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刚登基时,对大小寺庙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赏赐。敬禅寺将山脚下多出来的田地低价租给农户,赏赐的钱扩建了养病所,造福了附近的穷苦人。
这次赏赐来的一批仆人中,有一个老奴婢带着个三岁的小女孩,那是她的孙女,头上盘着两个小鬏,虽然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却长相干净,十分讨人喜欢。
女孩的爹娘被转卖到别的地方做奴隶,因为相同等级的人之间才被允许婚娶,奴婢跟仆人所生的孩子会被划为婢产子,带着最卑贱的烙印。女孩如果不是被分派到这里,就会在其他的地方像这个老妇人一样被役使一生。
王颖拜了剑圣蓝柯子为师,在孤山建了处僻静的小院供老头儿隐居,自己也住在那闭门练武。没有武功底子,又为学到蓝柯子的毕生剑法,经常心力交瘁,难以突破,搞得一身内伤。郁闷之时,戴上笠帽去汤城旧府缅怀一番,庭院已是杂草丛生。
王颖回到寺里跟贞本商议事情时都会从背后掏出些糖葫芦、木头人等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送给小女孩。两年以后,王颖只学到蓝柯子的皮毛,尽管这个徒弟武质实在欠佳,蓝柯子仍将一双蓝华剑赠与王颖。
因为组织在汤城这边的发展基本稳定,王颖不得不亲自去安城,与蓝柯子也是忍痛别离。老婢子年老病死,小女孩没了依靠,贞本便给她起名福缘,并让王颖把福缘认作女儿带去安城。
在安城,王颖结识了年轻的崔尚锦,两人意气相投,用了五年的时间建立了安城一带的组织点,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忙于联合南北两地。
崔尚锦的叔父是安城巡抚,在他们困难的时候给予了很多帮助。崔叔父的掌上明珠梦萦,很崇拜他们在做的事情,不仅把福缘接到自己家里精心照顾,还经常女扮男装跟他们一起忙碌。
有一年安城发生瘟疫,药材本就紧缺,可是多地知府县令竟联合起来囤积药材以备己用。王颖只能去其他的地方购置,梦萦瞒着大家养病坊里帮忙,煮药喂药,照顾患者。
第二天中午熬药的时候她感觉头昏昏沉沉,刚把熬好的药罐端起就晕倒了,养病坊里的大夫赶忙帮她诊脉治疗,还好不是染上瘟疫,不过右手背的烫伤很严重,可是因为在官员的参与下药材市场混乱,巡抚派人跑了十几个药房才拿到好的烫伤药。
等到三天后王颖回来,看到她手上的伤,很是自责,养在深闺的巡抚千金,为了他也是竭尽所能。
按例皇帝每隔三年会在早春的时候派一个临时黜置使过来视察,有权先处置再汇报,恰恰是这年,王颖跟崔叔父都特别焦急等着黜置使,希望能够帮他们惩治那些赚灾难钱的狗官。
最后黜置使是来了,但他来到安城游山玩水经大小官员一番贿赂带着金银珠宝就回去复命了。对于当前官场的腐败,王颖发现自己的任务很重,只能更努力去加快组织的步伐。
又一个十年过去,也是最初的几个长老级人物青春的结束,基本的关系骨架都连接了起来,接下来的丰实只能交给时间,毕竟往官场里输送成员是急也没用的事情。
稳定下来,王颖四十多岁了,崔尚锦也年近四十,在同一天王颖跟梦萦成亲,崔尚锦也成亲,这样的安定终于到来,只要等到就不晚。这一年的喜事加上对于朝廷的失望使得大家没有关注到已经六月份了也没有黜置使到任。
崔叔父这个巡抚位置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但也是被吴诚知府推荐来的,一直觉得对于他是要怀知遇之恩,虽然吴知府的位置也早就换了他的儿子吴川来坐,但崔叔父为人老实,不懂欺压攀升之道,这几年倒被吴川压制威胁着把官位让给他。
如今虽然有王颖可以做后盾,但又担心牵连到王颖,牵连到女儿,也就一直处处忍让着。可是吴川不知怎么知道了福缘的身世,直接带人上门来抓人。
崔叔父一下子慌了,王颖夫妻上个月去了汤城,就算现在通知了十天八天的也不一定赶得回来。自己看着福缘从一个七岁的小毛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梦萦更是视福缘为己出,还想着等些时候为她许配人家,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不管福缘。
崔叔父冷静下来以后,决定跟吴川谈判一番。
“福缘是老夫的孙女,这个毋庸置疑,不知吴知府是从哪里听信的谣言?”
