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苗医生拨打冷梅手机,回说是正在通话之中。他想等会再拨,不想自己手机响了。他问,你好,你是谁?那边听到是宏亮的男中音,也兴奋地娇声地说,我是冷梅,想找你问问。他想,非常机智,止不住快乐说,我是苗回春,听老寻讲过你的事,请说。
她想,寻老板早对他讲过了,那就更加放心了。便说,电话上说不清,我想明天傍晚,同你详细讲讲,你有空么?他再想,的确是个有心计的姑娘。便说,有,具体时间、地点,你定。她好像冥冥中得到从来没有过的指引,几乎失声说,苗医生——只是想到打电话时怕姐妹听见,走出宿舍才敢讲,现在大声了,会引起猜疑,便即压低声音说,茵医生,还是你说的好,我不知你工作时间,我等你。他的眼再闪亮,像看到她似的说,那好,我到时打给你。她说,我的手机充足电源,开着,我等你。
她讲过就没有再想,就像对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就是明天的事了。像想过不知多少次那样,自从老寻由暗恋到明求她,她都没有感觉,直到老寻开明车马,她才正式拒绝。同时也确实感到,自己在恋爱上是有问题。但从小到大体检,都正常。大学毕业体检,尤其是就业体检,一切都正常。唯独没有恋爱感觉,体检表没写,当然不能对医生讲。那就当她一切正常。她今年二十七岁,在父母、在方州新城区的乡规民俗眼光,算是大龄青年。在父母门槛差点被踏破,她却以不要太快为藉口拖拉,受到压力,自己也产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有病?
只是奇怪的是,不止她有这种病,老寻叫她参加招聘,她看中的齐萍,海棠,帅妹,也有这种病。说是病,算什么病?因为老寻没露面,她没多考虑。直到老寻急了,要追求她,她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她才真正重视起来。心里明白,嘴上不好讲。就这样从拒绝老寻到抵制小寻,现在又把她推到精神科医生面前来,正正式式要她作全面的病理检查,她才不得不认真严峻地说,好好做一做。
想是想了,但并不牵肠挂肚,天生的顺其自然想法,让她的情感,还生活在十七八岁的花样年华,只记得刻苦学习,还没懂得打扮和消费青春。现在有人来催,她就更加放心,不知不觉的,把自己的美好青春,拱手相交。只作为一种责任,要记得听手机响。
五点正,手机响了。她也到了下班时间,赶紧接,是苗医生的声音。她的心不由得颤动,第一次有感觉似的说,我是——那边说,你认得江桥脚南十三路公交站么,我开车在那等你。她不知如何回答,十分惊讶,又怕引起三姐妹注意,说,我不认得你的车。他说,纯白色,我在车头挡风玻璃贴个绿色春字。她说,妙,我马上过去。回到宿舍,对三姐妹说,我妈刚才打我手机,说是家里有急事,叫我马上回去。三人笑说,你快走吧,别让妈等急了。她不为自己说慌害羞,反以为巧妙。
出门坐公交要等,嫌慢,挥手打的。赶到江桥脚南公交站,远远看到一辆纯白色的小车停在那里,正好对着车头,车头玻璃挡板的那张绿色的巴掌大的纸上,一个红色的春字,格外吸人眼球。她赶紧叫的士司机停车,付钱,下车。茵回春虽说未见过面,但一眼认定,她就是冷梅,有意装作看不见,脸露焦急。摇下车窗玻璃,打她的手机。
她边在人行道上走边眼盯停在路边的纯白色小车,她明白,候车站是不准久停的,那辆纯白的小车,肯定也是刚到达。正认定,手机就响,有个熟悉的声音叫,心有灵犀,耳听眼循,看到车窗玻璃摇下,看到一张俊杰的侧面,打着手机。她断定,他就是苗医生。
她边接听,边说,我是冷梅。他无法抑制,边将手机压耳畔,边推车门站出来。这就他们的头一次相认,见面。他说,冷梅,车不能停太久,边说边打开副驾车门,边叫她坐进去。她没客气,也没害羞。一步跨入,稳稳坐好,随口叫关门,拉紧安全带。她一一照做,他一阵嫉妒,好像感到老寻或是小寻经常迫她上车,不然她不会有如此熟练的动作。但同时断定她是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想再看她的脸型,眼睛,但真怕交警赶来干预,就边说不能久停,边娴熟地把车开出正式车道,开上江桥,过了江就驶向西边。浸着晚霞,像是梅花也像是荷花。
