”吴老四傻了,但他很快回过劲来,自古教出徒弟饿死师傅,我这是犯哪门子傻?周天翼质问小四川为何违抗军令,小四川不说话,指指廖真真就算是给自己辩解了。周天翼彻底败了,特一营没有逃兵,连跟特一营沾了边的廖真真也一样。
营地围墙被炮火轰塌一角,孙嘉谋正带领弟兄们进行修补。刘天童解下望远镜,默默递给周天翼,周天翼无声地接过,拉着刘天童走进宿舍。
弟兄们终于拥有了难得的片刻休息时间,周天翼为廖真真和小四川的归来高兴中又有几分担忧;廖真真靠自己的坚持终于呆在了周天翼的身边,她在牵挂艾窝窝能否安全到达徐州大后方;高勇智望着李有才空荡荡的床铺,眼前又浮现出李有才舍身杀敌的惨烈一幕;吴老四从兜里摸索出一纸碎片,张开手心又缓缓合上,那是刘世仁亲手撕毁的包含他满腔心血的战地诗篇。每个人都在想着心事,每个人都在想着能不能活下来。
赵云峰捅捅高勇智,率先打破沉默:“大个子,上次艾记者问了你些什么,说来弟兄们听听?”
高勇智坐起来,摸了把脑袋:“……好像是问战争结束后有什么打算。”
赵云峰笑道:“……你怎么说?”
高勇智傻笑道:“当然是希望有机会到国外潇洒一圈了。”
赵云峰笑道:“有好些国家呢,最想去哪个?”
高勇智沉吟片刻:“就……哈尔滨吧,听说不错。”
弟兄们忍俊不禁,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吴老四笑道:“要是半仙兄弟在,听到有人说哈尔滨是国外,居然还是一个国家,羊癫风……”说道这里,吴老四突然打住,弟兄们看向李有才空荡荡的床铺,想到李有才在战场上的神勇表现并悲壮赴死,欢快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池峰城凭窗而立,忽闪的炮火不时从窗前掠过。
参谋长推门而入,紧急报告:“师座,军令部林蔚次长转来委座手谕。”
池峰城面无表情,沉声说道:“念。”
“台儿庄屏障徐海,关系第二期作战至钜,故以第二集团军全力保守,即有一兵一卒,亦须本牺牲之精神,努力死拼,如果失守,不特该军官兵死罪,即李长官、白总参谋长、林次长亦当严办。”
池峰城凝视窗外忽闪的炮火,身子微微颤动。
“总座谕令:为保持本军过去之历史,即牺牲到最后一滴血,亦奋斗到底!”
池峰城转过身,悲戚道:“我没有多余的话,台儿庄是我31师全体将士的光荣所在,也是我们的坟墓,虽剩一兵一卒,誓与阵地共存亡!”
“冯军长安邦奉命赴右翼27师督战,田军长镇南赴左翼30师、44旅及我部督战……”
“军座亲临督战,今晚怕是消停不了了。”
参谋长指点防御图说道:“敌人在台儿庄形成孤军深入之态势,其兵力较少,处于内线作战,形成被动局面,第30师张金照部奉命到达增援地点,和黄樵松第79旅形成呼应之势。我兵力数倍于敌,且左右两翼均有我军,形成外线作战,敌人随时有被我围歼的可能。”
池峰城微微点头:“敌人敢于孤军深入,无非是恃其后方联络线未被切断。”
“黄樵松第79旅已派出一支小部队袭占园上,阻绝敌与台儿庄之通路;第80旅派出游击队,设法破坏南洛村南之石桥及兴隆桥,断绝敌人后路。”
“峄县之敌尚可增援,刘家湖与台儿庄之敌可以彼此策应。”
“张金照已下令44旅,由杨团长率兵四营,袭击三里庄之敌;88旅由吴团长率兵两营,夺取南洛,以阻敌增援部队南下;工兵营爆破排出击,破坏三里庄至南洛间铁路、公路等桥梁,掐断敌人的联络线,卫生第一队在龚庄开设临时救治所,第二队在顿庄闸南岸开设临时野战医院。”
未几,来自最高统帅部和孙连仲的命令几乎同时到达。参谋长沙哑着嗓子报告:“台儿庄附近之敌未能一举肃清,委座十分震怒。总座命令,为彻底奉行命令计,各部队务于夜间多派小部队,以一班或一排用种种方法夜袭扰乱,使敌疲惫以减其昼间之攻击能力。对派出部队之攻击目标,及出入路应指示明了,并须通知比邻部队,以免误会。”
池峰城看表,接近午夜时分了:“命令各部,以排为单位,组织若干个奋勇队,对敌人持续不断地进行袭扰。奶奶的,不让咱消停,狗日的也别想睡安稳觉。”
午夜时分,小岛带领十几名挂满炸药的蛤蟆队员在不远处埋伏下来。特一营高高飘扬的军旗深深刺痛了小岛的神经,他发誓要消灭特一营,让特一营的军旗成为他的坐垫。小队长低声传递着命令,一名蛤蟆队员绕过岗哨,悄悄接近了特一营临时营地,两名蛤蟆队员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第一名蛤蟆队员在同伴的帮助下越过营地围墙,悄悄接近营地。鼾声一片,小四川嘟哝了句什么,翻身不小心跌落床下,被子随即掉落下来,小四川无意识扯了一把,蜷着身子,呼呼大睡。一阵轻微的响动,门闩被匕首轻轻划开,眼睛蒙着纱布的刘天童被细微的响声惊醒,悄无声息摸出了匕首。
房门缓缓开启,蛤蟆队员轻手轻脚摸了进来,通的一声,高勇智放了个响屁,蛤蟆队员受惊,看看没有动静,匍匐着上前爬行。待匍匐声临近,对方几乎和刘天童脸对脸的瞬间,刘天童一刀刺死了蛤蟆队员。低沉的惨叫声惊醒了弟兄们,高勇智想划亮火柴看看,被吴老四一把攥住了手腕。
清冷的月光下,弟兄们看到死去的蛤蟆队员身上挂满了炸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四川吓得直哆嗦,颤声道:“……万一……是自己人呢?”刘天童冷笑道:“没有万一,小鬼子身上有股邪气。”弟兄们都惊呆了,吴老四小心地摘下蛤蟆队员身上的炸药,不觉一惊:“够狠,这些足以炸毁整个营地。”
周天翼一把抓起枪,急促地说道:“弟兄们,分散迎敌,小岛疯子来了。”孙嘉谋命令罗松林带几个弟兄保护铁蛋和方护士,提起战壕扫帚冲了出去。廖真真被惊醒,拉着方芳就走,方芳下意识抓起枕头下的手枪,廖真真一路嘱咐道:“小心走火。”
被炮火轰塌的围墙微微晃动,一名蛤蟆队员冒出头来,警觉地四顾,悄然摸进来,躲在暗处的刘天童正要下手,又一名蛤蟆队员悄悄摸进来,刘天童扬起匕首又放下,伸手,轻拍其后背。蛤蟆队员下意识抬起头,寒光闪过,喉咙被割断,鲜血喷涌而出,扑通倒下去。刘天童扑上来刺杀后面的蛤蟆队员时,已经没有机会了,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刘天童正要摔出匕首,斜刺里飞过一把枪托,蛤蟆队员的枪被打落在地,他忍痛想引爆身上的炸药,呯然一声,惨叫着倒下。刘天童大笑:“老猫兄弟,好快的身手。”吴老四笑道:“就知道你要来这边吃独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