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瑶昏睡了足有三个时辰,等她从那段痛苦无助的记忆中醒过来时,已是半夜三更。
屋子里昏黑阴冷,顾青瑶往屋子里望了望,唯有刷着白灰的墙壁边上摆着一张缺了一角的木桌,上边搁着一盏豆大火苗的油灯。
借着微暗昏黄的灯光,顾青瑶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口处余痛未消,盖在身上的棉被冰凉发硬,身下硬邦邦的床板硌得人生疼,从破旧窗子灌进来的寒冷夜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有多少年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了?她从有记忆开始就效力于组织,在成为正式的间谍之前倒是经历过严酷的训练,可是这个顾青瑶不过十三岁,确要过着这般非人的生活,那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顾青瑶双手攥成拳头,平日里那双暗淡的黑色眸子在昏黄的光线中闪着让人胆寒的亮光,这世上没人能这般欺辱她却不用付出代价。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碧莲推门而入,见顾青瑶醒了过来,赶紧把手中端着的东西放下跑了过来。见顾青瑶坐在床上,精神尚可,遂说道
“小姐,奴婢煮了一碗米粥,您趁热吃了吧。”
说着转身把桌子上的青花碗端了过来。
碗里的米粥冒着白色的热气,粥里的米粒却少的可怜,米汤清亮地能照出人影来。
“先放着吧,我现在还不饿。”
“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呢,奴婢不管,您一定得把它喝了。”
碧莲嘟着嘴,拿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口米汤喂到顾青瑶嘴里。
不一会儿功夫,碗里就见了底。
碧莲见她把粥喝完,心满意足地把碗放回桌子上。
顾青瑶抬眸瞅着碧莲还没长开的小脸,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感动,她伸出手来摸了摸碧莲的头。
“小姐?”
碧莲一脸的惊讶。
“傻丫头,你照顾我这么久,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
碧莲一脸懵懂,满是不解。
“那些人欺负我们这么久,你难道不想报仇?”顾青瑶问她。
“如今府里当家的是谢姨娘,国公爷又素来对您不喜,哪里有咱们报仇的余地?”
“怎会没有,凭地位权势算什么本事,我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能让她们生不如死。”
顾青瑶盯着屋子角落里放着的一盆金黄色的奇异花种,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次日清晨,顾青瑶从满是花种的院子里挑了两盆白丁香,又把屋里的那盆金色的花搬了出来。
“小姐,您让我把这花搬到院子里做什么,夫人说过这花带毒,不让随意动的”
碧瑶在身上裹了一件厚衣服,脸上蒙着白布,生怕碰到这剧毒的花。
“怕什么,这花只有花瓣带毒,而且晒干了碾成药粉才会有效,不会毒到你的”
顾青瑶从碧瑶手中接过灰黑的泥瓦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
两人将金波旬花的花瓣取出,放在院子里暴晒了半晌,碾成粉一点一点地洒到了那两盆白丁香的土壤里。
细细的粉末在黑色的土壤里没有半分痕迹,顾青瑶拍了拍脏兮兮的手,满意的勾了勾唇,弯弯的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冷漠。
“小……小姐,这样……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碧瑶大大的杏眼恐惧地盯着那两盆白丁香,万一被人知道可就不得了了。
“怕什么,这毒又不会死人,只是教训她一下而已。”
顾青瑶看也不看那两盆透着妖异的白色丁香,兀自进屋去了。
“小姐,你等等奴婢”
碧瑶越看越觉得这两盆花无比诡异,心里又十分心虚,落荒而逃地跑进了屋里。
“明日她们让她们把那两盆花搬走就可以了。”
顾青瑶坐到一块破损发黄的铜镜跟前,小拇指沾了敷脸的****一下下地将脸上已经开始发黑的指印遮了起来。
“小姐,您把伤遮起来不就没人知道您被三小姐打了吗?”
碧瑶怒瞪着眼睛,作势要抢顾青瑶手中的****。
“我不把伤遮起来就有人心疼我不成?”
顾青瑶两三下就涂的白白净净,照着铜镜满意地一勾唇,却啪地一声把那块已经破烂不堪的铜镜摔地粉碎。
“小姐!”
碧莲被吓了一跳,往后猛退了几步。
顾青瑶冷着脸转身就往外走,碧莲回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
宜香居的门口,往外走的顾青瑶带着碧莲和来的一个粉衣丫鬟碰个正着。
那丫鬟一抬眼看到顾青瑶,连忙停住脚步行了一礼。
“大小姐,宫中有谕旨到了,老爷让您去前院接旨。”
顾青瑶修长的黛眉一挑,冷冷回了一句“知道了”就走了出去。
那粉衣丫鬟被晾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柔美的眼睛望向顾青瑶瘦小挺直的背影,十分地惊讶。
碧莲小跑着跟在顾青瑶后面,苦着一张脸。
“小姐,那可是老爷身边的柳冰姐姐呀。”
“不过一个奴才而已,你怕她做什么?”
