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偌大的柳家后院，被奇花异草围绕着的小亭边上，柳凝絮依然穿着一身最爱的白衣，如同谪仙般，轻柔的挽着身旁中年男子的手，一边赏花漫步一边柔声问道“明明都过去一个月了，那人怎么还昏迷不醒？”
“此事确实奇怪！”柳如是沉吟片刻，摇头说道“那小兄弟虽然筋脉尽碎，此生此生沦为废人一个。可毕竟抢救及时，性命早已无碍。按照常理来说，经过一段日子的调养，也该醒来了。”
“唉。那人也着实可怜。”柳凝絮轻叹，拨去垂下的青丝，柔声道“只因一时饿极，忍不住偷了一个馒头，就落得如此田地。”
“当真如此么？”柳如是拂袖，孤身走到亭子内，双手按在栏杆上，沉声道“可依我看来，那小兄弟的伤势，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全身上下的大小经脉全部断裂，骤眼看去像是被蛮力撕裂。但不要忘记，那逞凶之人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不像武者，识驭力之法，更不懂任何武技。而人的经脉，是人体内最为坚韧之物，又岂会因为几下不轻不重的攻击，就轻易的被破坏？”
“怪就怪在，事实就是如此。”
“若，非让我对此事作出一个解释。只能猜想，那小兄弟，是否在许久之前，曾是一名武者，因在某一场斗争中不敌他人，重伤逃到渝州城。在伤势未好转前，又与歹人发生冲突，导致伤势加剧，经脉尽碎？”
“罢了，多想无益。”
“种种一切，种种因由，唯有等他清醒过来，才能问清楚了。”柳如是似是累极，吐出一口浊气后，开始拖着脚步，来到亭子中央石凳边上，坐了下来后，回首说道“对了！三天之后，爹要出去一趟，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柳家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爹？您是打算前往江都，参加武塔举办的‘珍宝大会’？”柳凝絮眉头一皱，而后不解问道“您不是曾经说过，这‘珍宝大会’虽明面上是借此机会，让众世家汇聚一堂共赏家中珍藏的宝物，增加世家间的友谊，可实际上就是一场鸿门宴，能不去就不去吗？”
“狼子野心，自然众所周知。但事到如今，无论其他世家会如何抉择，我们柳家是不去不行了。”柳如是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无奈说道“柳家虽身为最古老武道世家之一，声名在外。可自从你爷爷失踪后，便如受到了什么诅咒，开始走下坡路，日渐式微。”
“这么多年来，除了我之外，家中众子弟虽有百人之多，可只有柳阳一人成功磨骨。而武塔，虽然只是一个新生势力，可摆在明面上的实力，早已超越大部分古老武道世家。”
“偏偏江湖，是一个依靠自身实力，才能存活下去的地方。什么名声，什么历史，什么朋友，都是一堆狗屁而已！”柳如是苦笑，自嘲道“武塔塔主再三以书信相邀，若是我们柳家坚持不去，一旦触怒了武塔里的那群疯子，以我们柳家现在的实力，若是他们想做些什么，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爹！其实你可以.........”
柳凝絮正欲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乍闻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连忙咽下已经到了嘴里的话，立刻回身一望究竟。
“老爷，小姐。”
眼见柳凝絮回身，紫儿慌忙停下脚步，朝着两人躬身一拜后，埋首说道“小姐救回来的那名乞丐，已经醒过来了。”
.........
柳家客房内。
被裹了一身白纱布，如成为一个木乃伊的小乞丐，虽已醒来多时，看似早已恢复清明，可他的双目始终无神，一直怔怔的看着床顶，一动不动。
“这是，哪里？”良久后，待得瞳孔汇聚后，他突然吐出这一句话，如在自问。
“这里是渝州，渝州柳家。”就在此时，一把陌生的男音从客房外悠悠传来，恰好为小乞丐解答了心中疑惑。
小乞丐蓦然一惊，正欲抬首望去之际。客房大门已被推开，更有一男子进入房中。来者瞄了一眼显得茫然无促的小乞丐后，眉头轻轻一撇，随后淡淡一笑，点头说道“我叫柳如是，是渝州柳家的家主。”
“渝州？柳家？家主柳如是？”
眼见这突然闯进房中的陌生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便安静的坐在一旁，再没其他动作后。小乞丐慌乱的心稍稍稳住，思索了片刻后，又将这三个陌生的名词重复了几遍，似乎想借此从空荡荡的记忆中找出丝毫痕迹。
但最终，小乞丐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印象。”
“你不知道柳家，没关系。”对于这个回答，柳如是显然没有感到意外。再次瞄了小乞丐一眼后，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倒出一杯温热的茶水，小酌一口后，随口问道“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赤炎。”小乞丐下意识的开口，可回答之后，眼中又出现了浓郁茫然，继而低声自问“赤炎，真的是我吗？”
“那么，你来自哪里？”柳如是眉头紧锁，忽而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我，忘记了。”
看着逐步逼近的柳如是，小乞丐双眼深处再次浮现出一抹茫然，喃喃说道“我只记得，我叫赤炎。其他的一切，我都想不起来了。”
.........