“要我提醒你吗,名字可以换,姓氏可以换,婢产子手背上的烙字可是消不去的,人多嘴杂,谁告诉我的你不用管,这奴隶想扰乱等级飞上枝头,做梦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福缘从不出门,竟然会被人知道手上有烙印,崔叔父没想到家里的仆人这么大胆竟敢沟通外人,吴川这些年一直找茬想想也知道他的目的,“你无非就是想要这个巡抚的位置,我会立刻辞官并推荐你任职,只要你同意把这件事压下来。”
“巡抚我是要当,不过不用你成全,把那奴婢抓出来,你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想要的不只这个。”
“那你想换什么?”
“我得到消息,黜置使一个月前到达安城境内,这说明他要来真的,你给我把你的嘴闭严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清楚,等到视察结束你再把推荐信给黜置使,还有,让你的女婿张桐帮我往皇都运一批货。不过在事情结束之前我要把那个奴隶带走作为筹码,只要你完成我说的这些,她就可以继续回来当千金小姐。”
“不行,福缘你不能带走,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可以帮......”
“你已经没有商量的权力!我随时可以让她以奴隶的身份死掉。”
确实,崔叔父无法用曝光吴川的罪行做要挟,因为这次的黜置使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被钱摆平还是未知的,但是福缘的一生却赌不起。他只能妥协,让吴川带走福缘,把这件事先平下来,最紧要的赶快求助王颖和崔尚锦。
吴川一走,崔叔父赶到崔尚锦这里。“尚锦啊,你快帮我想想办法,贤婿一时半会回不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把福缘救下。”
而崔尚锦却一副早就准备好的样子,“叔父,这件事交给我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个吴川还算不上敌人。”脸上依然是崔氏招牌笑。
崔叔父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不过交给他们这种做大事的人就觉得莫名的放心。
深夜的吴府里却突然热闹起来。
“大人,抓到一个小贼。”
贼?跑到知府家里来偷窃,是不是缺心眼,吴川嘀咕着,让人把贼带过来看看,压上来的却是个英气的年轻人。
“哟,这是哪家的少爷,翻墙到鄙府是......”
“这里人太多了,把我请到书房里喝个茶吧,你不会后悔的。”
果然,是奔着自己来的,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可马虎不得,吴川让众人退下,就请这小子进了客厅。
“不跟你兜圈子,我是福缘小姐的未婚夫,我俩已经私定终身,但是却听人说你把她给带走了,你快给我把她放了,不然我让我哥宰了你。”
“这么大口气,宰知府?你以为你哥是黜置使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知道我哥是黜置使?狗官,你要是想保命就快把福缘给我放了,没准儿我还能替你求个情。”
跟吴川的猜想一样,黜置使早晚会盯上自己,可是没想到是自己以这种方式惹上这个大麻烦,可是黜置使的弟弟是怎么跟崔巡抚的孙女认识的,还私定终身?
“你说黜置使是你哥,那你怎么证......”
“江竹,安城口岸县人,十八岁中第,翰林院新晋学士,四月被授命黜置使,五月到达安城境内开始私访,这些想必你已经托人打听到了,而我呢就是他的二弟江......江二。”
关于江竹的叙述丝毫不差,吴川暗自思量,这些消息是费了很大功夫才了解到的,这小子却知道得这么清楚,虽不是亲弟弟肯定也是关系匪浅,而且黜置使是重点,所以现在不是揭穿这小子身份的时候,要是不小心跟他站在了对立面,可就麻烦了。
“额,原来江少爷真是大人的弟弟,还请小哥指点大人这些日子在哪落脚啊,我也好上门拜见,我们至今都不曾知大人的路线,实在是失礼啊。”
“少套近乎,只说放不放人。”
“唉,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我真是一片好心,您被骗了,那个福缘可不是什么巡抚孙女,只是个奴隶啊。”
“放屁,我跟福缘认识那么久,她什么身份我还不了解吗?”
“不不不,您别急......”吴川很纳闷:按照这小子说的私定终身,那怎么会发现不了她手背上的烙印呢,大概是那女奴本性狡猾在平时见面时掩藏了烙印,只有在家里才会露出来被我安插在他家的眼线发现,那就只需要......“来人,把人给这位少爷带过来看看。”
福缘被带上来时双手被细麻绳紧绑着,已经勒出了血痕,江二冲过去先帮她把绳子解了,凑近她小声说:“你待会不用说话。”
这时吴川也走过来,“江少爷,您只需要检查一下她的右手背。”
“你的夫人呢?”
