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休整期间,除了训练新兵,特一营老兵有一定的活动自由。李有才昨天寄回家几块大洋,手头不那么宽裕了,好在他还有门手艺,于是在街上支了个卦摊想赚个仨核桃俩枣。他瘦筋干巴长得老相,带上副眼镜就是个算命先生。幌子上“麻衣神相,未卜先知”八个大字出自刘世仁手笔,一盒骆驼烟换来的。在特一营,只要不违反“六大规矩”,周天翼懒得管这些闲事。
说话间买卖来了,一个看上去矮胖憨厚的中年人看了眼卦摊又走了。他是鼓楼区警察局长,绰号坐地炮,李有才哪会放过这等机会,摇晃着铃铛,对坐地炮不住地摇头。坐地炮本来懒得理会,看到李有才抽风的样子,不觉冷笑,李有才好像遇见了前世宿敌,拿起幌子就走,被坐地炮喝住。
李有才打量着坐地炮,说道:“来得快。”坐地炮问啥意思,李有才摇头:“去得也快。”坐地炮骂了句神经病,李有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客官,送你一句话,赚起钱来担子挑,花起钱来雪花飘。”说着收拾卦摊作势要走。
“来一卦。”坐地炮掏出一块大洋拍在桌子上。
“客官是求财还是求福?”李有才眯缝着眼问道。
“求福,求父母二老的寿限。”坐地炮分别报出两位老人的生辰八字。
李有才假模假样掐算了一番,闭上眼睛,微微伸出右手食指。
坐地炮心中暗暗惊奇,这算命的着实厉害,仅凭生辰八字就推算出母亲已经去世,看来是碰上高人了。“那算算老父亲的寿限吧?”坐地炮恭敬道。
“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子鼠、丑牛。”李有才打量着坐地炮的年龄,试探着,“……令尊属牛,73岁?”
“这人靠谱。”坐地炮对身边随从说。
“地辟于丑,而牛则开地之物也,故丑属牛。”李有才越发得意了。
高勇智分开人群,看到李有才假模假样的样子,笑得身子乱颤。
“至于寿限嘛——”李有才有些忘乎所以了,“这老话说得好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话一出口,他觉得不妙了,坐地炮已经拿枪顶上了他的脑门。这是他发病的机会,事实上他也没放过,眼看羊癫风就要发作,坐地炮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下了。
高勇智出手如电,一个漂亮的动作放倒坐地炮,抓住飞落的手枪。坐地炮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肚子被高勇智顶住,大张着嘴,不停地喘着粗气,李有才意识到救星来了,脑袋一晃又正常了。坐地炮的随从扑过来救驾,高勇智施展娴熟的拳法,干净利落地把他们放倒在地。在附近巡逻的一队警察冲过来,高勇智和李有才被团团围住。
坐地炮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给老子捆起来,押回警察局。”
李有才和高智勇被塞进汽车押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绰号马猴的小兄弟看事不好,撒腿跑回营地报信。弟兄们闻讯,顿时炸了锅。
吴老四一把抓过马猴,瞪圆了眼睛:“你亲眼看见的?”
马猴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不停地点头。
吴老四一把推开马猴:“娘的,这是欺负咱特一营没人呀。”
吴老四火上浇油,终于引发汹汹群情,周天翼和孙嘉谋有事外出,军衔和威望仅次于孙嘉谋的刘天童也不在营区,罗松林一声集合的笛声,几百号人迅速集结起来,没有动员,没有号令,所有的弟兄连同炊事人员倾巢出动了。
坐地炮没想到抓回来的是两位军爷,虽然高勇智早就亮出特一营的牌子,但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李有才被折磨得受不了了,说他有名帖。坐地炮冷笑道:“有名帖也他妈是假的,狗日的,骗到老子头上了。”高勇智忍受不住疼痛,一头撞倒坐地炮,几名警员扑过来,扭打成一团。
“闪开,老子毙了这混毬。”坐地炮拔枪就要对高勇智开火。
“……局座,”一名警员慌慌张张跑来报告,“两百多号军爷……围了警局。”
一片房瓦从窗前落下,发出一声脆响,越来越多的瓦片飞落下来,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坐地炮不由看向窗外,他知道事儿闹大了,惹了不该惹的人,马上放人还好说,晚一步怕是好端端的警察局就被拆零散了。当他陪着笑脸,连称误会,亲自把李有才和高智勇送出来时,他看到了杀气腾腾如森林般茂密的枪林,有飞鸟掠过,郑三炮抬手一枪,飞鸟哀鸣着跌落在坐地炮脚下,临死还乍煞着翅膀扑棱了一下。
坐地炮被裹挟到特一营营地后,越想越后怕,暗思要想活着离开,唯有破财自救了。很快,一个厚重的皮箱把坐地炮赎了回去。弟兄们每人分到了一块大洋,作为受到惊吓的补偿,李有才和高勇智每人得到了十块大洋。得到实惠的弟兄们口风都很紧,直到滕县战役结束,周天翼才无意中知道此事。
高勇智藏好大洋,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半仙兄弟,当初坐地炮要你算算他父母是死是活,我看你伸出一个指头,那小子还信了,怕不是蒙的吧?”
“天机不可泄露,好好琢磨吧。”李有才故作高深。
“诗人兄弟,咱特一营就数你有学问了,给破解破解?”高勇智谦虚地讨教。
“有学问谈不上,多念了几天书罢了。老话说虾有虾道蟹有蟹路,半仙兄弟在这行修炼日久,这路数怕是不好对付。给弟兄们讲个故事吧,古时候有三个读书人进京赶考,路过一高山,听说这山上住着一位半仙,能推算一个人的功名爵禄,于是就上山去求教。半仙老远看到来了三个人,便模仿老和尚打坐的样子,假装闭目养神。当三个读书人说明来意后,半仙伸出了一个指头……”
“啥意思?”吴老四不由伸出右手食指端详着。
“天下还有难倒老猫兄弟的事儿,好好琢磨琢磨。”刘世仁坏笑着说。
“我的娘唉,也太邪门了吧?”吴老四醒过味来,“要是一人考中,就表示只考中一人;两人考中,就表示其中有一人没考中;三人都考中,就表示一齐考中;三人都没考中,就表示一块落榜了。”
“其实,这是一个固定的套路,算命先生指望这个活着呢。”刘世仁总结道,“若母亲去世,可以理解成父亲活着,反之亦然;若双亲都健在,那就是一个也没走;若父母都已经去世,就是都走了,一个也不在了。”
“太有才了,诗人兄弟,干脆改名叫刘有才得了。”吴老四笑着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