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二位公子话了别,坐上软轿,回到自己院中,容子奕静坐亭下,细细思量。回想来到这里的半年时光,他所走的每一步,无一不险、无一不惊;他身边的人与物,无一不是那女王爷的棋子。他想逃,尚未有何行动,她便杀了半院书生来警示他;他消沉,拒不作论,她便遣南韵以自残逼迫他;他认输,奉上自己的才智,她又派下月白贴身监管他;现如今,为给浩然求药,她更是令到他自行上呈手书献身于她。
他不服,但他不得不服。其实她的一招一局他多是看分明的,可即便看的分明,他却不得不自愿入局,双手将她想要的奉上,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聪明人过招,不在于精妙,而在于拿捏人心。她已拿捏住他,而他却不曾看分明她。
于是她步步为赢,他满盘皆输。
正欲叹一口气,月白来请道:“公子今日欲在何处摆晚膳?”
容子奕仍携着方才那一面的淡然与微笑,道:“夏天日头长,我看这亭间就很好。”
月白答应着下去安排,不一时一席简宴便已铺在亭下。因是召幸前需斋戒,席上金盏玉碟内盛着的皆是些素淡至极的菜色,月白生恐容子奕吃不惯,容子奕却是毫不在意。
月白到底长伴君侧,虽是容子奕面上无异,她却仿佛仍觉察到些什么,小心开口试探道:“公子可是有心事?”
容子奕自是不能告诉月白自己所烦心的乃是无力回击那女王爷,只好随意另说个缘由,道:“今日见了三位公子,我看那三位近侍姑姑行事说话倒有几分像你。”
月白垂眸应道:“公子果然聪慧无双,服侍远公子的嫣然、服侍画公子的墨云、服侍秦公子的余音,原来皆是在殿下身边服侍的。”
容子奕微微点头,道:“原来不止是我。”
容子奕此刻想的是这女王爷倒是各个公子都要派人监视、不信任的不止是自己一个,然而一样的话听到不同的人耳朵里便有了不同的意思,譬如月白听到耳朵里却仿佛是带有几丝醋意,以为容子奕应是感叹自己并非得到殿下特别关顾。月白于是亟亟道:“殿下对诸位公子的关顾虽是相同的,但奴婢自幼陪伴殿下,却知道殿下对公子的看重与别不同。”她以为容子奕如此形容是为画公子那一番亦是提点亦是敲打的话所恼,低声劝道:“公子尚未侍寝便先召入西院,可见与其他偏院中人不同,倒不必在意画公子所说。”
容子奕本就只是想岔开些不叫月白猜测出自己心中真实所想,现下见月白自觉自发为自己找了个妥帖的烦心理由,便也不再多言,只顺应着敷衍几句。
用过晚膳,屏退侍从,独自躺卧于床榻上,容子奕那一面的淡然方才褪去。
在床上辗转不能眠,容子奕其实已经惯了。自来了此处,几乎每夜不过是合眼安神罢了,并无几日成眠。
“公子可睡了?月白有要事禀报。”月白在门口轻轻叩门。
容子奕轻应一声,月白便疾步入内,福一礼,颤声道:“禀公子,于公子的胎……没保住。”
“什么?”容子奕惊立起身,亟亟问道,“那于公子怎么样?那府医不是说用了那和芝,当可保大小平安吗?”
月白回道:“公子放心,于公子没大碍。已验了于公子这几日的药食,据说是今天中午服的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殿下已派人彻查此事。”
容子奕点点头,道:“我身在此处,无法去探他,还求月白姑姑为我多留意些消息。”
月白垂首道:“是,奴婢知道。”
正此时,却听门口通传道叶统领来了,请容子奕去正厅面见。
月白皱一皱眉,道:“已过了掌灯的时辰,按理叶统领不得入西院才是,怎么这会子来了?”
容子奕向月白问道:“你方才说,殿下派人彻查浩然滑胎一事,所派的,可是叶统领?”
“正是。”恍然大悟地一抚掌,月白道,“莫非是于公子滑胎一事已有进展,叶统领特来告知?”
容子奕微微摇摇头,道:“若是为卖个人情于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越矩在此时求见。恐怕此回,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