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凌说毕,甩了甩微微肿起的右手,站起身来,正色道:“昨夜我听我爹说了杜师伯的事。”
燕良闻言,顾不上看撼山掌法,抬起头看向齐正凌,示意他说下去。
齐正凌道:“杜师伯与你一样乃是将门之后,十六年前父母妻子被奸臣所害,杜师伯为报大仇,竟将那名奸臣满门老少尽数杀死。虽是报了大仇,也犯下了灭门绝户的大错。杜师伯铸成大错后,就销声匿迹,我爹和太师父都以为他死了。直到近十年间,‘睚眦’现世,我爹和太师父才知道杜师伯余怒未消,为泄心中之愤,竟是网罗杀手,想杀尽天下奸臣。”
燕良闻言一惊,据传“睚眦”专为杀为祸一方的贪官污吏所生。这本是好事,但是行事过于残忍狠毒,所杀之人又并非全是官吏,从方外僧人到贩夫走卒,无所不包。兼之“睚眦”行事极为诡秘,行踪不定,因而被天下人视若索命罗刹一般。今日听齐正凌说起这位杜师兄竟是“睚眦”的主人,心中自然大惊。
齐正凌见燕良被自己所言震到,不禁笑道:“想不到吧!在昨天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当年杜师伯托外公交给太师父的那枚金印,我偷偷拿给孟夫子看了,孟夫子说这是当朝蒋太师的金印。据说这个蒋太师五年前府中遭了瘟,太师连同几个儿子和夫人都死了。这遭瘟乃是朝廷遮掩‘睚眦’杀官的一贯手法,不少人都知道。这枚金印既然在杜师伯手里,杜师伯自然是睚眦中人。再想杜师伯乃是太师父的首徒,怎肯为人所用?师伯自然就是‘睚眦’的主人了。”
燕良不理正自顾自得意的齐正凌,沉吟片刻后道:“如此说来,不知师伯与杜师兄又是如何重归于好的?”
齐正凌闻言一愣,片刻后皱眉道:“你想这作甚?你赶快收拾好东西,杜师伯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燕良闻言,也不再多想,提了包裹,随齐正凌到前厅与齐步平及丁柔作别。夫妇二人几年来对燕良视若己出,今日见燕良要远去京师报仇,心中不由得替燕良担心。齐步平道:“此去京师途中,事事都要听丁师兄的话,切不可意气用事。”燕良点头道:“师兄放心,此去全凭大师兄做主。”丁柔脸上再无平日里的笑容,尽是掩不住得忧心,上前牵起燕良手道:“此去京师,要事事小心,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到时师姐给你接风。”燕良点头应下,想安慰几句,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一旁齐正凌已牵过两匹骏马来,将一匹的缰绳交到燕良手中。燕良见状,奇道:“师伯不随我一同上京吗?”宋擎摇头道:“我另有要事,此番不随你一同上京。”
燕良不禁心中一慌,本来以为是宋擎、杜久二人一同随自己上京报仇,谁料宋擎竟让自己独自随杜久一同上京,心中不禁有些紧张。
宋擎道:“此番进京,大小事宜要听你大师兄的安排,不可意气用事。害死你爹的奸贼不止一人,在京中行事要事事小心。”说罢取出一张纸来,交到燕良手中,说道:“这便是这几年来我查到得当年参与陷害你爹的人。其中九人已死,其余,还有三十九人,多半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行事之时务必小心。”
燕良接过纸来,看着纸上所写人名,知道近几年来宋擎不知为这份名单冒了多大风险。细细看了一遍后小心收在怀中。抬头道:“师伯放心。”
宋擎见燕良收起了名单,转身对杜久道:“燕良是你师叔所留唯一血脉。此去京师,与必要保护燕良周全。”杜久躬身应道:“杜久谨遵师命。”
当日作别众人,燕良杜久二人向京城赶去。刚出了平江城,就有一行商人模样的人迎了上来。燕良见众人对杜久极为尊重,便猜到这些人多半就是杜久‘睚眦’中的下属,不禁定睛细看这些人的行事。
谁料一路上这一行人行事与寻常商人毫无差异,行走坐卧也看不出有丝毫武功在身,不禁奇怪,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师兄,这些人就是‘睚眦’?”。杜久微笑道:“我身边之人并非全是‘睚眦’中人,这一行人不过是寻常商贾罢了,你我二人两骑上京太过引人注目,与这商队一同赶路,方便遮掩行踪。”
燕良闻言不禁微窘,自己本以为这位师兄身为‘睚眦’的主人,身边之人都是行踪诡秘,剑术高超的刺客。谁料这堂堂‘睚眦’的主人竟混迹在一队贩布的商人之中,实在是与他之前的想象相去甚远。
