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聂在慌不择路,也没路可选,深山老林里哪有什么路,所以没跑几步就被跘倒了,一个马扑趴倒在地。
这么一摔,让王聂注意到一个问题,深山雨夜,伸手不见五指,王聂什么都看不到,要是跑进丛林深处必然迷路,不知何时才能转出来,可是他看不见,别人不也一样,所以王聂索性就这么趴着,借黑暗隐藏自己。
后边,少女那几个手下也追了出来,但眼前乌漆墨黑的,哪里还看得到人影,只有雨声簌簌,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他们也知道这么一瞬王聂必然走不远,就躲藏在附近,但他们认为王聂是杀人凶手,这样的黑夜里贸然钻进树林恐遭黑手,迟疑着不敢追下去。
其中一人打了一个手势,另外几人点了点头,手握兵戈,分散成扇形慢慢走进树林。
王聂听到脚步声,心都提到嗓子眼,他知道这些人跟了进来,可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到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位置,这会要想再逃也是不可能,稍微一点声响都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到时候刀剑加身,必死无疑。他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听天由命。
或许是天意,是王聂这厮坏事没做尽,老天不肯收,那些人找了两遍,第二遍王聂甚至感觉到有只脚就踏在自己耳边,可还是没能找到他。
这或许真是天意,他们人手太少,做不到每一寸土地都踏一遍,暴雨又让他们无法燃起火把,王聂又倒霉的摔倒在一株荆棘上,黑暗中被荆棘刺伤后,搜寻者本能的避开了。种种原因,让王聂逃过一劫。
天色太暗,找了两遍都没任何发现,再找下去也只能是徒劳,虽不甘心,但也只能放弃。几人回到任云的屋子。
听到关门的声响,王聂颤抖着松了口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已经虚脱了,等有了点力气,王聂尽量不发出声响,慢慢的爬了起来,没有立刻逃跑,黑暗里无处可逃,乱跑一气,结果要么迷路,要么失足摔死,王聂不想死,也没时间可以浪费。
为避免被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王聂缓缓后退,拉开与屋子的距离后,又从另一个方向靠近,借着木屋里漏出来的微弱光芒,王聂数清了拴在外边的马匹,加上王聂自己的那一匹,一共七匹。刚才在屋子里搏斗的时间虽短,王聂好歹也知道对手有几个,五个武者,加上那少女一共六个人,与马匹数量相符,看来是没有第七人了。
数清马匹,王聂又摸着黑,小小翼翼的穿过山谷,跑到对面的山腰处蹲着,没有避雨的地方,王聂只能折几叶棕叶顶在头顶。
雨下了一夜,王聂也蹲了一夜,漫长又难熬的一夜。太过疲倦,王聂在雨中睡了一会,醒来后只觉得浑身发热,头脑昏沉,王聂暗叫糟糕,自己染上风寒了。天亮后更加严重,他浑身酸痛无力,脑袋也开始针刺一般的阵痛,这是病情转重的表现。要是再不换下这一身湿衣服肯定会病死。王聂开始急了。
好在少女一行人也似乎没那么多时间,任云的房子里还有他一家人死状恐怖的尸体,想来一个少女也不会想和死尸多呆,所以天一亮,他们就有了动作。
他们牵了马,穿了雨衣,沿着泥泞小道往山外走,走了几步,那少女又折返回去,解开了王聂那匹马的缰绳。这里是山区,野兽横行的地方,一匹被拴住的马很快就会被吃掉,看来这少女还挺善良。
谨慎起见,王聂一直尾随他们来到山口出,亲眼看着他们出了山,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又看见自己那匹马,老马识途,居然沿着小路自己走了出来,王聂这才松了口气。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马根本走不出去,何况王聂还染上了风寒,在这个时代里,风寒可不是小毛病,十个得风寒的人,有六七个会死,王聂可不想做那六七个中的一个。
可是欣喜的王聂很快就感觉不对。
