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特一营弟兄彻夜狂欢,为即将到来的滕县之行借酒壮胆时,被困滕县的孙师爷却要开溜了。向以精明自居的孙师爷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花钱买了个滕县刑名师爷,上任不到三个月小日本就要杀过来了。
孙师爷对目前的局势十分明了:一旦日军对滕县展开攻势,川军122师势必据城死守,县长周同战死也不会投降,凭守城的区区几千名“双枪将”,要想挡住来势凶猛的濑谷师团,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不想活在日本人的阴影中,更不想在炮火中做个冤死鬼,他对战死疆场的将士们心怀钦佩,但他认为活着更加美好。
中午时分,县政府钱粮师爷吴天福乘乱逃走被抓回,周同问孙师爷:“你是刑名师爷,通晓法度,你来解释一下,大战在即,临阵脱逃该当何罪?”孙师爷不假思索地说道:“论罪该斩。”
周同一介文人,处决吴师爷后很快就后悔了,想到守城毕竟不是师爷的职责,师爷逃走情有可原,毕竟家中还有老老少少一大家子需要照顾,如今吴师爷死了,死在了他的冲动之下,他为此懊悔不已。他由此想到了孙师爷,如果孙师爷现在提出离开,他不仅同意,还会派人把他安全护送出城。
安排完吴师爷的后事,周同问孙师爷是否愿意现在出城,孙师爷惊出了一身冷汗,表示绝不会离开,要与城池共存亡。此时的孙师爷正处在血腥的恐惧中,自然不会理解周同瞬息万变的心思,他不想步吴师爷的后尘,他要好好活着。
夜幕降临时分,孙师爷化装成老妇模样,小妾柳红化装成老头混在人群中欲乘乱逃走。城门是很晚才关闭的,原因在于提前安排城中老弱病残以及妇女撤离,化妆逃走的招数孙师爷早就谋划好了,一直拖到现在才逃走,无非是乘乱多捞些银子而已。
四处汇集而来的人流一度堵塞了城门,孙师爷在心中暗暗庆幸,越乱混出城门的几率越大。城门近在眼前了,明亮的灯火照耀而来,突然,人群中一阵骚乱,孙师爷的头套不知被谁抓掉,失去伪装掩护的孙师爷顿时露出了原形。孙师爷生怕被军士们认出,正自惶恐时,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他肩膀:“这不是孙师爷吗?”孙师爷大惊,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新上任的城防司令张宣武。张宣武是122师第727团团长,原守备在北沙河阵地,被王铭章火线调回担任城防司令,周同代表县政府宴请张宣武时孙师爷坐陪,张宣武由是对他有着极深的印象。
张宣武的感觉是孙师爷要乘乱逃走,如果他抬抬手,孙师爷现在就可以轻松走出城门,但孙师爷毕竟不是老弱病残妇,他是个人才,是滕县最通晓法度的人,张宣武是个爱才的人,是人才他都想留下。看在孙师爷如此费尽心力的份上,张宣武没有难为他,客气地把他请进指挥车,亲自把孙师爷送进县政府。
此时周同正在请李大头等人喝茶,当周同招募守城义士时,以李大头为首的几个乡绅却在暗中组织“维持会”,他们筹备了酒肉,制作了五色旗,准备迎接日本侵略军的到来。张宣武没有提孙师爷逃跑的事儿,只说他搭了个顺风车回来,随即客气地离去。看到孙师爷不伦不类的装束,周同心中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但他没有点破,招呼孙师爷坐下,示意李大头继续说下去。
李大头劝周同赶紧逃离,原因在于县长不走,军队和民众势必死守县城,一旦日军攻破县城,到头来遭殃的还是百姓。李大头等一众乡绅对周同软硬兼施,意在挤走周同,由他们组织维持会迎接日军进城。
