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捡了一条命
“草儿,给你奶奶装一袋烟吧。”二娘(二伯母)把奶奶的长烟袋递给草儿,邻家大娘把烟笸箩端了过来。草儿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点儿枯黄的烟末儿,稳稳地按在锃亮锃亮泛着青光的铜烟袋锅里,再捏一点儿起来,再使劲儿按进去,直到装满装实整个烟袋锅儿。
二娘把翡翠烟嘴儿放到自己嘴里,草儿接过邻家张大娘递过来的汽油打火机,小手熟练的向后一划齿轮,火苗忽地就燃了起来。草儿把红黄鲜艳的火苗点在烟袋锅上,二娘“吧嗒吧嗒”吸了几口,烟锅里的烟就着了。明暗交错的火星上,眨眼间飘起了缕缕青烟。
二娘把碧绿色的眼袋嘴儿从她的嘴上移开,放在了奶奶瘪瘪的嘴里,二娘趴在奶奶的脸上:“妈,这是草儿给你装的烟,你就抽两口吧。”奶奶的嘴努力地动了动,那紫色干瘪的嘴唇其实已经含不住这碧绿如水的透明。烟丝屡屡,舞姿盈盈,袅袅聚散,如梦似幻,草儿沉浸在烟雾里,不知岁月,不知悲喜。大表姐把草儿从奶奶的身边立起来,把她背回了姑姑家。
灰色的天空低低地贴着小村,空气变得极其稀薄,太阳因为喘不上来气儿也不肯出来了。
草儿那几天一直待在姑姑家,大表姐出来进去的都领着她。几天的功夫,草儿好像长大了许多,变得很安静,那些日子一点儿也没淘气。好几天没听到奶奶的高音喇叭,草儿觉得有点儿空落落的。
草儿不知道,这一辈子,她永远也听不到曾经那么讨厌的声音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奶奶一样不把她找回来不罢休了。在那个灰蒙蒙的秋天,奶奶与世长辞。
后来草儿听姑姑和邻居大娘她们说,奶奶吸了草儿装的烟,就闭上了眼睛。奶奶得的是脑溢血,三天不肯闭眼是对草儿的牵挂。奶奶走的时候,爷爷让眼儿前的两个孩子二大爷(二伯)和姑姑把奶奶用了几十年的那个大烟袋放在了奶奶身边。据说奶奶走的并不安详,她的心里,装着太多的牵扯。
表姐再把草儿从姑姑家背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不躺在炕上了,很多的人也早都走了。
“我奶奶呢?”草儿嘴上的乳毛还没褪尽,她不懂的事儿太多了。
爷爷擎着长长的烟袋端坐在炕头,一声不响地吸着烟。姑姑默默地坐在炕稍的炕沿儿上,手里翻转着那个老式汽油打火机,看也没看草儿一眼。灰色的土墙上贴着爸爸的画像,他穿着黄绿色的军装,腰上扎着皮带,背上斜挎着冲锋枪。阳光暖暖的照在爸爸身上,他高昂着头,炯炯的目光眺望着前方。前方有什么?草儿不想知道爸爸的前方有什么,她只想知道奶奶去哪了,可是画里边的爸爸从来没说过话。老屋里,安静到冷清。
草儿出去玩了,天还是灰蒙蒙的,小伙伴们都不在外面。
草儿不知道为啥外面也这么安静,她感觉有点冷,后院子的麦秸垛很柔软,前些日子草儿和小伙伴们玩藏猫猫的洞还在,草儿钻进麦秸洞,躺在那里,暖暖的,像奶奶的怀抱。草儿往里靠了靠,感觉舒服极了。风儿吹着麦秸,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像奶奶那漏风的唇里张合着的呼吸。
“妈呀!吓死我了!”一声尖叫,惊醒了沉睡的草儿,睁开朦胧的双眼,草儿竟然被姑姑抱在怀里。姑姑泪流满面,她语无伦次地的叨叨着:“草儿啊!你真是捡了一条命!我多悬没刨死你。”
原来奶奶不在家的这些天一直是姑姑过来给爷爷做饭,这会儿功夫姑姑来麦秸垛抱柴草,她拿着尖尖的四个齿的耙子刨向垛得结结实实的麦秸,结果一耙子下去,却落了空。姑姑扒开虚掩着的麦秸一看,草儿油黑油黑的头发汗津津的贴在小脸上,她在金黄金黄的麦秸里慵懒的熟睡着。
那种四齿耙子大概很多人都没见过,东北的农村家家都有,很锋利的四个尖尖的铁齿,每个齿都约有一尺长,如果真的刨到了草儿的脑袋,真的能从上到下刨穿了。姑姑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两只粗糙的手又是摸草儿的脸,又是摸草儿的头发,像捡到了一件宝贝一样。
被姑姑又搂又抱的时候,草儿又想起奶奶那温暖的怀抱,想起在奶奶的怀抱里奶奶给她讲的故事,奶奶说猫有九条命,草儿就是猫变的,那么这样算起来,草儿也有九条命。姑姑你怕啥?不就一条命吗,草儿有九条命呢!丢了这一条命也没什么关系,那九重天上,不是还有八个草儿吗?
秋风瑟瑟,麦秸呜咽,草儿,我们的又傻又天真的草儿,如果你真的能有九条命,那得是多么的值得骄傲啊!
离开了奶奶的呵护,草儿,你即使真的有九条命,又真的经得起无情岁月的打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