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廖真真宿舍里亮起灯光,她端详着整齐摆放的八张纸片,每张纸片上写有两个字:中国、人民、革命、军队、第一、新军、5营、6团。
廖真真逼婚未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吴老四让小四川去送饭,刚到门前就听廖真真喊他。小四川惊讶道:“姐,咋知道是我?”廖真真伤感地说:“这会儿也就你挂着姐了。”小四川苦涩一笑:“瞅着你没去吃饭,给带了一份。”
廖真真含着泪花说:“放那儿吧,姐不饿。”小四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姐,还是趁热吃吧。”廖真真带着泪花含笑:“还是小四川对姐好呀,姐吃成了吧?”小四川笑着说:“就爱看姐笑。”廖真真说道:“回去招呼诗人一声,就说姐有事儿找他。”
刘世仁来了,他看了眼纸片上的字,泼墨提笔,刷刷写完:“铁蛋妹子,是这几个字吧?”廖真真扫了一眼,眼睛一红,有了泪水。
浑圆有力的一行大字:国民革命军第56军特一营。
“特一营”三个字有意放大,尤为显眼。
刘世仁走后,廖真真关闭房门,从枕头下拿出旗面铺开。“国民革命军第56军”字样被摆放在旗面左面位置,“特一营”三个连贯大字摆放在中间位置,廖真真似乎感到比例不合适,掏出剪子。“特一营”三个大字中间有了一定距离,看上起更具美感,更加震撼。廖真真含泪端详片刻,拿出了针线。
凌晨时分,弟兄们在操场上集合,周天翼惊讶地看到特一营军旗旗面已经换过,“国民革命军第56军”赫然在目,包括“特一营”在内,旗面上的字显然是一针一线精心绣上去的。
周天翼愣住了,孙嘉谋愣住了,赵云峰愣住了,吴老四愣住了,刘天童愣住了,特一营所有老兵弟兄全都愣住了。烈烈寒风中,廖真真站在军旗下,神色肃然,一时寂静无声,只闻粗重的呼吸声。
周天翼举手,仰望军旗敬礼;孙嘉谋举手,赵云峰举手,吴老四举手,刘天童举手,仰望军旗敬礼;特一营所有老兵弟兄举手,仰望军旗敬礼。
新来的弟兄包括小四川在内,略一迟疑,举手,仰望军旗敬礼。
廖真真泪流满面,忍不住号啕大哭。
日军得到增援后,再次对临沂发起猛攻,庞炳勋部伤亡惨重,形势万分危急。已经撤出临沂,奔赴津浦线正面作战的张自忠,行至费县附近时,奉命率主力部队夜驰临沂进行救援。
与此同时,矶谷师团由枣庄南下,在台儿庄北侧的康庄、泥沟地区与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警戒部队激烈交火,孙部第31师师长池峰城率部出击。孙连仲闻讯奔赴台儿庄附近指挥,命令第27师火速向台儿庄周围集结。
特一营接到命令,次日凌晨开赴台儿庄参战。
徐州商会闻讯,组织大小店铺打开大门,让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们免费光顾,酒店、电影院、舞厅都打出支持抗战免费招待的牌子,徐州城内沉浸在一片悲怆的狂欢中……
吴老四收起打磨了半天的铁片,对小四川说:“师傅领你到万花楼乐呵乐呵吧。”高勇智和李有才等人心里一颤,神色惴惴地看向吴老四。
吴老四又名不死鸟,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枪子不长眼,人可长着眼睛,死的那些兄弟实际上是死在自己手里。弟兄们相信吴老四的话,因为他确实有这个本事,如今吴老四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弟兄们知道此行有去无回了。
吴老四领着小四川等人走后,气氛沉默起来,弟兄们在都在默默想着心事。
刘世仁打开一本书,浏览几行,烦闷地合上。
郑三炮沙哑着嗓子说:“诗人兄弟,帮我写封信吧,给家里老人留个念想。”
刘世仁坐起,看了郑三炮一眼,默默展开纸笔写了起来。
大米看刘世仁一手好字,赞道:“字如其人,诗人兄弟长得秀气,这字看上去也灵秀,要是死不了,这字可值钱了。”
高粱笑着:“话说反了不是?人死了字才值钱呢,有个文词,绝什么来着?”
“绝笔。”郑三炮闷哼一声,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
罗松林笑道:“哑巴兄弟半天不说话,冒出一句吓煞人呐。诗人兄弟,给咱也来个绝笔?”
