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山脚,一名着申州军服色的年轻步卒瘫坐在地,后背上鲜血淋漓,惊魂未定地看着一丈以外的死虎。步卒身旁一名着旧袍的瘦高男子垂手而立,背上背了一个男童,腰间悬一柄长剑,四十岁上下年纪。
男子俯下身,看了看步卒伤势,道:“伤得不重,无性命之忧。”步卒挣扎了一下,无奈惊吓过度,加之有伤在身,又软倒在地。步卒又定了定神,拜倒在地道:“小人章路,多谢救命之恩,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瘦高男子不答话,伸手将章路扶起,让他坐至地上,开口问道:“你是奉命围天策山的申州军?”章路答道:“小人正是,恩公武功高强,不知恩公可是燕将军从京城带来的御林军?”
瘦高男子道:“你说的燕将军可是叫燕平?”章路道:“正是燕平大将军,小人曾听说御林军个个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厉害!”章路正说地兴奋,忽然想起自己的这位恩公尚未通报姓名,衣着打扮也明显不是行伍之人,又背了一个男童,实在是不像是御林军。
章路想到这,又想起传闻此次被围地天策山上有个道观,观里的道士武功高强,不服朝廷管教,意欲谋反。朝廷特令左骁卫上将军燕平率三千御林军、两万申州军兵围天策山剿灭乱党。
可无奈天策山绵延数十里,除重兵守住上山石阶外,申州军还派出二百余名斥候在山脚各处探查地形、设置暗哨。
章路正是奉命来探查的斥候,谁料路过一片树林时,自树林中窜出一头斑斓猛虎将他扑倒在地。就在他束手待毙之时,闪出一个瘦高男子不知用什么方法将这头猛虎一击毙命,方才救了章路性命。
章路想到这,不禁心中一紧,又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这位恩公,感觉自己的这位恩公更像是带着私生子从山上逃下来的道士。想到这,章路愈发害怕,可无奈有伤在身,惊惧之下双腿也软得使不出力气,跑都跑不掉。情急之下,只得壮起胆子道:“恩公可是在此处游玩?要是这样,恩公来的可是不凑巧。如今朝廷下令封山,方圆二十里之内的人家都已迁走,山上大小道路也已经被封。恩公若是今天上山,恐怕不太方便,小人劝恩公改日再来。”
章路心想:自己的这位恩公不是山上被围地道士还好,若要真是自山上逃下的道士,自然会应下自己这番说辞,借机离开,也自然不会为难自己。不料瘦高男子不应话,又问道:“御林军军营在何处?”
章路闻言,暗暗叫苦,心道:这只怕多半是去刺杀将军的山上道士,如今若要是告诉他军营所在,以这道士武功只怕无人能拦得下。日后若要追查起来,自己脱不了干系;若要是不告诉他,这道士发起怒来,自己多半又有性命之忧。
章路正左右为难时,一直伏在瘦高男子背上的男童在男子耳边低语几句,瘦高男子将男童抱到地上。男童约八九岁年纪,面带病容。瘦高男子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给男童服下。男童服下药丸后,瘦高男子也不待章路答话,拱手道:“告辞”,背起男童,大步走远。
燕平从有常观作别如舍后,并未下山,而将山上各处巡查了一遍,依山势令军卒设下套索、陷阱诸般守御器具。下山时,已是黄昏。燕平处理完各项事物后,回到帅帐。进帐忽见一高一矮两人在帐内,只是帐中未掌灯,看不清容貌。燕平心中一惊之下,双手护至身前,向后跃至帐外,就势一手抽出帐门侍立侍卫的腰刀,一手自另一名侍卫铁甲上抓下数片铁甲扣至手中。
燕平进帐、出帐、抽刀、取甲一串举动,在电光火石之间,事出突然,燕平未看清二人相貌。可虽未看清相貌,可燕平猛然间觉得二人身影颇为熟悉,手中扣紧的铁甲鳞片竟不知该不该发出。
一旁的侍卫自燕平跃至帐外就是一惊,二人急忙抽刀,其中一人不料腰间却只剩了刀鞘,再看时腰刀已被燕平拿在手中,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侧身挡在燕平身前。
正当两名侍卫惊疑不定时,燕平将腰刀交还给侍卫,道:“方才是我校验一下你二人武艺,不错!是这侧身一挡,已可见你二人的忠志之心!”
两名护卫闻言,不禁羞愧。燕平治军甚严,但平日里对部属颇为体恤,赏罚分明,在军中威望甚高。今日燕平校验二人武艺,仓促之间二人竟全无还手之力。谁料燕平不提此事,单表二人以身相护之死节,不禁令二人羞愧不已。
燕平又道:“今日我上天策山拜访有常观,见观中道人步态轻灵,气息悠长,显然是身怀上乘武功。如今朝廷下令围山,与有常观剑拔弩张。为防不测,自今日起,你们所有近卫去听候周大人和李将军地吩咐,务必保护他们周全。”
二人听了燕平之言,躬身领命。对望一眼,又施了一礼,方才离去。
燕平见二人走远,闪身进帐,见帐内是一名着旧袍的瘦高男子与一名八九岁的男童。一愣之下,几步走至瘦高男子面前,略带惊奇地问道:“师兄?你怎么带着良儿来了此处?”
