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刃欲擒欲纵,杨眉更是坐立不安,催着她讲。她说,我继续讲下去了——心、脑血管里过度的堵塞,就会起泡,就是长血管瘤,就会破裂,就是中风。杨眉松口气说,我儿子才二十几岁,不会中风的。她没有回答她,仍问非所答地说,我便想到那个顾客的事。他的儿子也是嗜月饼为命,年年中秋节都盯着月饼,去年把人家送来的十几盒都吃光了?杨眉问,岂非四五十个了?她说,有呀。杨眉说,郎魂没有吃那么多吧?她装着掐指头算道,你自己带的有四盒,你叫我带的又有五盒,足足有九盒了。杨眉说,幸亏不到十盒。她落井下石地说,最糟的是郎魂长期吃西药哩。杨眉后悔不已地问,那顾客的儿子怎样了?她故作悲伤地说,那天深夜起床小解,就扑在床边,幸亏那顾客睡不着觉,听到声音,打门叫门不见反应,估计儿子出事,撬门进去,才救了一条命。杨眉紧张地问,没事吧?她自顾自地说,唉,惨呀,打120,抢救到医院,经CT拍照,是脑出血,要马上进行开颅手术。杨眉气绝地问,成功了吗?她仍是自言自语般说,花了一万多块,捡了一条命。杨眉亦步亦追问,没事吧?她才摊开双手说,语失,肢瘫。
杨眉拜神求签地问,我儿子吃了不到十盒,应该没事吧?她讨厌地说,但愿啦。杨眉怀恨地说,你怎不早说?她说,我也是昨晚看书看到那段话,才想起那个顾客,之后,才联想到郎魂也是……吃了那么多的月饼……杨眉双眼闭合,自言自语地说出那句典型的新星土话,千万不要好的不灵丑的灵呵。
她说,天黑了,不然就去看看郎魂。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游刃的话,就像一块大石,扔落深渊,听不到回响,又很想听到回响。晚上,杨眉老睡不着觉。不住地做噩梦,有被老虎追赶,有被雷电击中,有被大浪卷走,无奇不有,无所不极。都是急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惊醒才止。老郎被她吵醒了,烦恼地问,今晚你撞见鬼了,老是不睡。她气不打一处来说,人家老做噩梦,你却睡得像头死猪。他不耐烦地问,整天围着那个什么游刃转,你不做噩梦才怪。
她恶语相向地问,游刃怎么啦?不是人家给面子长期去探望,你那宝贝儿子,恐怕连命也捡不回来了。他说,我怕他将来更惨。她说,你活烦了啦你,血口喷人。他说,你想想,你越靠她,儿子的病越重,人家是挖好陷阱,等你跳!她吃惊地说,真可能是这样……她傍晚分手时还暗示说,儿子要长血管瘤,要爆血管……说着竟然哭起来。他放温和说,所以你才做噩梦?她说,是吧。他说,我看算了,不要让她去探望了。她说,老才,你不知道,儿子像着了魔,现在更是非她莫属呀。他突然问,难道说,真有天神,要惩治我们?她说,我们做的事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说,问题是老天不允许呀。她说,不会吧,怎么你也信起天神来了?
他说,我也不信的,只是近来老是像妈说的,眼眉老跳。她说,睡吧,天快亮了。夫妻刚入睡,房间大吵。杨眉惊惶失措,拉亮日光灯,没人,没事。刚躺下,吵声又大作。老才赶紧循声追查声源,原来是床头闹钟乱了计时,打了起来。他重新拨了七点正说,睡吧。
不到十分钟,又是铃声大作,又是拉灯,可是不知声源来自何方。铃声越来越响,这次看清了,来自固话。他嫌恶地拿起话筒问,谁?对方也是焦虑万分地问,你是杨眉家吗?他极不耐烦地说,有话就说。对方仍然紧迫地说,叫杨眉!杨眉抢过话筒说,我是杨眉。对方说,我是方州脑科医院值班医生甘医生。杨眉,郎魂是你儿子吧?她说,是。甘医生说,你儿子刚才扑倒在床边,值班护士去看,看到你儿子头跌破,打我手机,我赶过去看,初步诊断为脑出血。杨眉想起游刃的话,泣不成声说,你们怎么不负责任?甘医生说,这是意外,我院没有开脑手术,要不要马上送中山二院抢救?我这是录音电话,你讲话算数。她说,送,马上送。甘医生说,我们马上送,你们马上来。记住,中山二院外科手术室!
夫妻二人像死了一样,感觉或知觉都是半糊半醒。保姆是早来晚走的,取钱关门了事。司机是随叫随到,老才马上打电话,叫司机赶到他家楼下,要马上去方州。司机来了,讲出地址,他们就钻进车厢,商量大事。上了高速路,时速一百二十公里。四十来公里,二十来分钟即到。救人如救火,医院已做好各种准备,只要病人亲属签名,马上进行手术。他们赶到手术室会客厅,要进去先看再签名。医生马上打开监控电视,儿子安祥地躺地手术台上。郎才爽快地在家属栏上,写上,郎才二字。她也要签,就在郎才下边,写上杨眉二字。
手续清楚,手术开始。两个人四只眼,一刻也不放过屏幕上的任何细节,手术还算成功,四个小时后,郎魂被推出手术室。麻醉未醒,脸容安祥。老才夫妻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们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医生说,颅内积血很多,还算抢救及时。杨眉继续问,能恢复正常吗?医生说,要看病人的素质了。郎才明白,不能再问,一是未来难预测,一是有难言之隐。可是杨眉还要问,护士却把跟着走的人,拦在重症监护室外。
走廊里阳光很猛,原来时间已过了八点了。从三点出来,一个小时车程和各种事务纠缠,四个小时手术,这段时间的心,不在他们胸里,都在儿子那边。现在儿子躺在重症室,他们才想到时间。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不想吃。自然,第一件事就是请人看护,还要留下谁来看。他们最后商定还是请游刃,但游刃知道情况后说,她不来了。杨眉说,你看护惯了,他也要你。她说,他在监护室,谁看都一样。杨眉说,最怕他醒来就要你。她的声音听来有点幸灾乐祸说,现在还不醒,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醒。
杨眉说,我儿子的病,是你惹出来的,请你看守一下也推搪?我还没追究你原因呢。她随口说,我不是提醒过你,吃月饼不要吃太多了。杨眉说,废话……但马上改口说,什么原因不说了,我叫司机马上去接你。郎才说,我去叫她。杨眉说,这个人很倔,只能请,不能叫。说着叫他录了游刃的号码。
游刃坚决不去。郎才说,我请你也不行?她说,郎伯,这快半年多的时间里,由于你儿子步步相逼,我为了求个谋生的平台,就答应他还可以应付的请求,谁料他是得寸进尺,最糟的是命运多桀,先是精神分裂,现又脑出血。过去,我能忍的,都忍了;现在起,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郎才说,游刃,我知道过去麻烦你是多些,但看在一个病危人的分上,你再去看望他吧。她说,郎伯,我认为我过去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我不能再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