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悻悻然离开游刃电脑店,连电话也不敢打,就独自跑到儿子开的店里。未进门先问表侄女,你表哥呢?表侄女说,不知道,几天没来过了。她心跳脸冷,没再问,就叫司机来接她,到以前在新星工作时住的老家去。她叫门,没人应。开门,没带锁匙。六神无主时,才记起打手机,机响,无人接,不知是否在家。她奔下楼梯,看到房间的窗口有淡淡灯光。又狂奔回去,用力打门。里面才有人回说,门开了。他推门进去,只见厅里,房里,到处都是游刃的相片。那几张大的同挂在市里的家的一模一样,眼睛特别的亮。郎魂对这张笑笑,对那张摸摸,不住地叫着,游刃,游刃,嘿嘿,你不理我就行了吗?
刚才还如火山喷发的熔岩一样的怒火,现在顷刻冷却了。整个房间,阴森森,凉飕飕,突感毛骨悚然。她的心中翻滚着那句话,得了分裂症——她眼前立即涌现出可怕的情景,郎魂污手垢面,手持竹枝在街上不远狂舞。一群无知的小孩手舞足蹈,在后边耍猴……她没有悲伤,而是极度愤怒,她大喝一声,你想激死我!他的手脚是停了,身体也停了,就是脸背着她,没有回过头来。她脑袋刚才出现的那句话——分裂症——变成了戏言,她飞速上前,使尽平生之力,对着石雕铁铸似的儿子的脑袋,一巴掌横扫过去。只听郎魂哇的一声怪叫,怒目失神地回过头来,转着她说,嘿嘿,你不是游刃,嘿嘿,你不是游刃。
这时,她还以为儿子还在扮相。她大声说,你正经点!可是,郎魂却像独来独往,如在无人之境,嘿嘿的笑着说,你不是游刃。她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犯下了对精神分裂症潜伏期病人,绝不能偷袭地敲击其后脑壳的禁忌。在单位里,也曾发生过有人失恋的、并被偷袭后脑壳的事例。那事的一刹那,她还清楚记得,有人在那个单思成疾的小伙脑后猛掌一击,那小伙立刻就狂跳不已,从此留下了精神分裂症的悲剧。以后打官司,法官各打五十板,说病人在潜伏期受击,打击者是无意的,得病原因者一半,不可预见损失者一半。两个好好的青年就这样毁了,那个打人的因经济问题和内疚不知踪影。那个被击后脑的呢,现在仍没治愈。现在是妈妈打儿子,责任谁负?虽说在潜伏期偷击,会使精神病人加速精神分裂,是有这个现象。但愿这个现象不是绝对的,更愿儿子的病不是潜伏期!
儿子在面前我行我素的说着,笑着,好像这个套间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捧着游刃的相片笑。妈妈并不存在,有个声音在说,嘿嘿,你不是游刃。他听得很清晰,就跟着那个声音学说,嘿嘿,你不是游刃。不住的听见,不住的学说,嘿嘿,你不是游刃……她这时已经深信不疑,儿子的精神病发生了。先前迁怒于人、悲哀于人的百感交集,现在都落到头上!她要面对那种不能言表,只能意会的痛苦,把她压得心死体软。
她后悔万分地说,郎魂,妈不是有意的,妈是想你清醒呀。无奈他仍不理她,并且一遍遍地说,嘿嘿,你不是游刃。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或是眼闪阴光,嘴露凶笑。她记得精神病患者最大的特点,是认知性差,思维紊乱。她想考考他,以此来证明儿子不是犯了精神分裂症。她套用拷问游刃得来的结论问儿子说,郎魂,你买了游刃多少台电脑?他无神的眼忽然闪光,揣着手指像回想,好久才说,嘿嘿,三十三台。她问,现在那了?他说,嘿嘿,我拆坏了。她很想发火骂,但怕打乱自己原来的思路,便压下无名火继续问,你为什不要她赔偿?说,嘿嘿,要她赔,她就不跟我做朋友。她按思路问,你停她建楼房的工地了?他说,嘿嘿,我想压压她,就对城管说,我妈说的,停她的工,城管就去了。她问,后来呢?他说,嘿嘿,我说,你不想停工,就同我一起去旅游。她着急地问,她怎么答?他说,嘿嘿,她乖乖地答应了。她像问讯游刃一样问,你们出发前签了合约?他说,嘿嘿,是的。她眼前一黑,因为儿子的心完全被对方控制住了。她不敢转题,仍紧张地问,你们去了几天?他说,嘿嘿,两天。她问,这两天你们怎么过?他说,嘿嘿,白天不准碰肌肤,晚上分房住。