既然要放马,为何马鞍马辔都不取下,这不合常理,只是那个少女没想那么多吗,可是这个借口王聂无法说服自己,他就是感觉不对,却找不出别的理由来,而心脏不停的撞击胸腔,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没有冒险的必要,王聂忍耐着,又退回到灌木丛里,躲到一株茂密的黄栗树下。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对面山头突然有了动静,一个人从山上走下来,而且紧接着,山口和山谷内,就连王聂背后的山坡上都走出下一个人,王聂脊背发凉,同时也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会感觉不对劲。既然他们认定王聂是杀人凶手,并且想杀了王聂为任云报仇,那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直接离开。
从四个方向出现的四人,又聚到马匹周围,若是王聂刚才去取马的话,这时候自己铁定已经被包围了。几个人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王聂没听见,但看到他们取下马鞍和马辔,丢到路边,拍了拍马脖子,似是告别,这才出了山谷。
吃一堑长一智,王聂现在更不敢贸然现身,他跑到山口,看着他们上马走远,这才回到山谷,重新整好马具,牵马上了大路。
这是一条山路,修在半山腰,一边是高山,一边是山沟,王聂犹豫了一下,谨慎起见,他又牵着马下了山沟,藏好马后爬上了山沟对面的一座山,此处可以看到山背后的景象,果然,山背后,那少女和两个手下就藏在山后,另外两个在躲在前边的密林里,剩下一个在山顶放哨。王聂要不是刚才犹豫了一下,又是被包抄的下场,冷汗直流的同时,王聂也怒了,这还有完没完,他跳出来破口大骂“大爷的,你们是不是有病啊,没完没了啊,让不让人活了,都说了我没杀人,你们这些疯子,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想杀人,我招谁惹谁了我”
风雨声太大,少女一行人听不大清楚他说的什么,却也听得出他在骂人,计划又一次被识破他们也没想到,愣了一刹。然后那少女也说话了“淫贼!如此残忍,连小孩都不放过,简直令人发指,我龚秀菱对天发誓,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王聂爬了半天山,又喊了那么一大段话,这时有些气喘,听了龚秀菱的话,怒不可遏,扯着嗓子大吼“来啊,我等着”
隔着山沟,谁也奈何不了谁,龚秀菱气不过,一抽坐骑,愤愤离去。王聂也下了山,取了马,换了一条路。一夜雨水早就清洗干净狼群的痕迹,已经没必要继续走这条路。
药金一带已经是王聂熟悉地区的极限,过了药金,王聂只有模糊的印象,但方向还能勉强把握,绕了些远路,避开龚秀菱,总算是到了青塘县主城,青塘城。
青塘城比黄杨大得多,是后者的数倍大小,也热闹得多,就算下着雨,大街上也有许多撑伞的行人。城中本不准骑马,但王聂病情严重,半死不活的哪里还走的动路,落汤鸡一般的模样也很让人同情。那个守城门的军士也好说话,不但没把王聂扯下马背,还给王聂直了一个医馆的方向,王聂谢过后催马前行。
一路上倒也遇到了几家医馆,挂着大大的秀金边的“药”字,但那装潢华丽得好似花楼,王聂一身湿衣,人家怕他没钱,王聂卖西瓜的时候虽说发了点小财,但那点钱根本不够人家的胃口,连续被赶了出来。
王聂也有些火了,想当初在黄杨的时候,每次打架弟兄们受了伤,去的都是黄杨最好最贵的医馆,当然了,还不用给药钱,几十号弟兄,就说赊欠记账,那老郎中也不敢说什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是不是带着弟兄们打一架的王聂一直都不认识牛大夫。
可青塘毕竟不是黄杨,容不得他横着走,所以他顿时生出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凉感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受人指点,王聂终于找到了一家巷子里的一家草药铺,草药铺生意冷清,在王聂看来完全是因为药铺里的郎中太年轻,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人们总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总结一下就是年轻人经验不足,老人经历多了,经验足,技术必然精炼。