顾青瑶扬着头目不斜视,也不理那些路过的丫头婆子的目光。
好一会儿的工夫,终于到了前院。
大堂里庆国公府的主子们悉数到场,传旨的公公一身暗红色织锦宫服,年纪不大,颇有些气度,他脸上挂着笑,见顾青瑶已到,就开始宣读旨意。
“皇后娘娘懿旨,兹有顾氏长女,柔嘉贞顺,性资敏慧,瑞王长子,轨度端和,克佐壶仪。金玉良缘,佳偶天成,令择吉日完婚,”
宣旨完毕,顾家众人俱叩首谢恩,红衣太监将明黄织锦的圣旨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送到顾青瑶的手上。
“恭喜顾大小姐结此良缘。”
红衣太监依旧笑眯眯的,顾青瑶抬眼看他,年纪不大却十分的深沉。
顾青瑶眼睛一弯,方才还寒冰似的脸上已是盈盈笑颜。
“劳烦公公,小女谨遵懿旨。”
顾青瑶双手恭谨接过圣旨,屈膝一礼,动作行云流水,行事落落大方,红衣太监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笑着转身向顾濂和谢氏告别,两人几番挽留,红衣太监都笑着推辞,带着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去。
顾青瑶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圣旨,想着这莫名其妙的婚约,挑了挑眉,她转过身,正对上顾濂和谢氏。
顾青瑶略施一礼,挡住了顾濂的去路。
“你这是做什么”
谢氏皱了皱眉头,不悦地睨了顾青瑶一眼。
“女儿自是有话要说。”
顾青瑶冷冷一笑,方才泛着笑意的脸上又变得冷若冰霜。
“你要说什么?还不快说”
顾濂冷声训道,他盯着顾青瑶冰冷的脸,心里莫名有些发堵,虽然他已经知道顾青瑶痴傻的病好了,却也想不到她竟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毫无畏惧的目光让他不禁忆起自己已经死去的妻子。
“父亲见谅,女儿确实有急事,女儿那宜香居实在破烂地不成样子,所以想换个住处,而且平日里连碗米饭都见不得,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女儿想着若是父亲不介意,让女儿换个院子如何,还有,让女儿吃顿饱饭又如何?”
顾青瑶当着整个屋子里丫鬟小厮的面,昂首挺胸,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她的话不似请求,更像是冷冰冰的质问。
谢氏闻言,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顾青瑶,恨不得在顾青瑶的身上戳出两个血淋淋的洞来。
“你这丫头,休要胡言……”
谢氏想要辩驳,却被顾青瑶一口堵了回去。
“我有没有胡言大家心里清楚,这府里人人都知道我顾青瑶是个傻子,猪狗可欺,命如草芥,我过得什么日子,这里站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父亲您也十分清楚。”
“你……你胡说什么,顾家何时亏待过你”
顾濂脸色发青,恼羞成怒地瞪着顾青瑶。
“女儿十分了解父亲,父女情意对您没有半分用处,您这辈子要的就是个脸面,女儿要是一直这般窘迫,可不在乎丢了您的脸,这京城里的人嘴里的话您是知道厉害的,我的要求也不过分,只是想过个好日子而已,庆国公府也不缺我这点银子,况且我还有母亲的陪嫁,对了,我母亲的陪嫁在何处?父亲您是知道的,私吞女方陪嫁可是要吃官司的……”
顾青瑶声音沁凉似冰,没有一丝温度,她平平静静地说着,没有一毫情绪,好像所说之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她半眯着眼睛,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简直是个怪物,从前是个傻子,现在又是个怪物,顾濂气的要吐出血来,他狠狠地瞪了谢氏一眼,“你……去给她安排,把她娘的陪嫁都交给她,她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
顾濂捶了捶胸口,愤愤然拂袖而去。
“老……老爷,那陪嫁……”
谢氏失声叫着,拼命挽留,可顾濂头也不回,根本不想理她。
“好了,谢姨娘,我现在告诉您,我要搬去孤宁居,还有,我娘的陪嫁还请您早早完数奉还”
顾青瑶一字一句地说完,仰着头转过身,冷冷的脸上又出现了笑意,她冲着屋子里的人笑笑,翩然而去,只留下谢氏在那里恨恨地咒骂着她。
……
顾青瑶沿着花园里的石子路慢悠悠地踱着步,碧莲低着头沉默地跟在身后,身旁经过的丫鬟婆子全都悄悄绕的远远的,没有一人敢来接近。
“这些人还真是,往常可没见她们这般怕我。”
“小姐,您还说,今天您,……您那是做了什么呀?”
顾青瑶停下脚步,冷笑一声。
“如果我不这么做,就得永远住在那个破烂房子里,难道你欢喜?这件事原本就不那么难,父亲最好脸面,除非他敢把我杀了,不然我拿这个威胁他绝对管用,这样不是更好吗,从今以后咱们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可是以后老爷会更厌恶您啊。”
碧莲一脸的伤心,顾青瑶却只觉得十分好笑。
“咱们又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你难道忘了,我是要嫁人的”
顾青瑶想起那个婚约,心里开始暗暗盘算。
“您……那个婚约也是坑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瑞王厌弃长子,至今未奏封世子,您嫁过去日子只会更难过!”
原来如此,皇后娘娘还真是闲的慌,这一桩婚事,又是成全了多少阴谋?
顾青瑶抬头望了望澄蓝的天空,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她只要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有输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