柳家客房外。
柳如是刚刚关上房门，还没有转过身子，便听见身后传来一把熟悉女音，忍不住哑然一笑后，似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立刻绷紧脸色，慢悠悠的回过身来。
远远看见柳凝絮后，他轻咳一声，问道“凝絮，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看见父亲脸色如此沉重，柳凝絮脸色骤然一凝，连忙快步跑到柳如是身旁，问道“爹，那人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会这么难看？”
“唉！”柳如是偷偷瞄了柳凝絮一眼后，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又走了几步后，才沉声答道“那小兄弟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一听此言，柳凝絮脸色顿时大变，似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腰肢一扭，就要朝着客房的方向匆匆过去。可没走多远，听到身后柳如是肆意的大笑声，她才醒悟到，方才的一切只是父亲的戏言。
当下俏脸一红，轻跺地面，再次问道“爹，他到底怎么了？”
“我家凝絮真是菩萨心肠啊！”柳如是止不住脸上笑意，拉过柳凝絮小手，一边走一边笑道“爹刚才说的话，并不是戏言。那小兄弟的情况着实不容乐观。但，并不像你想的那般，有性命之危！”
“或许。”柳如是沉吟片刻，说道“因为那小兄弟本就身体虚弱，又被那凶恶之人击中了头颅，导致天灵受损，忘记了大部分的记忆。”
“天灵受损，忘却一切，对于我们武者而言，也是极其难办之事。”
“更何况，那小兄弟经脉尽毁，此生恐怕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再遭此劫难，连家在何方也不记得了。”柳如是摇首叹道“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健康的体魄，想要好好的活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那恶人当真可恶，幸好已被官府抓捕！若不然，日后也不知会不会有他人遭到毒手！”柳凝絮啐了一口，抬头问道“爹，既然那人已然失忆，又是残疾之身，在外面已难以生存，倒不如将他留在柳家，做一些粗浅功夫？”
“这样也好。”柳如是思索了片刻，终究点头说道“我柳家虽已大不如前，可毕竟身为武道世家，最为讲究仁义道德，侠者风范。无论他有什么过去，这小兄弟既已经进了我柳家门，那我们柳家自当为他谋一条生路！”
“若任他在外面流离，倒不如当初就不去救！”
“凝絮，就按你说的做吧。”柳如是笑道“待他康复，可以独立行动后，便吩咐紫儿领他去见方大伟，给他一份差事吧。”
.........
柳家客房内。
待得柳家父女远去，小乞丐似恢复了原本的状态，静静的平躺在床上，双眸始终呆呆的看着那一成不变的床顶。可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瞳中存在的浑噩，与初醒时相比，似乎减少了一丝。
直到奉命在房外偷偷监视的侍女也悄悄离去了，小乞丐才长吁出一口浊气，努力的用双手撑起裹得厚厚实实的身体后，背靠在床边上，低声喃喃“渝州，柳家，柳如是。不是我有心隐藏，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甚至，对他之后所说的一切，我也没有任何的印象。”小乞丐摇了摇头，道“我只记得，我叫赤炎。”
“可是。”
“赤炎究竟是谁的名字？”小乞丐眉头紧锁，似在努力思索‘赤炎’这两个字的由来。可此时此刻，他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无论他如何努力，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我应该不是赤炎吧？”
“罢了。”苦思无果后，小乞丐极其纳闷，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头颅，赌气般说道“反正话已出口，今后我就以‘赤炎’为名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