周同笑了,瞥了一眼孙师爷:“你给李会长解释一下,当汉奸该当何罪?”孙师爷尴尬地说道:“论罪该斩。”周同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孙师爷说:“那就由你处理吧。”孙师爷意识到,周同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走出县政府大院,李大头等人被以谢志国为首的自愿守城的百姓们围住。李大头申明他代表乡绅为百姓请愿,此举完全是为全城百姓着想。谢志国怒斥李大头的汉奸行径,说他代表不了全城百姓,留下来的百姓都愿意为保卫家园而战,即使战死也心甘情愿,高呼着处死李大头等乡绅安定人心。
孙师爷躲过一劫,但却不想就此放过李大头等人,将谢志国等人劝退后,指着不远处的监狱对李大头冷笑道:“你的小命在我手里捏着呢,不要认为头大命就大,信不信我把你捏扁了送进去?”李大头惊恐不已,连夜登门,给孙师爷送来了两根金条。
孙师爷一路懊恼着回到家中,柳红正在客厅里泪眼婆娑地等着他,孙师爷惊喜交加,扑上前来抱住了柳红。柳红本来有机会走的,事实上她是被准许撤离的,她爱孙师爷,也离不开孙师爷,离开了孙师爷她就无法生存,惟其如此,日后的命运才越显悲惨。
孙师爷把李大头送来的金条送给了柳红,柳红惊喜交加,眼泪说没就没了。
对于王铭章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由于122师的主力部队都被布置在滕县外围,守卫县城的官兵仅有2500人左右,加上县政府所属的警察和保安团五六百人,全部加起来也就勉强凑够3000人。以区区兵力对付汹涌而来的濑谷支队机械化部队,难怪孙师爷要开溜了。
王铭章紧急向孙震求援,孙震无兵力向滕县增派,命令军需部门连夜运来了一列车弹药和粮食,其中尤以手榴弹最为充足。手榴弹由此成为守城官兵最得力的武器。东关和城墙上的守城官兵,每人屁股底下都有一箱手榴弹,每箱50颗。
列车在开往滕县的途中遭遇日军小股部队伏击,负责押运的军需处长李满仓身受重伤。李满仓被抬上担架前,艰难地抬起手臂,用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特殊的箱子,王铭章下令打开,是一箱大烟。
弹药配发完毕,王铭章以极其悲壮的语气做战前动员:“以我军薄弱的兵力和窳劣的武装,担当守卫滕县的重任,力量不够是不言而喻的。我们身为军人,牺牲原为天职,现在只有牺牲一切以完成任务,虽不剩一兵一卒,亦无怨尤。不如此,则无以对国家,无以洗清川军‘双枪将’的恶名!”
将士们群情激愤,表示天府子弟战死也不当孬种。
周同的母亲和妻儿被王铭章下令随火车一起转移,柳红也在被圈定的最后一批转移人员名单中,但她迟迟不肯上火车,她在等她的孙师爷。孙师爷也想乘机离开,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川军对命令执行的太严格了。张宣武拦住一名年轻的男子,周同低声说是吴师爷唯一的儿子,张宣武知道吴师爷被处死的事儿,挥手放行。柳红等不到孙师爷,在火车行将关门的最后时刻跳了下来。
火车轰鸣着驶离滕县时,周天翼率领特一营踏上了驰援滕县的征途。
临行之前,刘天童集合队伍,十几辆汽车轰鸣着一字排开,排气管呼呼喷着热气,场面蔚为壮观。周天翼意外看到廖真真出现在队伍中,他原想把廖真真灌醉留下,不料廖真真还真有几分酒量,比他醒得还早。周天翼急了,上前一把拽过廖真真:“这次非同以往,面对的是赫赫有名的濑谷支队。”廖真真说道:“我不管什么濑谷支队还是癞蛤蟆支队,爹可是把我托付给你了,你到哪儿,铁蛋就跟到哪儿。”
周天翼拗不过廖真真,下令出发。就在此时,一名上校军官亲自送来了化名梦菲的贞子,声称她是委员长侍从室机要员,此行带有一份委座致川军122师师长王铭章的绝密机要函件。命令周天翼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梦机要员安全到达滕县。周天翼不疑有他,命令吴老四等人沿途保护好梦菲。
