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章第三次给孙震发电:“立到,临城,军长孙,密。独座山方面本日无友军枪声,想系被敌阻止。目前,敌用野炮飞机,从晨至午不断猛轰,城墙缺口数处,敌步兵屡登城屡被击退。职忆委座成仁之训,开封面谕嘉慰之词,决以死拼,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谨呈。王铭章。”
第三封电报发出后,王铭章已下定必死之心,但不想特一营陪着他一起死。他见识了特一营的勇猛,也能体会到特一营的决死之心,但他认为特一营死在这里毫无价值——历史会记住川军而不是特一营。同时他也有一份私心——把小四川带走,保留川军的种子。
王铭章静静地望着周天翼,亲昵地抚摸小四川的头。小四川和王铭章情同父子,深得他的信任和宠爱,他要让小四川活下来。
“立即率部突围。”王铭章命令道。
“我们要留下来,和川军弟兄死守到最后一刻,哪怕……全部战死!”
“给周营长他们带路。”王铭章把一个头盔戴在小四川头上,推了他一把。
周天翼坚持要留下来,王铭章断然拒绝,命令周天翼立即率特一营突围,同时带上艾窝窝和罗伯特——他其实是想通过艾窝窝和罗伯特拍摄的那些真实的影像资料,让国人永远记住川军,永远记住川军在滕县撒下的泪,流下的血。
“我不走,死也和叔死在一起。”小四川哭着扑在王铭章怀中。
王铭章一把推开小四川,周天翼二话不说,扛起小四川就走。
在川军的掩护下,周天翼率部冒死突围,只有百余人冲出去。艾窝窝和罗伯特突围时乘机拍摄,被孙嘉谋和刘世仁当场没收拍摄器材。廖真真在突围时脑部中了一枪,幸有王铭章赠送的头盔救了一命,有惊无险。
周天翼率残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小岛率领蛤蟆队迎面而来。
惨遭日野训诫后,小岛被安排在外围待命,他心中一直憋着一口闷气,如今特一营以狼狈逃窜之态撞到了他的枪口上,岂能坐失良机?他又一次违抗命令下令出击。
特一营分两路突出城围后,孙嘉谋率50余人护卫艾窝窝和罗伯特,定在凤凰桥附近回合。周天翼一路冲杀,所部损伤严重,面对蛤蟆队百余人的凶猛攻势,周天翼力战不支,渐渐败下阵来。罗松林用笛子发出紧急信号,很快传来了刘世仁的笛声回应,孙嘉谋率部紧急驰援而来。
蛤蟆队遭遇前后夹攻,掷弹筒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很快落于下风,小岛扔下几十具尸体跑了。逃窜的途中,小岛的耳边不停地回想着那些奇怪的笛子声,他被这种声音搞糊涂了:“究竟是什么魔音,可以瞬间调动一只增援力量?”
此番遭遇,特一营又失去了十几名精锐,周天翼安葬了死去的兄弟们,手握一串红线绳,禁不住黯然神伤。
一声口哨传来,吴老四和李有才等弟兄冒出头来。
凌晨时分,吴老四和几个弟兄端掉了日军临时存放军需物资的小仓库,缴获一批枪械和食品,临走吴老四还不忘提起一桶汽油洒遍全屋,一把火给烧了。弟兄们看着有些心痛,吴老四说,带不走也不能便宜了这群狗日的。一名“日军”从沟壑中冒出头来,菜花正要开枪,被吴老四一把按住。吴老四眼睛毒着呢,一眼就看出李有才开了小差,但他没有点破,暗中点拨道:“要是我,就会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不要说起。咱特一营没有逃兵,就算有天大的事儿,也没理由离开战场。”吴老四这是在替他瞒事,李有才心怀感激。
吴老四对周天翼敬礼道:“报告老大,老猫和半仙率五个弟兄归队。”
周天翼苦笑道:“你这一泡尿撒的。”
吴老四看到赵云峰,脱口而出:“这不赵叛……”看情形不对,赶紧打住。
高勇智笑着捣了吴老四一拳:“你小子不愧是老猫,就是命大。”郑三炮闷哼一声:“猫有九命。”吴老四看地上有个日军头盔,觉得好玩,捡起来戴上,流弹飞来,击打在头盔上,吴老四摸摸弹着点,大惊:“我的娘哎,又捡了一条命。”
此时天色已黑,赵渭滨战死,日军突入城关而援军迟迟未到,王铭章给孙震发出最后一封电报:“17日晚,我援军尚未到,敌大部队冲入城,即督所留部队,与敌作最后血战!”电报发出后,王铭章下令把电台砸毁,组建敢死队。
王铭章神色凝重地掏出花名册,一字一顿地念着他选定的敢死队员的名字。
几十名战士闻声出列,手中的大刀放射出清冷的寒光。他们家里都是有兄弟的,独生子都不在其列。王铭章合上花名册,没有点到名字的战士跨前一步,出列,王铭章身子颤动,忍不住轻轻抽咽起来。
哗的一声,一个大包放在了王铭章面前——是战士们交出的烟枪。
战士们无声地望着王铭章,炮火映红了他们刚毅的身影。
王铭章读懂了战士们的肢体语言:我们要追随长官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是敢死队!我们都是天府子弟,死也要死在一起!我们要用行动彻底洗刷川军“双枪将”的恶名!
