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眼睁睁看着赵云峰没挨鞭子被张自忠接走了,心里都有些憋屈。廖真真埋怨吴老四:“要不是你出这个馊主意耽误了时间,姓赵的早就挨上鞭子了。”吴老四不好和廖真真较真儿,只好拿李有才撒气:“要不是你三掐两算耽误了弟兄们行家法的时间,赵叛徒早就成一堆烂肉了。”刘天童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毫无由来地对高勇智发脾气:“那个坑挖好了留着你自己用吧。”
周天翼来到禁闭室,解释说他当时在气头上,又当着所有弟兄的面,不能不这样做。孙嘉谋赌气不说话,周天翼笑道:“差不多就行了,这点雅量哪行,出去喝两盅?”孙嘉谋假装正经道:“不合适吧,可是军座的命令。”周天翼拉起他就走:“行了,这是在咱家的地盘。”
吴老四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高勇智突然坐起来:“奶奶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吴老四不满道:“以后诈尸提前打声招呼,吓老子一跳。”高勇智说:“咱就在门口猫着,不信那小子没有落单的时候。”刘世仁打着哈欠说:“还是慎重一些吧,今天这阵势大家都看到了。”吴老四说:“谁也不能坏了咱特一营规矩。”李有才困得不行了,眯着眼说:“逮着机会,把赵叛徒摁了,直接抡鞭子。”
第二天,轮班盯着59军大门的六指回来报告,59军紧急集合,估计是要全军开拔了。很快又有消息传来,59军奉命到郊外实战训练。吴老四说:“弟兄们莫慌,训练结束能去哪儿,还不得回来?”高勇智说:“最好别回来,直接上战场,一颗子弹报销了事。”李有才说:“姓赵的可不能死,最好是好好活着。”高勇智提起拳头要揍他,刘世仁拦住说:“半仙是对的,姓赵的要是死在小鬼子手里,可就成英雄了。”吴老四说:“这话在理,他要是死了,咱可就没有机会了。”
赵云峰没有参加实战训练,留在军部待命,很快接到梦菲的约请,有李参谋替班,他整理下军容仪表约会去了。前几天梦菲托表姐去看了他的父亲,这是个机会,可以当面对她表示谢意。
梦菲在徐州地面最好的花园饭店宴请赵云峰,这通常是达官显贵进出的场所,虽然在战争年代,但生意没有受到影响。赵云峰首先对梦菲表示谢意,又说了些诸如劳烦破费,不好意思之类的客套话。说话时,一桌精致的菜肴上齐了,其中有赵云峰最爱的几个菜品,看得出梦菲的心细。
“赵参谋辛苦了。”梦菲微笑着举杯。
“梦机要员客气了。有时候真羡慕你们,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收发个电文,不像我们,没事儿也要把队伍拉出去。”
“实战训练是个苦差事,形同于在战场和敌人拼杀,真想加入你们,到战场上和敌人真刀真枪干一场。”
“已经接到命令,军座到战区司令部开会,估计是援助51军事宜。”
“51军,于学忠将军的部队?”
“是呀,于将军在淮河蚌埠地区被困,急需增援。”
“淮河自西向东流经蚌埠,蚌埠地区那么大……”
“于将军的防线主要集中在淮河北岸的怀远、五河,主力部队集中在固镇。”
“固镇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楚汉相争的垓下古战场就在这里呀。”
“梦机要员不凡呀,韩信的点将台也在那里。”
“这么说,你们明天就要开拔?”
“开拔是肯定的,但去哪儿还不一定,刚刚接到急报,板垣师团对庞将军第三军团发起冲击,临沂危机。”
“坂垣师团号称铁军,又有海军陆战队助力,庞军团长怕是顶不住。”
“庞将军名义上是第三军团军团长,其实就一个第40军,由他兼任军长,仅辖一个第39师,好在装备还可以,有山炮4门,迫击炮60门,轻重机枪660挺,掷弹筒200个,战马300匹……”
“佩服赵参谋,把庞将军的家底摸得门清。”
赵云峰打着哈哈:“作战参谋嘛,无论是敌是友,多多少少都要了解一些情况,对张将军用兵布阵也是一个参考。”两人说笑着走到大厅,梦菲碰到相熟的军官停下说话。赵云峰说到外面车子等着她,梦菲答应了。走出饭店,赵云峰觉得不妙了,吴老四、高勇智等十几号弟兄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赵教导,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这么好的地儿,请弟兄们进去搓一顿?”
“没完了是吧?要不是看在昔日弟兄的情分上……”
“情分你奶奶个头呀,”廖真真打断赵云峰,“谁跟你是弟兄?别以为有张将军护着就能了你了,弟兄们不吃这一套。”
“铁蛋,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儿,别跟着瞎起哄。”
“今儿个姑奶奶就跟着起哄了,弟兄们,上!”