途中休息时,周天翼无意中发现了混在队伍中的艾窝窝和罗伯特,两人都穿着特一营的军服——艾窝窝上身的棉衣看起来还算合身,但却显得有些滑稽;罗伯特纯老外的面孔穿上特一营的军装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周天翼心中有笑却还是虎下脸来,问谁给他们提供的军装。罗伯特用生硬的汉语说,是他让街上的裁缝模仿特一营的军装做的。周天翼知道是手下弟兄们搞的鬼,也知道追问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特一营的“六大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许打小报告,违反了是要挨鞭子的。弟兄们的嘴没法不严——谁也不会傻到去揭发吴老四而白挨一鞭子。
事已至此,周天翼只好让艾窝窝和罗伯特随部队赶往滕县,到了滕县再做计较。沿途太不安全了,半小时前,他们还击败了小股日军。虽然驰援滕县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但他不想让两位记者落到日军手上,周天翼交代廖真真把艾窝窝和罗伯特编入梦菲所在的小组,由刘天童和吴老四沿途予以特别保护。
周天翼问梦菲什么文件如此重要?梦菲笑了笑,没回答。周天翼说不就是一份文件吗?你给我说说大体意思,或者把文件给我,我给你带去。梦菲顿时拉下脸来,你懂什么是机要文件吗?说道“机要”二字时,梦菲有意加重了语气。
一阵急风吹过,雪花飞卷而来,刘天童突然警觉起来,对周天翼说咱们的老朋友来了,应该就在附近。天童的嗅觉极为灵敏,对危险降临有提前感知的超人能力,曾数次挽救特一营于危难存亡中。弟兄们对此深信不疑,并对刘天童身怀如此绝技充满敬意。
弟兄们刀出鞘,枪上膛,在各自的位置埋伏下来,等待着小岛的出现。
吴老四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放下手中的枪,摸了摸右胸部位,又掏出一块铁片摸索着护在肾脏的大致部位。廖真真好奇地看着吴老四的一举一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一块铁片装在屁股上。艾窝窝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吴老四此番动作的含义,顿时羞红了脸。罗伯特架起摄像机,做好了随时拍摄的准备。四周静悄悄的,只闻弟兄们的呼吸声,周天翼看了眼刘天童,刘天童轻声道:“错不了,两次交手,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气息。”
不出刘天童所料,小岛率领的近百人特种部队正借着地形掩护向特一营悄悄逼近。小岛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滕县,破坏国军向滕县送给养的路线,在此相逢纯属意外。特一营高高飘摇的军旗激起了小岛的斗志,他不想浪费这个机会,他要乘机灭了特一营,一雪两次被算计之耻,让特一营的军旗从此消失。
特一营军旗越来越清晰了,小岛突然做出暂停的手势,队伍立即停止了前进。直觉告诉小岛,他的行踪已经暴露并开始接近特一营的伏击圈。他不知道这次行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但他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再贸然前进必定会落入陷阱。特一营无论装备还是战斗力,都不在他的部队之下,何况对方在人数上占绝对的优势,又提前做好了战斗准备。小岛突然就有了一身冷汗:这究竟是一支什么部队,让他这个堂堂帝国陆军学院出身的高材生,还没开战就败下阵来?
