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大司徒一剑直捣黄龙,剑刃错开锁链冲着廖太岁的心窝就是一扎!”
“噗,血喷出老高。”
“廖太岁仰天栽倒。。。”
说书先生依旧在侃着半真半假的江湖传说,司徒的思绪也回到了现实。
“这廖太岁死后,大司徒留下的画像落到了侯夫人手上。这侯夫人也是识货,将那画作卖了个好价钱。后来这幅画几经辗转,每次转手,标价节节攀升。最后一次转手时是一品轩买下,售价纹银一千二百两,倒是比当初杀人的酬金还要高了。”
说到这,那先生曲起三根手指摇了摇,又说道:“整整三年,每个月都有一名江湖大豪身死,现场都留下一幅画像。杀人画师之名传遍大江南北。”那每一幅杀人遗像也卖的越来越贵,一幅《夜莺浴雪图》整整卖出了黄金三千两。”
说书先生又顿了顿,抿了口茶,然后惊堂木重重一拍,继续讲道:
“想必各位一定好奇,这位大司徒三年间屠戮江湖豪杰所谓何事?”
“有一个传说,你们或许听过,那就是试剑天下!”
“单人只剑,游历天下,会尽四海豪杰。。。”
“哇!”小月饼捂着小嘴做惊讶状。
司徒在一旁解释道:“试剑天下起自春秋,当时列国纷争,侠客义士辈出,曾有一位奇人,携剑一口,周游列国十四载,历遍万水千山,战遍九州豪杰,所向无敌。时人敬服其剑术超凡入圣,称之为剑圣。”
“这位前辈纵横列国的传奇为后世所推崇,以至于每一代都有人踏着他的足迹追寻剑道极致,这条道路就叫做试剑天下。”
“年复一年下来封圣的人逐渐多了,后世为了区分就将那位前辈敬称为剑宗。武之极,剑之宗。剑圣总有,但剑宗千百年来只有一个。”
小月饼双手托着下巴,听的似懂非懂的样子。这时一阵喧哗传来,司徒皱了下眉头。
“大司徒还有一个罕为人知的癖好,恋尸!当初有名的夜美人女侠夜莺被杀死在雪夜里。尸体被发现时衣衫凌乱,几乎不能遮体,那艳尸处还有一副画像,就是司徒实施奸杀的佐证。传说大司徒惯常先杀再奸,也有时先奸后杀。。。”
司徒皱眉看着说书人在心里叹气:好个江湖骗子。人啊,就是这样。同时赶忙扯走了小月饼,口中解释道:“少儿不宜,你别听。”
小月饼挣不过司徒叔叔,只能一边不舍的回头张望,一边坚定的反驳司徒叔叔的说辞,“人家不小啦,过年就十二了。”
听罢评书,司徒带着月饼继续观览京师风物,所谓上京二十四景,向来是文人墨客汇聚所在。此时司徒和小月饼随着人流走上一座石桥,桥柱皆青石为之,雕镌海牙、水兽、飞云等形状。司徒手拍栏杆,笑着向小月饼解说此桥的来历:“这就是上京二十四景之一的州桥明月。因为朝中大臣奉旨出京巡抚一州时都要摆出车驾持节通过此桥,就被人叫做州桥了。你看这川流不息的人群,到了晚上,两岸酒楼里升了花灯,笙歌一起,歌舞不歇才叫热闹。大概二十年前,曾有一位姓冉的刀客迫于生计,在这里当卖祖传宝刀,结果还吃了官司,最终落草为寇。”说罢又长吟道“两岸夹歌楼,明月光相射”。小月饼继续眨着眼睛,露出一副懵懵的神情。
下了州桥,绕过喧嚣的户部巷便是以书画古玩著称的昙华巷,其间小月饼的肚子又祭了好些鲜花饼。司徒带着月饼先后行经贩售字画的闲竹苑、经营明器的藏舍、销卖文具的帛雅轩,每每司徒称赞什么东西颇有水准,小月饼头点个不停,而司徒若是贬斥哪些东西粗制滥造,小月饼同样把小脑袋点个不停。于是司徒叔叔心情大好,至于小月饼眼皮打架,哈欠不止就不予考虑了。
宝津阁内,司徒仍按惯例小声给月饼指摘展卖品的种种瑕疵,指到一副美人惨死的画作却为之一顿。这一顿,少了耳边嗡嗡声,小月饼立刻精神起来,眼睛往那画卷一扫,就看到《夜莺浴雪图》五个字。画上大概名为夜莺的女人纱衣半褪,血迹染透全身,小月饼当即惊呼:“哇,叔叔快看,这就是《夜莺浴雪图》呀!那个杀人画师果然是先杀后奸耶!”