南城墙失陷后,日军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从西南城角向西城墙逼近。同时日军炮兵又集中火力袭击西门城楼和西门,守军死伤殆尽,很快失守。王铭章率领敢死队与日军展开残酷的巷战,冲在前面的敢死队员倒下去,后面的人马上冲过来。
敢死队员全部战死后,王铭章率警卫排冒着炮火登上了西北城墙。日军汹涌而来,轻重火力一齐开火,城墙上毫无遮挡,两名警卫员不由分说,架起王铭章就走。密集的炮火中,警卫员纷纷倒下,只剩下王铭章最后一个人了。
日军少佐猛然看到眼前的对手是个将军,立即下令停止攻击。
似乎一切都停止了,王铭章缓步上前,抬手一枪,一名日军士兵倒下,日军还击,被少佐严厉制止。王铭章扣动扳机,又一名日军士兵倒下,日军一步步逼近,王铭章惨然一笑,突然举枪对准自己脑门,一声闷响,他訇然倒下。
日军少佐缓缓抬起手臂,对王铭章遗体,敬礼。
日军士兵缓缓抬起手臂,对王铭章遗体,敬礼。
王铭章殉国的消息传来,300多名身受重伤的川军士兵,互相以手榴弹自弑,全部壮烈牺牲。多少年后,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在回忆录中记载了这悲壮的一幕:“我122师师长王铭章中将,挥军血战,城外堡垒尽毁,即继以守城,城破继以巷战,十荡十功。直至十八日午后,王师长以下全师殉城,至为惨烈。城破以后,除有机会跳城归队者外,其中城中残留官兵,均战至最后,以手榴弹自戕,无一被俘投降。奉命之忠,死事之烈,克以保障徐淮,奠定抗战之基,睢阳之后,一人而已。”
王铭章战死后,周同悲痛万分:“抗战以来,只有殉土的将领,没有殉职的地方官,我要做第一个为国牺牲的地方官!”纵身一跳从城上坠下,以身殉职。
王铭章和周同相继战死后,城中残余的守军继续与敌人死拼。傍晚时分,守军全部战死,全城陷于日军之手。
日军狂热的呼叫声清晰传来,李满仓在军需仓库艰难地把几个炸药包集束在一起,他喘息了一会儿,掏出烟枪,躺在炸药包上面。十几名日军士兵破门而入,看到李满仓临死前还不忘抽一口,不由嘲笑起来。李满仓发出一声怪叫:“龟儿子,来呀,爷等着你们哩!”说着用烟枪点燃炸药引线,和日军士兵同归于尽了。
蛤蟆队被特一营击溃后,很快随大部队杀进城中,李大头等乡绅挥动五色旗示意。小岛看到有人挥旗示意,误认为是对他发起攻击的指挥信号,下令开火。李大头手持的五色旗被击碎,以为对方误解了他的意思,又挥舞起备用的白旗示意。小队长提醒小岛:“五色旗和白旗一样,都是投降归顺的意思。”小岛虎着脸说道:“我最恨的就是出卖自己国家的汉奸,给我打。”
李大头没有想到烧香引出鬼来,一声惨叫,落荒而逃。
城破之后,柳红被日军俘获凌辱,加速了孙师爷的仇恨,王铭章和周同以死殉国,男人的血性终于在孙师爷身上爆发出来。此时的孙师爷须发戟张,状如疯魔,一名日军从街巷冒出头,被孙师爷一棍子敲碎脑袋。县监狱近在眼前了,李大头狂呼着飞奔而来,边跑边挥舞着手中的白旗。孙师爷冷声道:“大头兄,跑累了,歇会儿吧。”一棍子把李大头打倒在地。
孙师爷打开了监狱筒道的铁门,一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彪悍囚犯分开人群,阴笑道:“是孙师爷,有何贵干?”孙师爷冷声道:“麻豆,是孙某人亲手把你送进来的。”麻豆冷笑:“我知道你的来意,给句痛快话,是不是打完小鬼子就不用回来了?”孙师爷一字一顿道:“不用了!”麻豆吼道:“都他娘的愣着干吗?出去找能用的家伙什!”囚犯们冲出筒道,捡起能用的家伙什,吼叫着冲出监狱。
几百号囚犯吼叫着冲向日军,麻豆甩手一刀,噗的扎进一名日军士兵胸膛,夺过他手中的三八大盖,他把枪扔给孙师爷,赤手空拳拽住一名日军士兵,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麻豆阴森森笑起来,子弹迎面飞来,正中眉心,他大笑着倒下。孙师爷把枪扔给一名囚犯,挥舞着棍子杀向敌人,被炮火炸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