她想,儿子思路清晰,没有混乱呀。两天的全部内容,和游刃说的完全一致,不会是精神分裂症的病人所言。她想,逻辑性呢?试试看。就问,你以为她爱你吗?他说,嘿嘿,她说同我交朋友,说完就没话了。她的心又开始慌乱,儿子真的病了的阴风,猛烈地在心窝里刮起来。为了最后一次推翻自己的悲观结论,她用最大的希望问,你打算如何?他说,嘿嘿,你不是游刃。她眼前发黑,绝望地问,妈问你呀!他说,嘿嘿,你不是游刃,嘿……他不停地重复着,嘿嘿,你不是游刃……这不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病患者语言是什么?先前说的话没乱,是她一问一答追出来的哟!并且,精神病人有时说的话,也很有条理……
她想,叫卞芳来劝怎么样?男孩想女人,不是为性急么?卞芳来了,他发泄完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她想起她强迫郎才那一刹那也是这样的,她追他追得发狂,但他却先有另爱。他就以父亲的许诺为押宝,把他骗到家里。又以不答应就诬陷他强奸为威胁,把他征服了。快三十年过去,虽不是夜夜如春水,但也没让她难受过。而且,郎才也争气,坐到第一把交椅了。后来,所谓的妇随夫贵吧,她也节节拔高了。她想,所谓爱情,是对浪漫的青年而言的。但到了现实关头,还是以眼前利益为上的。郎才就是活生生的典型,她本人就是最具说服力的活化石。
她得意忘形地打了卞芳的电话,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卞芳,叫她来重蹈她走过的老路。但是卞芳说,杨姨,强扭的瓜不甜。她说,你昨晚不是很想吗?卞芳说,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她问,你怕什么,大不了马上结婚!卞芳说,杨姨,那是你的一厢情愿。说完关了机,再打就说关机了。她想,卞芳呀,你别以为你是皇帝女不忧嫁,你再摆老资格,你就嫁不到我儿子那样魁伟的丈夫了。她再打,还是关机。她想,你以为你爸高高在上,就盛气凌人了吗?
哄儿子不行,骗卞芳不得。她再一次看儿子,希望儿子是装相的。可是郎魂根本就当她没存在一样,甚至她刚才打电话,与卞芳讲话,他也听不到。她说,郎魂,我们去看看卞芳好吗?他说,嘿嘿,你不是游刃。她试着吓唬他,她说,郎魂,人家游刃根本就不爱你!他说,不,她说同我交朋友。她想加大语气,作最后的冲刺,以激醒他的痴心妄想。她说,我找过游刃,他说她从来就没爱过你!他说,嘿嘿,你不是游刃,你的话不算数。她想,这句话逻辑性很强呀,他不是真傻,是假傻!她想再猛刺一下说,真的,是游刃亲口对我说的,她从来没爱过你!谁料他立刻像疯了一样,要冲出门外。但门没开,头被猛烈撞了一下。他只觉天旋地转,他要爬起来开门。她要拦他,他把她视为母老虎,学起电视里打虎的武松,擂起拳头向妈妈打去,还嘿嘿地说,你不是游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