司徒黑着脸:“这是假的。大雪天谁会穿这么薄的衣服?本叔见过真迹,和这个画的完全就是两个人。”然后又郑重的强调,“月饼你记着,我们脚下这块土地上最多的不是人是骗子!”
“你看这画的绣鞋,应该是长筒皮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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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黑色的皮靴没入积雪,雪线上的部分顺着小腿的弧度延伸,勾勒出足踝与小腿组成的流畅线条。清冷的月光下,夜莺全身黑衣劲装,五尾裙摆自腰际垂下呈孔雀开屏式样,每条裙摆末尾垂挂着锐利的尖椎样饰物,时不时在雪面划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夜莺在脚步中调整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颀长有力的腿绷得很紧,每一步落下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在雪地里形成一连串间距相当的整齐脚印。等在这里的不是事前安排的接应者,而是一位负手而立的黑袍文士,旁边立着一具画架。
夜莺在十步之外站定,“可是大司徒当面?”
司徒笑道:“谬赞了。”
夜莺:“这天寒地冻的,难得司徒大人还有雅兴出门赏雪。”
司徒:“雪覆城郭,万籁俱寂。如此美景,思接千古,错过岂不可惜?何况还有美人同赏。”
夜莺:“是为了卢龙节度的密文兵符吧。”
司徒答非所问:“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夜莺没有回答,而是对着月光抽出了短刃。月光拂过刃面,如有水波荡开。利刃在手的夜莺也释放出藏刃于怀时隐匿的犀利与锋锐。
司徒淡淡一哂,同样取了兵刃,长剑一摆,抖落剑鞘中积蓄的寒意,只余下森然剑意。
夜莺的瞳孔瞬间收缩,抖落剑上寒意,这种直入心底的武道意境向来耳闻而已。一股奇异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隆隆的寒冬朔气仿佛被驱散。
反出破晓就是为了这卢龙节度的密文兵符。卢龙文节度提督三镇精兵,掌幽云武备,外抚契丹八部,威服渤海、回鹘、高丽。为了盗取其密文兵符,破晓作出周密安排,调动大量人手,最后由夜莺一击建功盗走兵符,在重重掩护下撤离。
夜莺不清楚破晓会利用兵符做什么,但她能料到那一定是一场不利于国朝安定的风暴,因此她选择带走了兵符。在这个豪门权贵为所欲为的国朝,反而是来自最底层的升斗小民更容易有一腔对祖国的热诚。也正是因为这些小人物,数千载已降,每逢国难,为之抛头颅洒热血,才使这个国家民族气运不绝。
夜莺抬头看了看悬于中天的冷月,抛开心头杂念,冷笑着问:“真是想不到,大司徒竟然是破晓的人。”
司徒摇头笑道:“这个你却说错了,本官还真不是破晓的人。”
司徒又问:“破晓之意,你当尽知。使无能者去,有德者居其位,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岂不是我辈所求?你只是一个贼罢了,就算你有献出密文兵符的功劳,难道你还指望那些朝廷官员、门阀士族正眼看你?”
苍白的脸颊似乎泛起笑意,夜莺答道:“盗亦有道。”
司徒笑叹:“真是顽固啊。”
冷冽的风骤然刮起,雪亮的短刃洞穿十步,五尾飞裙摇曳在风吟里,司徒手中长剑同时递出,分毫不避让夜莺激烈决绝的急袭。白刃相交不过一瞬,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剑锋几乎触及夜莺的胸口。夜莺的身体突然后仰,一腿伸直,一腿屈膝,身体。呈一个箭头状借着惯性飞快的掠过司徒身侧,短刃同时切过,风中有微弱的裂锦声。
雪地上两条身影纠缠不休,起落交错。司徒宽袖长袍,进退间洒脱落拓,夜莺紧身劲装,激斗中身体扭曲乃至于折叠,每每从不思议的角度发动攻势。
夜莺曾在东洋游历研习忍术,因此深受东洋武技行险风格的影响,所用短刃也是取自东洋。东洋武学特征狠辣有余而韧性不足,能进不能退,而一旦得势又擅长进尺。因此司徒面对夜莺的凌厉攻势一开始就是育守于攻,以堂堂正正的攻势针锋相对。除了东瀛忍术,夜莺还精通天竺瑜伽,并将瑜伽术融入武学,这也造就了她一身惊人的软功,并将杀招伏在身体扭曲的极致中。
夜莺再一次施展大仰角滑行。司徒依然侧身退避,只不过这一次在抬脚时勾起了一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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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司徒悠悠一叹:“千金插翅去,美人夜留香,就此不复见矣。”
“些许劣画不入方家之眼,不过此画如何?”