开出市区,来到边缘的一个湿地公园,已见游人点点,被逐渐由金色变为黑色的夕阳熔化。他赶紧在门口的停车场停车。叫她出来,掏出手机,怕失去千载难逢和机会,叫她站好,拍正面,摄侧面。她顺从,也不摆相,更露真容。她却没想到也拍他,还以为他拍她也是为了治病。
拍了后打开给她看,有夕阳做背景,她成了几乎全被光线锒边的美人。她想听他说话,他也想听她说话。二人不知不觉,沿着一个无边的大人工湖,走了半个圈。她不知道,他一直看着她的脸,还以他想等她说话。她的心很乱,不知怎么说好。可她的脚,会跟他的脚轻轻移动。
他的心仍在剧烈地跳动,他也是一个从小就爱读书的人,看到爷爷、老爸都学中医,他却要读西医。他很早就感到,中医对病理都是多凭印象,用药也凭感觉。而西医却能精细,强调病理,讲究病征,说是精确的对症下药。正式考读之前,更加感到,心理问题是一个谜,而这个谜正越来越大范围、越深度地困扰着青年人。他要揭开这个谜底,就报考了心理学。他一直在观察,调查,研究,心理学为什么样有点像玄学,有点像中医的把脉判断。有的病人全身体征正常,可就是心理异常。他相信终有一天,心理病也像西医以病理、病征为依据,略胜中医仍然靠印象判断一样,也能够找出心理病的体征,一条条地精准下药。
为了达到那一天,他把他的青春,热血,感情,全部都燃烧上去。在学校是读书迷,招聘到脑科医院是病人迷。终于将书本结合到不知多少病人的病情上,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治理方法。所以把亲人的催唤,原来女友的叮嘱,全部付与东流。至今还是一个典型的光棍。三十岁不算大,可是许多同学,尤其是女生,小孩子有的入了幼儿园,有的还上小学。可他对女性的感情认知,还是一片空白。什么漂亮,什么温柔,好像都是一样曾经想过,早就遗忘的名词。
自从接到老寻的电话,说是史教授特别叫他找他,要他救救自己的孩子。他才想起,一个青春男孩为什么、怎么迷恋一个花样的女孩,而那个花样的女孩却没有一点感觉。这也是心理学要研究的重大课题哟,医学文献有记载过,同性恋,单相思,但并没有鲜明指出不恋症。同性恋,他接触过病例,不恋症,只听说过,却没有接触过。听老寻讲得那样失望,同时看到寻乐那样悲痛,他很想亲眼见见,甚至亲手诊诊,这个父子要救她如救己的美女,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神人。为此,他想得很多,有为人,也有为己的。到底为什么为己,连他也莫名其妙。
现在看到真人,他真的惊呆了。他这三十年来,真正懂得爱情,而且接受爱意的那天起,感到满意的并不多,就是那个曾以发誓非他不嫁的女友,也不及她的艳丽一半。她一米七零左右的身躯,苗条而不单薄,传统的瓜子脸,典型的女中音。大眼,小口,两个小酒窝,看上一眼就如触电。有一种迷人的气味,他边走边贪婪地悄悄吸着。
这种感觉,就是从听到两个寻姓父子讲述她之后,他心里产生的强烈反应。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这样的天才美女,怎么就对恋爱没有感觉,而成为医学上也有、但并没特别列名的不恋人?但老寻父子那么肯定,说是经过几年苦恋,她仍然如石雕木刻,仍然没有感觉。难能可贵的是清醒、坚决,一尘不染。他就想认真看看,她是心理、还是生理上的障碍,剥夺了这个美人的幸福、尤其是男人的以生死渴求?他感到对她的描述,只能用神奇概括。艳丽,简短的交谈,正常。他真还没见过这样的病例,现在就在眼前,老寻父子无论付出多少代价要医治,她本人也要求有个彻底的认定。他是心理医生,更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