“都跟绝笔干上了,一会儿咱也来个。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跟老父亲交代?” 大米笑道。
“还琢磨个啥,张口就来的事儿:大米不孝,不能为老父亲养老送终,混蛋一个。”高粱笑着说。
“嗯,不错,你的我也想好了:二老在上,不孝儿高粱顿首,悔不该早娶邻家小花,断了李家香火,混毬一俩。”
“这顿首用得妙呀……一俩,啥意思?”高粱问道。
罗松林笑道:“听我讲个故事就知道啥意思了,小时候我邻居家二婶死得早,二叔辛辛苦苦把两个儿子拉巴大,这过年不是要写对子吗?就请人写了一副。这写对子的欺负我二叔不识字,提笔就写:一门三光棍,爷仨六个球。”
“好你个大米,变着法子骂老子这是。”高粱回过劲来,亮拳作势欲打大米。
罗松林笑着:“吃亏的还是大米兄弟,你好歹还球一俩,大米可是蛋一个。”
“你才蛋一个呢。”大米扬起拳头威胁道。
罗松林笑着躲闪:“这还没完呢,写对子不都有个横批吗,弟兄们琢磨琢磨,这横批写的啥?”
“毛枪三杆。”郑三炮闷哼一声道。
弟兄们都笑疯了。
万花楼是当地有名的妓院,弟兄们想反正没几天活头了,不如临死之前找个女人乐呵一下。吴老四、李有才、高勇智和小四川刚刚走到万花楼门前,就被热情的老鸨子拉了进去。坐地炮冷笑着闪出来,叮嘱手下盯紧了万花楼。
老鸨子在前面引路,吴老四等人穿过大堂,在一个丝绸作帘的大房间前停了下来。老鸨子掀开丝帘招呼着:“军爷们进来挑吧,都是些水灵灵的大姑娘。”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走过来,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小四川是个孤儿,被王铭章收养后随部队四处征战,哪见过这等花花场面,顿时脸红脖子粗。吴老四塞给老鸨子一块大洋,拽起叫小云的姑娘就走,小四川傻乎乎要跟着吴老四一起走,被吴老四踹了一脚:“自己挑去。”
小云领着吴老四来到二楼一个房间,室内摆设比较简陋,只有一桌一床两把椅子,小云安顿吴老四坐下,开始大方地宽衣解带。吴老四说:“不急,先来壶酒吧。”小云笑道:“这位军爷蛮有情调嘛,温不温?”吴老四说:“温温吧,趁这空哥给你讲个小笑话。”
隔壁房间,小四川心潮翻涌,他还是第一次和女人这样近距离接触,女人身上散发的脂粉气让他陶醉。姑娘问:“小兄弟多大了?”小四川说今年十五,姑娘笑道:“这么小就当兵,以前来过吗?”小四川摇头。姑娘笑问:“那今天怎么来了?”小四川红着脸说:“我来就想……看看。”姑娘笑了,撩开胸怀,两个大白兔扑棱棱跳了出来。
吴老四笑道:“我二大爷是个光棍儿,眼神不好,走路要靠拐棍帮扶着。有一天去赶集,半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成想呀,这一跤摔出狗屎运来,随手捡了个铜板。我二大爷说这是天意,天意让我发财呀。他就想呀,我先用这铜板买一群小鸡养活着,养大了换只小羊,长大了卖了再换群小羊,羊长大了换牛,牛长大了盖房子置地。我二大爷这个美呀,想这地有了房子也有了,不能再委屈自己了,也该娶个媳妇了。媳妇进门就给我做饭、扫地、洗碗、生孩子,她要是敢不听话?想到这里我二大爷就有气了,抡起拐棍,说你要是不听话就揍你。这一棍子下去,就听‘梆儿’的一声,随后就是哗啦啦一阵脆响。我二大爷模模糊糊看到有个人影在眼前晃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妹子,猜猜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云笑道:“有人推着缸或者盆从此经过,被你二大爷碰巧打碎了呗。”
吴老四乘势摸小云的胸脯:“妹子不光是好看,脑子也够活泛,打坏了东西要赔是吧?人家出的价钱也实在,就一个铜板。我二大爷没办法,只好把铜板给了人家。那人走远了,我二大爷缓过劲来了,说你住下,住下,那是我媳妇,我把媳妇赔给你了……”说到这里,吴老四惨然一笑,掏出几块大洋拍在小云手中,“哥用不着了,都给你了。给哥当一回女人,让哥乐呵乐呵吧。”说着,褪下小云的裤头,翻身压上去。
吴老四折腾了一阵子终于放了一炮,挑开门帘,看到赵老虎在门口玩弄着枪,坐地炮在一边奸笑着,想到刚才美妙的体验,心想就算挨一鞭子也值了。
刘天童也想到万花楼潇洒一回,想到身上一身臭气,还是洗个澡再去吧。
刘天童舒舒服服泡了一会儿,从水池子里走了出来,搓澡师傅引领刘天童走进一个单间,招呼着说:“这位军爷您躺好,我给您展示一下扬州搓澡手艺。”
刘天童笑道:“难不成搓澡还分什么南门北派?”