“啊?”
“把她叫过来,带上好的创伤药,立刻!”
吴川一下子被震住了,他虽然知道这个江二跟江大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可是聊了这么久一直把他当作毛头小子,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他。
“江少爷,夫人来了,不知......”
“过来,给福缘的手上药,要是给她弄疼了,今天这事就不会过去,现在,你家老爷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话是给吴夫人听的,却全程盯着吴川,江二脸上戏谑的笑让吴川一阵寒颤。
吴夫人更是吓得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捧起福缘的右手,用了好久涂完内侧的手腕,翻过来时方形的奴隶烙印赫然显现。
吴川终于放下心来,得意地看向江二,却没想到江二看完福缘的烙印却又淡定地转头盯着吴川,一样的戏谑,没有多一丝意外的样子。
看来他早知道内情却并不在乎,要是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奴隶可真是走了运了,那巡抚的位置他也别想得到了,现在只能尽力讨好他,保命要紧。
“误会,这都是误会,都是巡抚家的下人秋霜嫉妒小姐,来我这告密,我我这是做了别人的棋子了。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把福缘小姐送回家去,正式地去跟巡抚大人道歉,您看......”
“福缘我送回去,道歉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对了,我哥现在住在城南的晚风别苑,怎么做你应该懂,别让我们等太久。”江二扶着福缘离开吴府,一直到看不见二人的身影,吴川还在门口恭敬地鞠躬。
转过两条巷子,福缘就看到了马车,旁边站着崔尚锦。
“福缘,没受什么委屈吧。”
“谢谢锦叔,福缘很好。”自己默默把手腕背到身后。
这一切江二都看在眼里:真是个懂事的姑娘。想必她已经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救出来这一路她跟自己说过谢谢,就没有再追问其他。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第二天吴川果然来了晚风别苑,还特意把东西从后门运进来。两大箱金银珠宝摆在堂前,“江公子,快请令兄看看可还满意?”
“我哥一早就被那什么李官员还是张官员叫去说喝茶看戏,还不是因为我哥找到了他们把柄,非要把我哥请去说要举报谁来将功补过,好像还是利用官船运私盐这样的大罪。你也是,我不是提醒过你早来嘛,现在你这事还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他们要都像你这样懂事可就省力气了。”
运私盐?这几年整个安城的私盐生意都被吴川垄断,只有一起合伙的几个官员才知道这件事,江大人要是收了他们的贿赂来对付自己可就完了。如此想着,心里便有了主意。“江公子,这两箱是我孝敬您的,令兄的那份等下就到。”
“不错不错,算我没看错人,我肯定会向着你的,那些人什么都不懂,还是帮你这种聪明人让人爽快。尽管说,要我怎么帮你?”
“那份私盐名单我也有,而且我还知道其他的一些事,只求公子快快叫回令兄,别听那些小官的胡言乱语。”
“那我叫人给你准备纸墨,然后我这就亲自去把哥哥叫回来。麻雀,来,带吴大人去书房。”
“公子,大恩不言谢,您受累。”
“好说,好说,您书房请。”
把这些要出卖他的官员的名字和罪行都写完之后,派人回去取的其他两箱珠宝也运到了,虽然自己这些年搜刮来的东西一天间送出了大半,吴川却觉得终于轻松了,这样一来,这群舍不得送钱的家伙都会被江大人革职,而自己早上去赔过礼也得到了崔巡抚的原谅,再借着对江二的讨好跟江大人也有了甩不掉的关系,以后也是在长安有靠山的人了。回过神来,发现江二已经回来了,赶忙过去准备迎接江大人。
“麻雀,吴大人写的东西呢,拿给我看看。”
“大人,他写的全都在这了,另外两箱赃物也到了。”
什么,这小奴喊江二为大人,吴川一脸懵。
“人挺多嘛,十几个官员都被您揭发了,扣留赈灾款,干预药材生意,运送私盐,重复征税......你们这些年犯下的事还真不少啊。”
“江大人,这些都是他们的罪行,跟我没有丝毫关系啊。”
“来人,把狗官吴川给我抓起来!”
“什么?别动我,江二你凭什么这样做?”
“吴川呐,看看你送来的这些东西,还要问为什么吗?”
说什么都没用了,自己亲手不知不觉间把罪证送上黜置使的门,应对了这么久全被这江竹给耍了,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