司徒转身,见那店家取了一幅画铺开,画上山雄水阔,中有一人华发皑皑,抚剑沉思。这也是江湖上流传的三十五幅杀人画作之一。司徒细看片刻,嘴里吐出两个字:“赝品”。
“何以见得?”
“画工上佳,仿的也极像,但是老板想来也知道这画的来历,这画中人本该是后添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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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环峙中一曲江流回荡。此时夏韵正浓,两岸葱郁的绿色泻下又染碧了江水。山腰处有一座人工修葺的观景台,司徒就在这里提着狼毫写生。从观景台极目远睎,对岸青山巍巍,脚下江流荡荡,而这一番景致也被司徒妙笔生花搬到了墨迹未干的画上。
敦实的栈道上传来脚步声,一位老者步伐矫健的从栈道走上观景台上。见到有人在此作画,老者也颇有兴致的上前观瞻。
“不错,不错。”老者连连称赞。
“才画一半,老丈你夸的太早了。”司徒应声。
老者笑道:“不早,有时候一件事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看画也一样。”
司徒也笑:“其实不是画的好,是此处风光好。”
老者手抚着栏杆感慨:“是啊,几十年了,还是一样。”
司徒问:“哦?老丈常来此地?”
老者笑着摇头不答。
司徒又问:“这画有山有水,就是还少一点人气,老丈可否作一次画中人?”
老者:“你画就是。”
不过片刻,一幅山水墨色中就多了一位凭栏抱剑的矍铄老者。
老者:“这幅画卖吗?”
司徒:“不卖,不过可以送。”
老者:“那承情了。”
司徒:“且慢来,却也不是白送。”
老者的眉头挑了一下:“怎么讲?”
司徒:“拿二十万南征大军余烬的兵册地图来换。”
老者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杀人画师。”
司徒:“正是不才。”
老者:“御笔丹青,杀人留像。想不到我这等行将就木之人也能一睹杀人画师的风采。”
司徒:“应当说在下久欲一睹南川种老前辈的风采才是。”
老者:“你是山流的人?”
司徒:“我不是山流的人,但山流是我的。”
老者缓缓拔剑,剑刃反着光,刺的他眯起了眼。他回忆起许多年前那双秀气的手在这里为他佩剑,两人定下白首的誓言。那时他和春秋先生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最终他抱得美人归。然而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赢过春秋先生一次。如今伊人已化一捧黄土,而春秋先生的声望正如日中天。
“老夫便领教无道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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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最后结语:“此画笔势分明是先人而后山水,破绽不可谓不明显。”
出了宝津阁后,日晕已西,司徒带着月饼走在起伏的人潮里。
司徒微笑着开口问道:“月饼你家住哪啊,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月饼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人家不告诉你!”
司徒继续努力哄骗小女孩:“你这么小,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小月饼一脸鄙夷的看着司徒叔叔:“人家很机智的!”
最后司徒还是目送小月饼蹦蹦跳跳的离开,心中叹气之余忽然看到一队三百人规模的禁卫当街策马向东疾驰而去,心中疑惑莫非东面有什么事情发生。
半个时辰前,骁武卫署。
“大人,褚委座调令。”
指挥使接过信札拆开,只有寥寥一行字:骁武卫指挥使张凯,着你部速至少华驿听命,知远手令。
注释:
(1)春秋末年,孔子以知天命之年游列国十四载,遂有礼仪之邦。
(2)州桥:州桥明月取自汴梁八景,杨志卖刀的故事发生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