被燕平叫做师兄的男子还未答话,那名八九岁的男童在一旁忍不住低声叫道:“父亲!”燕平上前抱起男童,柔声道:“良儿,怎么和你宋师伯到这来了?”男童被燕平抱起,已是忍不住泪水,伏在燕平怀中啜泣道:“有坏人到了家里,宋师伯和坏人打起来,被坏人打伤了,我害怕,就求宋师伯带我来找你……”
燕平闻言,望向瘦高男子,关切道:“师兄,你的伤势如何?是何人伤了你?”
瘦高男子淡然道:“无妨。”
燕平闻言,仍是放心不下,放下男童,上前拿起高瘦男子右手,看他脉象。片刻后脸色微变,道:“好重的内伤,到底是何人伤的你?”
高瘦男子道:“你走后三日,长平帮申长空、魏长明及一僧一道在夜里进府,我与其交手,毙了申长空和那道士,那个僧人被侍卫所杀,魏长明断臂逃走。但我也被另一名隐在暗处的高手所袭,中了一掌和三枚毒针。敌明我暗,对方都是少有的硬手,你将军府中又无好手,我带着良儿自东南折转西南,兜了个大圈子,方甩开追兵,来申州找你。”
燕平闻言,知道虽寥寥数语,其中不知有多少凶险,心中不由得愧疚,道:“此次为小弟,竟又连累师兄受伤。这份恩情,难以为报”
高瘦男子听了燕平的话,未见有什么情绪,说道:“此次杀了申长空,断了魏长明一臂,只怕日后长平帮将这笔账算在你头上。”
燕平闻言,冷笑道:“长平二煞如今也干起了这勾当?不知是得了朝中哪个奸贼的好处?长平二煞如今一死一伤,只怕来不及找我的晦气,就会有人来找上门去跟他们算旧账了。”燕平一顿,又恨恨说道:“若不是小弟俗务在身,你我师兄弟应该到长平城回访这定州第一大帮一趟,不然被江湖上的朋友说我泰元门宋擎和燕平失了礼数。”
被燕平叫做宋擎的高瘦男子闻言沉默片刻,忽道:“师弟,此次你奉命来有常观寻这什么“长生经”,不过是皇帝听信谗言,妄求长生罢了。皇帝荒淫无度,不理朝政,就算真可得长生,也是苍生之祸。你十四年前投军之时,我就极为反对。只是当时时局动荡,你为救黎民,甘心替朝廷卖命,我不好阻拦。可是十四年来,你为朝廷奔波劳碌了十四年,官职也做到了左骁卫上将军,可这天下当真太平了吗?与其替这昏君卖命,不如早日辞官,归隐江湖,也不枉师傅当年地教导。”
燕平闻言,面色陡变,呆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十四年前?当时只道凭自己一人之力,便可扭转这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待天下太平,黎民安生,再功成身退。哪知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在朝中苦心经营十四年,天下百姓仍受倒悬之苦。如今已走至这一步,已是万万再难回头。”燕平说完,自嘲般又苦笑一下,缓缓道:“哪怕是我率军镇压流民时能比其他将领多生擒些流民,保住他们一条性命也好。”
宋擎闻言,心中一动,心中暗叹昔日英气勃发的师弟如今已大不相同,言语之间尽显颓唐,微叹一口气,安慰道:“昔日随师父学艺之时,师父曾说过你有治世之才。你今日之境况,想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心怀天下苍生,自甘背负骂名,受朝廷驱使。这份以苍生福祸为己任的抱负,为兄远不及你。百年过后,世人只怕要耻笑我宋擎徒与燕平并称泰元双龙,却只知明哲保身,半点不为百姓着想了。”
燕平闻言,竟似有心事一般,沉默半响,忽道:“师兄,日后若生了什么变故,小弟求师兄代小弟抚养良儿。良儿自幼丧母,我又忙于军务,对良儿照料不周。自半年前良儿被奸人所伤,师兄你来为良儿疗伤以来,你与良儿作伴的时日远比我这个做父亲得长,良儿对你也颇为依赖。日后若真有变故,世上之人我最放心不下的是良儿,最放心托付良儿的人就是你。望师兄答应小弟。”
宋擎闻言,神色微变道:“师弟何出此言?你心系苍生,胸怀天下,他日一展抱负,定能收拾时局,还百姓一个太平山河。如此身担大任之人,定然福泽深厚,纵有变故,也无大碍……至于良儿你大可放心,从此以后只要有我宋擎在,奸贼休想再伤良儿分毫。”
燕平闻言愣了片刻,而后躬身施了一礼道:“师兄这份恩情,小弟实是难以为报……”燕平尚未说完,一名御林军进帐道:“秉将军,国师座下大弟子巳玄道长到了营中,求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