师傅说道:“别看这门小小手艺,学问大了,我们扬州派搓澡时手轻劲匀,手体兼顾,讲究‘四轻四重四周道’。”
刘天童笑着躺下:“那你给我解释一下。”
师傅有些卖弄地说:“轻者,喉乳肋小腿;重者,背膀臀大腿;周到者,手夹脚丫腿根腋下。总之,搓澡手法,讲究的是机处于外,巧生于内,手随心转……”
师傅的手艺果然不凡,没搓一会儿,刘天童就昏昏欲睡了。搓到脚踝处,师傅感到那一圈红线绳有些碍事,随手扯下扔掉,哗的一盆水浇下,红线绳随之被水冲走。
刘天童一身清爽走出澡堂,正要去万花楼,觉得不对劲,撩开裤子一看,脚踝上的红线绳已经不翼而飞。刘天童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身就往澡堂跑。
在特一营,红线绳寄托了每个人的命运,什么都可以丢弃,唯独红线绳不可以,丢了红线绳就跟丢了命一样严重。刘天童没有找到红线绳,既惶恐又懊恼又不敢声张,他必须要找到红线绳。
刘天童循着原路低头四顾,希望能出现奇迹,很快又发现这个法子行不通。于是沿街面到处张望,希望在摊位上看到有卖红线绳的。街角处一个老大娘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分明看见她的头上扎着一圈红线。刘天童本来想和老大娘商量买下她扎头的红线,低头一看,老大娘原来就是卖红线球的。
刘天童问红线球怎么卖?老大娘伸手比划了下。刘天童从兜里掏钱,空空如也。想起刚才被搓澡师傅伺候的舒服,把身上带的钱全部赏给了他,刘天童有一个念头拿起红线球想跑,看到老大娘可怜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他也有老娘,老娘也像眼前这位老人家一样辛苦,他不能欺负老人。
刘天童拿着红线绳说:“老人家,我想买下这个红线球,忘了带钱。这样好吗,你和我一块回去取钱,我给你一块大洋。”
老大娘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儿,以为遇到了骗子,警觉地说道:“走一趟可以。你先把红线球放下,拿来大洋我再给你。你不要使什么坏心眼骗我,我儿子可在警察局当局长呢!”
刘天童差点笑出声来,心想你儿子要真是坐地炮,我买这红线球还是你们家的钱,想到这里他说:“老人家,走吧,前面不远就是。”
老大娘疑惑地跟着刘天童到了营地,刘天童进去取钱了,老大娘在侧门等着,看到赵老虎开车押着吴老四等人进了特一营大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刘天童急匆匆走出,把一块大洋递给老大娘,抓起红线球转身就走。
老大娘本想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告诉刘天童,顺便找些零钱回去,毕竟一块大洋能买一筐子红线球了。她心眼实在,为刚才的大话脸红,对着刘天童的背影大喊:“我儿子不在警察局……”
吴老四和小四川等人被一根绳子拴在一起押回营地。刘世仁笑道:“被逮了现行了吧?亏了我没去。”吴老四笑道:“那你可亏大发了,万花楼那头牌呀,细皮嫩肉,那叫一个水灵,那奶子,那小腰,那功夫,回味无穷呀。别说是挨一鞭子,死也值了。”李有才被小红白花花的奶子晃晕了眼,一激动老毛病犯了,拐带着高勇智也没耍好,但他又不能把这实情说出来,说出来就没面子了,他阴笑着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别说是一鞭子,两鞭子也值了。”
小四川说道:“那一对大白兔,扑棱棱,两手都捂不住,看着眼晕呀。”刘世仁急眼了:“馋我是吧?早知道这样老子也不在乎挨一鞭子了。”吴老四笑道:“还是离我们远远的吧,这沾上了就是事儿。”刘世仁火气上来:“沾上就沾上,就要上前线了,这死活还两说呢,不逛白不逛。奶奶的,咱们的事儿哪轮到外人插手?”说着掏出匕首就要挑断绳子。吴老四连忙制止:“诗人兄弟,就别趟这趟浑水了,作下了就要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