小岛率部悄无声息地撤离时,周天翼事实上已经发现了小岛所部的行踪,由于地形复杂多变,他搞不清对方虚实,加之又有护送梦菲的重任在肩,所以不敢贸然追击。在警戒还没解除前,特一营依然处于战斗状态,虽然危险已经过去了。
李有才脸色苍白地趴在地上,枪口微微抖动。吴老四捅捅高勇智,小声道:“我数五下,半仙不犯病才怪呢?”高勇智摇头,吴老四伸出食指从一开始数起,数到五时,一声低吼:“来!”李有才身子抖动了一下,枪身突然平稳起来。吴老四脸上挂不住了,自语道:“不对呀,这个点应该来的呀?”李有才闻声回过头来,好奇地问来什么呀?吴老四暗恨李有才不为他争气:“来你娘个头。”高勇智一声没吭赢了一块大洋,李有才却还蒙在鼓中。
一声笛声,警报解除。艾窝窝突然一阵干呕,廖真真和梦菲几乎同时上前扶住了她。艾窝窝脸色苍白,此时她已经有孕在身,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周天翼提醒大家沿途要注意安全,对刘天童等人强调要绝对保护梦菲的安全,下令出发。
白雪皑皑的山地上,特一营向着滕县方向火速前进。
孙嘉谋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把赵云峰传递的示警信息汇报战区情报部门,他认识有个叫李云芳的参谋,是赵云峰的同乡。他忍痛下床走动几步,正要出门,没想到李云芳居然不请自来。
孙嘉谋颇感意外的是,战区情报部门已经端掉了日军潜伏在徐州的窝点,贞子和赵云峰不知去向。李云芳介绍,秀田贞子是日本关东军特高课少佐、高级间谍、中国通、狂热的军国主义份子、冷血杀手,人称白罂粟。潜伏徐州,主要任务之一是相机刺杀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至于赵云峰,怀疑被贞子劫持到新的窝点,正在全城秘密对两人实施搜捕。
孙嘉谋原想私下里把消息透露给李云芳,给赵云峰留条活路,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正思量着如何为赵云峰开脱,两名弟兄架着赵云峰闯进来,其中一名弟兄汇报,他们在医院门口遇上赵叛徒,狠狠揍了狗日的一顿,赵叛徒死活要见副营长,声称有重要情报通报。
孙嘉谋命令两名弟兄到门外警戒,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赵云峰说了和梦菲认识的过程,以及酒后无意中透露了51军在淮河北岸的防线,梦菲以此为要挟。李云芳神色肃穆地打断:“是秀田贞子,日军特高课高级间谍。”
孙嘉谋直视赵云峰:“你是个军人,应该清楚情报泄密的代价。51军主力部队在固镇被日军围困,死伤高达五千余众。”赵云峰涕泪说道:“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一死难逃罪责,我想过逃跑,想过自杀谢罪,想过和他们同归于尽,但我始终摆脱不了他们对我如影随形的控制,他们绑架了我的父亲,威胁要把我父亲做成人体标本。我有过犹豫,有过彷徨,但我最终想到自己是个军人,就算是逃兵,是叛徒,也还是个军人,不能像狗一样活着……”
孙嘉谋强忍内心激动:“我相信你身上还有军人的血性,你能来找我,说明你良心苏醒。说吧,贞子去了哪里,他们还有什么阴谋,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赵云峰说道:“贞子化名梦菲已随特一营去了藤县,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到了滕县,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不必顾忌,只要一个电话,她插翅难逃。”
抓获贞子,这是最便捷的途径,孙嘉谋和李云芳心中都清楚,贞子落网后势必会牵连到赵云峰,赵云峰虽然被日军间谍利用,毕竟良心苏醒。事实上,当赵云峰向孙嘉谋坦诚一切时,孙嘉谋心中已经默认赵云峰是特一营的人了,而李云芳也不忍心为了一个日军间谍让赵云峰丢了性命,毕竟两人同乡,又是要好的朋友。
一番商量,李云芳答应孙嘉谋带赵云峰去滕县抓获贞子,不过他担心弟兄们知道真相后不会放过赵云峰,孙嘉谋说他也在担心这事儿,暂时先对弟兄们隐瞒事实真相,包括对周天翼。李云芳点拨道,抓获贞子不是一件简单事儿,有可能她抗拒抓捕咬毒自尽,有可能被抓获后死不开口。孙嘉谋希望她能杀身成仁,死在乱枪下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李云芳说,抓捕贞子刻不容缓,需要人手他会协调,孙嘉谋说不用了,有现成的十几个弟兄。
孙嘉谋紧急集合队伍,把赵云峰让进驾驶室:“赵教导,你的驾驶技术比我好。”赵云峰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一脚油门,车子轰鸣着驶离营地。
当周天翼率部进入滕县地界时,张宣武正陪同王铭章在几个重点防区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