弟兄们一拥而上,赵云峰见前路被封死,转身就往饭店跑。嗖的一声,吴老四撒出绳子,如拧麻花一样缠住了赵云峰,吴老四不急不躁,悠着劲儿拉拉拽拽,赵云峰像陀螺一样转了几圈倒下。吴老四收回绳子,刷的又撒出去,赵云峰恍惚中看到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迎面而来,一个翻滚掏出枪,李有才猛见赵云峰枪在手,斜刺着扑过来抢夺,冲撞之下手枪走火,击中跑过来制止的孙嘉谋。变起仓促,所有人都惊呆了。高勇智大叫一声,冲过来扶起孙嘉谋。
廖真真眼看着孙嘉谋被击倒在地,不由分说掏枪要毙了赵云峰,孙嘉谋大吼住手,命令吴老四下了她的枪。吴老四两边不得罪,下了枪又安抚廖真真:“妹子,不能就这样便宜了狗日的,咱有时间收拾他。”孙嘉谋忍痛放走赵云峰,高勇智背起孙嘉谋说:“快送副营长去医院。”吴老四把枪塞给廖真真,跟着车子去了医院。
副营长被打伤不是小事,尤其在大战来临的关键时刻。周天翼发泄了一通和廖真真去了医院,看到孙嘉谋缠满绷带的腿部,怒气冲冲道:“这姓赵的够歹毒,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你下手。”
“他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走火……没事儿,就划破了点皮。”
廖真真拿出一个苹果,用衣袖蹭蹭,递给孙嘉谋,说是去看熊太太。本来熊副师长要来徐州汇报台儿庄布防情况,李宗仁不放心,亲自到前线视察,熊副师长回不了徐州,托人捎来一些钱,熊太太暂时安顿下来,她会一些简单的包扎手术,留在军地医院做了一名义工。
周天翼没有说话,盯着廖真真背影离去。
“老大,我知道你心思,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
“他娘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上次那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在赵教导那个位置上,会不会也像他那样?”
“……你会吗?”
“我会。”
周天翼直勾勾看着孙嘉谋,一时无语。
“老大,在弟兄们眼中,赵教导是叛徒;在赵教导眼中呢……”
“那还用说,咱们全都是叛徒。”周天翼苦笑着说。
“一个营的人马,毕竟不是小事儿。赵教导事后请求处分,只是,大哥做的……过分,赵教导本意是想阻止咱们‘兵变’,想把咱们拉回来。不妨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处在赵教导的位置上,会怎样做?”
周天翼半响不语,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周天翼听出是廖真真,顾不上孙嘉谋,呼地蹿出去。眼前的一幕让周天翼震惊,廖真真抱起一名死去的军人,手里拿着一封带血的书信,哭得伤心欲绝,闻之肝肠寸断。死者脸上的血痕已经被擦去,看上去有些娃气,身穿的军装已经分不出颜色了。周天翼认出死者,身子一震,不觉呼道:“奎子兄弟。”
奎子是廖光义生前的警卫员,廖光义战死沙场,赤柴敬佩他是条汉子,了却他的夙愿,派人把奎子送到对面阵地。参谋长把5万现大洋支票交给奎子,派出两名警卫人员护送。奎子一行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南行,听说嘉山已经被日本人占领,四处打听特一营的行踪,风闻特一营随31军到了徐州休整,又折返徐州,不料途中遭遇劫匪。一番激战,两名警卫人员战死,奎子身受重伤跌落山崖,醒来后方知支票被抢走,好在廖光义的亲笔书信还在。凭着顽强的毅力,他拄着棍一步一步挪到了徐州,昏死倒地被艾窝窝和罗伯特发现,送到军地医院抢救。
廖真真没找到熊太太,看到艾窝窝急匆匆进出病房,跟着进去后认出了正在抢救中的奎子。廖真真扑在奎子身上哭叫着:“奎子,醒醒,我是铁蛋。”奎子还有一口气,他艰难地掏出带血的书信,叫了声铁蛋就去了。周天翼来了,艾窝窝不好再待着,和罗伯特悄声走出病房。守候在门前的罗松林说:“奎子是军座生前的警卫员,我们都认识,他是不是来给老大送信?”艾窝窝哽咽着点头:“我在一边看了部分内容,有些文字已经模糊不能辨认了……”
廖真真已经没有眼泪了,挨着奎子坐下,抚平奎子军装衣领,用手轻轻擦拭奎子面部。周天翼的泪水滴落到书信上,那泪珠眼看着变成红的了。
罗松林轻轻推开门,艾窝窝和罗伯特小心地跟着走了进来。艾窝窝挨着廖真真坐下,轻轻拍着廖真真肩膀。廖真真似乎没有察觉,依旧用手轻抚奎子的面庞。
安葬了奎子,廖真真心绪难以平复,寒风袭来,军旗猎猎作响。廖真真泪眼婆娑地仰望着军旗,恍惚中,她看到了父亲廖光义,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第56军将士,万马丛中,一面迎风招展的军旗冉冉而起,国民革命军第56军几个斗大的字号遮天蔽日,灿若红霞,夺目耀眼的光华照彻宇宙,宏大无边的响声震天动地。奇怪的是,廖真真听不到声音,所有人的呐喊空旷无边……
周天翼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伸手擦拭廖真真泪水。廖真真身子一颤,扑进周天翼怀中:“爹死了,第56军没了,就剩下弟兄们……和这面旗了。”
周天翼搂抱着廖真真,泪光闪烁:“……我对不起大哥,铁蛋……”
廖真真紧紧搂抱着周天翼:“天翼哥,别扔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