这是人的固化思维,也是为什么算命先生和郎中都是老人的原因,因为人们相信经验。吃错药是会死人的,求医问药是把身家性命交托以人,谁都会慎重。但王聂没的选,而且他认为有些时候年轻人比老人靠得住,因为老人经常会倚老卖老,哪怕开了错的处方他们也不会承认,甚至他自己都发现不了,因为人们盲目的相信他的同时,也经常会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经验,久而久之到了自信过头的自负地步。而年轻人既然敢出来行医,在明知别人不信任自己的行当里抢饭吃,这人必然是有真材实料,而且他们也知道自己经验不足,看病抓药的时候也会更加谨慎。
这个小大夫技术如何王聂还不得而知,但人还不错,不但收费便宜,还把自己的衣服借给王聂,可怜王聂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换上了一身干衣服。
顾不得烫嘴的喝下一碗药汤,那小大夫又给王聂搬来一个火盆,麻木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
“小大夫,多谢了”近乎劫后余生,王聂由衷感谢。
那小大夫笑了笑“我姓文,叫文敖,你大夫就大夫,不要老是加个小字”
王聂笑,这文敖很是有趣,至少不是牛大夫那种棺材脸“那么,文大夫,多谢你了”
“不用谢给钱就行”
“你一个济世行医的大夫,整天把钱挂在嘴边真的好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只要给钱,这大夫我不做都可以,我推磨去”
两人鬼扯着,文敖又拿出一个针盒,王聂也褪下衣服,露出肩膀来,他的肩膀上有一条长口子,是利器造成的,应该是昨夜在任云屋子里打斗的时候造成的,当时情况发生得太快太突然,王聂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一夜雨水浸泡,伤口边缘发白发泡,如嘴唇一般张开,看着很是可怖。
文敖取出针线,先在水壶里煮一遍,又用胡麻油灯烧干银针,然后开始帮王聂缝合伤口,说真的,很疼,王聂一会龇牙咧嘴,一会大口吸气。
因为风寒的原因,王聂虽说疼得半死,身上却没有出汗,倒是因为不停吸气,吹干了嘴皮。缝好之后,文敖又敷了药膏,裹上一圈棉布,王聂终于可以躺下了。
“文大夫,现在是不是要收钱了”王聂调侃道。
文敖收拾着针线盒说道“钱是肯定要收的,不过我现在没什么生意,你可以多躺一会,当然,这床还是要收费”
“你这大夫,掉钱眼里了”
扯皮扯够了,王聂也开始问正事“文大夫,我问一下这青塘附近有些什么村子大路之类的”
文敖一愣“你问这个干嘛”
王聂早就想好了理由“我哥在玉丰当镖师,最近家母病重,怕是熬不过去了,我就想让他回家见见老母最后一面,可是到了玉丰才知道,他已经走镖去了,而且去的是胡县,这一来二去的少说也要个把月,我怕家母等不到那一天,就想来追他,把他带回去见见家母,可是城中并没有找到他们,我就想是不是他们走小路,错过了,故来问问文大夫附近的路线”
文敖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兄弟,你这理由下的血本是挺足,但还是太假了点”
谎言立马就被拆穿,这速度快了点,王聂有些没准备好表情“怎么说?”
文敖得意笑道“别说青塘一县,就是整个西南都多少年没出过土匪了,哪还有走小路的镖师?”
王聂一愣,土匪也要吃饭,西南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这土匪抢谁去。
“虽然不知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我一个卖药的可管不了。实话告诉你,这青塘附近大路小路多得跟蜘蛛网似的,你要找人那还是别想了,不过……”文敖突然卖起了关子,抬着茶盏慢条斯理的喝着。
“要加钱你就直说”
文敖立马被茶水呛得半死“我有那么贪财吗?”
王聂没好气道“可是很容易误会啊,得了,快说”
文敖气得把茶盏一丢“你这是求人的样吗?”气归气,文敖还是说告诉王聂“青塘路是多,但是只要是往北,所有的路都会通往同一个地方,就是绿袍关,你要找人,只需守在那里,肯定就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