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百年不许变
草儿家的院子里,阳光明媚。农历十一月的天气,阳春般温暖。
掉光了叶子的小榆树在院墙边上懒洋洋地晒着日头,两只小麻雀停在小榆树的枝条上啄着肚子上的羽毛。不知是小麻雀吃得太胖,还是榆树枝太细,那下垂着的枝条在小麻雀的身体下,宛如半边弦月般弯在半空中,漂亮极了。
大兵手里拿着一个啪叽(pa四声ji轻声),抡圆了小胳膊照着地上的另一个啪叽一使劲儿甩了过去。“啪(pa一声)叽!”一下,地上的啪叽翻了一个身。啪叽一定是被打疼了,它把四个三角搂在怀里,露出了啪叽后背。
“好哦!”草儿跟在大兵后面,拍着小手欢呼着。啪叽被打翻了,就是胜利了。大兵胜利了,草儿当然得叫好!
两只小麻雀支楞起小脑袋,瞪着黑眼睛四下观望了一下,叽叽喳喳交流了几句,便又歪过脖子啄起了翅膀。
大兵家在草儿家前院,他比草儿小十五天。据说大兵出生的时候,大兵的爷爷药老京官喝醉了。那是他的大孙子,能见着第三代人,他就是一醉不醒,对列祖列宗尤其是对地底下的大兵奶奶也有交代了呀!想当年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把孩子们拉扯大,多么不容易!想起这些,大兵爷爷在酒桌上流泪了。
生草儿的时候,王老爷子也喝酒了,但是他没喝醉。老爷子喜欢草儿,二大爷家的七个孙子一个孙女,在他眼里,哪个也不如草儿讨人稀罕。二娘就说老爷子其实是稀罕他老儿子,才会稀罕小草的,可是他老儿子不给他争气呀!草儿听到二娘跟英子妈说这话的时候就很不高兴,自己招人稀罕,是自己的事儿,和爸爸有什么关系!再说爸爸怎么就不给爷爷争气了?爸爸是解放军,比二大爷耍钱强多了。
“你教我打啪叽吧。”大兵在草儿眼里,像个凯旋而归的小战士。
“你打不好。你不会甩胳膊,打啪叽得把胳膊抡起来。你也不会找方向,你得看啪叽哪一边儿翘起来一点儿,你扇这个边儿就好翻了。你扇啪叽的时候手腕儿还得这么扭一下呢,你手把啪叽往里一带,才能钻到那个啪叽下边去。”大兵像个小老师一样,指着地上的啪叽给草儿说着打啪叽的要领,还不停地示范着。
草儿看着声情并茂的大兵,连眼睛也没敢眨一下,生怕把哪一个细节漏掉了,又学不会。
“你别学打啪叽了,你稀罕啥样的啪叽,我就给你啥样的。你看,我这大的小的薄的厚的都有。”大兵从他的棉袄挎兜里掏出了许多啪叽,他把这些啪叽摊开在地上,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看得草儿眼花缭乱。
草儿知道大兵比她还稀罕这些东西,她不能再要了。草儿抬头看了看大兵,“你上次给我的还有呢。”
大兵上次给草儿的啪叽,是一边教草儿一边叠好的,大兵叠出来的啪叽又方正又结实,草儿叠的总是很松散。大兵说叠啪叽一定要把搭成十字的两张纸先折成一样宽窄,一样平整才行,然后叠的时候一定要先把最下面的一个伸着的腿折成三角,折过来的三角不能比下边的边长,要是长了自然就会不平整了。再就是要顺时针折三角,一个把一个压上,第四个三角要塞进第一个三角里,这样一个四四方方的啪叽才完成了。
草儿很仔细的一步一步学过来,可是怎么也是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
大兵指着地上的啪叽,“这次的比上次的还好看,这些都是我赢的,我姑家我老弟要我都没给他。”
啪叽是男孩子的专属玩具,就像嘎拉哈是属于女孩子的一样,但是玩嘎拉哈无论输赢都不会拿嘎拉哈当赌资,而啪叽则不同,它不但是玩具,也是赌资,输了就要给对方之前定好数的啪叽,要是玩得不好,一会儿就会输很多。那时候谁家也没多少书报,有时候输光了啪叽,会很久都没得玩。大兵其实也没有很多。草儿把地上的啪叽一张一张摞起来,帮着大兵装进了他的挎兜,一个也没要。
“那天我看见你和我三哥打啪叽,我三哥玩赖了,他用袖子带的风把啪叽翻过来了,他瞪我不让我说。”
三哥是姑姑家的老三,小名三孩儿,比草儿大三岁,草儿看见三哥玩赖,她当时就想告诉大兵,可是刚一张嘴就被三哥一眼给瞪了回去。三哥虽然没打过她,但是三哥吓唬过草儿,三哥说“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打你。”草儿被二大爷家的七哥打过,很疼。她害怕疼,她不敢惹三哥。
“他们大孩子,就知道欺负咱们小孩子,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大兵忽闪着黑眼睛,攥着小拳头,像准备上战场的小战士!
“恩!说话算话!”草儿使劲儿点着头。
“说话算话!不信,咱俩拉钩!谁说话不算话,谁就是小狗!”大兵边说边伸出了攥着的拳头。
草儿伸出小手,把大拇哥顶在大兵的大拇哥上,小拇指稍微一弯,就勾住了大兵的小拇指。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会是多久呢?这么样的一个约定,真的一百年都不会变吗?
榆树枝上的两只小麻雀甩了甩脖子,扎撒了两下翅膀,唧唧喳喳的又聊起天来。
草儿和大兵真的不知道未来的一百年里会发生些什么,但是草儿知道,以后,谁要是欺负她,就有大兵帮她了。大兵要是能帮自己打架,那就谁也不敢欺负自己啦!草儿的嘴角弯着一抹甜甜的微笑,浅浅的小酒窝如同醉了一般,红艳艳的。
“小草哇?”爷爷的声音突然从屋子里传出来,两只小麻雀被吓得扑棱棱就飞走了,榆树枝儿随着小麻雀的离去一下子弹起来,在墙头上空摇晃着。
“恩,我在院子里呢。”草儿把手装进小花袄的挎兜,从里边掏出一根彩虹糖,递给大兵。那糖细长,像铅笔,包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纸,红色和绿色的细线条,像弯弯的彩虹,在白色的圆柱上缠绕着。
大兵摆摆手,“我不要。”
“小草哇,你去叫你二大来一趟。你姑一会就要回去了,你就说有事儿,让他快点儿。”爷爷的话就是命令,草儿不愿意去二大爷家,她看了看大兵。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大兵坐在草儿的板凳上,低下头,小手对着地上的啪叽,一遍一遍地练习着打啪叽的姿势。
草儿本想喊着大兵一块去,可是忽然想起那次去二大爷家撞见的一幕,又真怕再次遇见不该遇见的,要是再有那样的事儿,也被大兵看到了,那得多丢人呀!草儿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叫上大兵。
“那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
草儿拍了拍手上的灰,推开东房山头的栅栏门,向二大爷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