二人随商队一路无事,每日只是赶路。燕良少年心性,本还盼着又贼寇打劫,好一试身手。谁料商队行事甚是小心,一路竟是平安无事,燕良不免深感无聊。
一行人风餐露宿,到与京师还有不过半天路程时,杜久带燕良作别众人,独自上路。燕良随杜久骑马又行了一程,在一处佛寺不远处停了下来。燕良偶然一瞥,见到好大一座城池雄踞在不远处,心中黯然道:“时隔五年,又回到了这京城来,不知家中如今是何模样?”燕良知道多想徒增伤感,强行转过念头,不再去想。
杜久回头见燕良望着京城出神,微微一笑道:“不忙,明日你我二人便进京城去。”说罢招呼燕良进寺。
燕良见这佛寺香火颇旺,观前几个贩卖香烛供品的小贩生意不错,不时有人买了香烛进寺去。走到寺门前抬眼一看,“百灵寺”三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颇为气派。
燕良二人走进寺去,一名知客僧迎了上来,杜久问询几句后,不知说了什么,那知客僧合十一礼,道:“二位施主请跟我来。”
燕良见状,猜测着寺庙多半就是“睚眦”的秘密住所,当即凝神细观这名知客僧,不料这名僧人行走呼吸均不似身怀武功,失望之余,不禁暗自庆幸没有直接开口,免了像上次那般出丑。
知客僧将二人引到后堂一处禅房中,奉上两杯清茶来便合十离去。燕良闲坐无聊,环顾四周,见这禅房所处很是清幽,所奉清茶也沁香宜人,很合自己口味,不禁想到:“这次莫非大师兄就是带我到这寺中一坐而已?”
正想着,又有一名僧人走进禅房来。这名僧人一进得禅房,燕良便觉出这僧人非比寻常。定睛细看,这名僧人举步轻盈,在这幽静禅房中走动竟也听不清脚步声。
这名僧人约四十岁上下,皮肤粗糙,一看便知久经风霜,一双眼睛黯淡无神,毫无神采。僧人走到杜久面前合十一礼道:“杜施主,贫僧恭候多日了。”杜久还礼道:“有劳大师了。”燕良在一旁听二人说话,只得自顾自的喝茶。
僧人与杜久又寒暄,见燕良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喝着茶,合十道:“这位小施主想必就是燕良施主了”
燕良闻言,不禁吓了一跳,心道这丑和尚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转念一想,这和尚既然与杜久相识,想来定是杜久告诉他的。心中想着,也合十答礼道:“晚辈正是燕良,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僧人答道:“贫僧法号定劫,乃是杜久施主的部属,不敢在燕施主面前居长。”
燕良闻言心道:“是了!这次总算没猜错,这和尚就是师兄在‘睚眦’中的下属。”答礼回话后,杜久却起身道:“师弟稍后再与定劫大师相叙,此时有一件要紧事要做。”法号定劫的和尚闻言,答道:“杜施主之前交代下的这件事,众师兄弟贫僧已经办成,只待杜施主查验。”
燕良闻言,知道杜久所说要事定然与大事有关,当即收住话,随杜久起身走出禅房,走到院中一棵大树旁站定。
燕良见这大树有两人合抱粗细,树根尤其显眼,桌面一般伸开一丈方圆,枝叶纹理也全然不像寻常树木。燕良正顾打量大树,谁料杜久走到树旁,竟在树根旁掀起一块石板来。燕良定睛细看,石板下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斜通入地下,才知这一条暗道竟是险中求胜,将入口设在院落中央,寻常人无论如何也是想象不到。
燕良随杜久走进暗道,燕良早就听说江湖人家多有暗道,不过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不禁四处打量。眼见这暗道黑暗无光,视物全凭杜久刚刚燃着的火折光亮。燕良走了没几步,听得身后咔哒一响,原本就不多的日光消失不见,想来是定劫用石板将入口盖上。
燕良随杜久沿暗道走了有十余丈,进入一个数丈见方的石室之中。借着石室中的烛火,燕良看见一个着灰色僧袍的僧人坐在一张方桌旁,正借着烛火低头看书。
那灰衣僧人见杜久进来,起身抱拳施礼道:“见过杜先生。”说活全不似僧人,到十足是个江湖汉子。
杜久道:“东西已全部记好了?”那僧人将一本册子交到杜久手中答道:“全都在这了。”杜久点头又道:“那道人现在如何了?”
那灰衣僧人闻言,轻笑道:“只求一死。”杜久微微点点头,将册子收进怀中,向石室角落看了一眼,又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