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全身是黏热的汗,晌午的知了一高一低拉着和弦。萧荷灵撑起胳膊,脑袋还处在开机状态。三面皆是巨大落地窗的游泳池,外面是梅雨季节常有的昏暗。晕倒前的最后视觉影像是体育课的跳高考试。住在二楼房间都会让萧荷灵精神崩溃的恐高症晚期患者,当撑高杆发挥史无前例的爆发力将自己甩到两米高时,最后的记忆结束于大家不可思议的表情包中。
那我也应该是躺在校医室才对啊。萧荷灵动作缓慢地爬起来,微湿的发打结在脸上。
“铃铃——”
空旷的游泳池轻悠悠飘来声音主人按耐不住的寻问声。
萧荷灵浑身打个颤,窗外的树叶应景地簌簌下坠,还没找到声音的主人,左手便被紧紧抓住,“啊啊啊——”感觉有危险的时候先惊恐地尖叫起来再说。
“真的是你吗?”对方一脸的惊喜,有些小兴奋地盯着萧荷灵瞧。
“你谁啊?”这眼神瞅得鼻头的黑头们都跟着自己尴尬起来。
完全不认识的正太脸,看上去像是初中部那边的人。在确定不是什么江湖黑社会也不是恐怖电影的惊悚画面后,萧荷灵的胆子回归本体,“放开我啊,臭小子,我跟你很熟吗?还敢直接叫我灵灵。”
“唉?”突然彪悍的面目倒是暂时镇住了对方的行动。萧荷灵趁机踢对方一脚,像头蛮牛扯开被死死抓住的手腕,二话不说,转身开跑,可是脚一滑,不好意思直接掉泳池里了。
意外来的太突然,明明会游泳,但下意识手忙脚乱,呛了几口水“救命啊”马上呼之欲出。
水以自身为圆心,不断往外扩张圆的直径,没过头顶的水,瞬间迅速地离开自己身体,四周是巨大的水流在转动,而自己身处其中被无形地隔开。
正太脸缓缓从水中走过来,但神奇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一点水渍。萧荷灵使劲拍打自己的双颊并不断往后退。她后退一步对方便往前一步,直到后背狠狠撞上泳池的墙壁。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啊,遵纪守法,热爱劳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面前这个人是什么鬼?确定不是在拍电影?
“你站住!”再往前两步就睫毛贴睫毛啦。
“铃铃。”正太脸一脸爱抚地看向萧荷灵,“一模一样的脸,你可能是……”
四周均速转动的水倏地落下恢复原貌,萧荷灵在突然巨大的冲击下,水中趔趄,倒栽了下去,再次被狠狠呛了几口。
泳池的入口处熙熙攘攘的学生涌进来,等自己从水中窜出脑袋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呐,听说南岭高中有个女生突然消失了。”
“消失?”把水桶放在池子里打开水龙头:“难不成神隐了?”
“真的,你听我说嘛……”扎辫子的女生把水龙头拧回去一点点,水声小了下去,她终于可以正式向外宣传她昨天听到的八卦怪闻。
“听说那个女生是校游泳队的,平时乖巧听话,学习成绩优秀,又懂礼貌,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小孩’啦。”
“我只想知道她怎么个消失法?”都不会说重点的。
“就突然啊。”非常认真地回答。
按耐住想揍人的拳头,“我劝你三秒内也跟着消失。”
“三年四班的同学上游泳课,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有个女生从池子里走出来,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一跑出大门,就消失了。”
“人家跑得快啊,晌午的阳光那么刺眼,或许是没注意到?”
“那么多双眼睛。”
“那怎么没见着本地新闻播失踪少女寻人启事?”
“听说是孤儿。”艾勾住对方的脖子,“所以没人关心吧。”
萧荷灵呆呆地站在原地,打完水的两个女生穿过自己身体就像穿过一层空气般,慢慢走远。
已经第三天了,自那天见到那个奇怪的男孩后,自己便成了一个透明的人。不会累不会饿也不会说话。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现在游荡在外的是魂魄。
萧荷灵在学校里游荡了一圈后又回到怜生院。这里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一对华侨夫妇出资修筑的孤儿院,学费跟住的地方都是那对夫妇出资,生活费的话就是长大些可以兼职或是大学毕业出来开始工作的孤儿每个月的资助。萧荷灵下个月就满18岁了,本来已经找到一家便利店的小时工,她还在暗自窃喜,打算一部分拿出来当生活费,而另一部分终于可以买一条喜欢好久的白色连衣裙。
远处有光束由远至近,倘若回到三天前,萧荷灵肯定会马上让开,但是现在自己是透明人,站在马路中间忠跟人行道都没差。
是陆羽烈。从怜生院长大的最大的孩子。陆哥哥在外地上班,但是每个周末都会开车来这里陪我们玩,还会买一堆玩具或是平日里吃不起的零食。
陆哥哥在外面挣了大钱,我们都说他很厉害,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名牌,但为人谦卑不自大,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从这里出去的,一直怀着感恩的心在培养我们。
他把车停在门口,神色匆匆。刚一开门下车,一群小孩跟过来围住他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嚷,他们说:“陆哥哥,荷灵姐姐不见了。”、“听说被阳光一晒就消失了,她是吸血鬼吗?”、“衣服都好几天没人洗了。”、“终于听不到姐姐呼噜声了。”
“哇……”小胖墩宇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好想吃姐姐做的早餐。”
陆羽烈走近了想要抱起来安慰一下,可是腰弯了个弧度便再也直不起来。
“宇希……你这么胖以后找不到女朋友的。”
“我长大了要娶荷灵姐姐回家给我做一辈子美食的!”
“臭小子。”萧荷灵朝他挥了两拳过去,可惜啊,如果自己只是用了隐身术照样可以打人可以恶搞就好了。
陆羽烈跟刘姐坐在三楼的小书房里,萧荷灵其实也呆在里面,只是大家看不见她罢了。这个书房是刘姐平时工作跟休息的地方,房间位于楼层的最边上,书房里面的家具都是非常老旧的,像这整面墙般大小的书柜就是有钱人淘汰下来的捐赠的。刘姐永远是粗麻料的衣服,裤子上的洞破了又补,
刘姐在这怜生院做了十几年的义工,没有结婚也不没有小孩,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当成自己的小孩般疼爱。怜生院里住了十几个小孩,小一点的都亲切称她“刘妈妈”。
“还没有找到人吗?”
“这件事情非同一般。”刘姐从木椅子上起来,茶杯在手心里转来转去,连连叹息。
“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她。”陆哥哥果然是最疼自己的。
萧荷灵就站在他身边,咫尺的地方,现在已经长到他肩膀的高度。真的好像抱抱陆哥哥,告诉他,自己可能已经死了,离奇身忙。
“我查过那个泳池的水。”刘姐缓缓道:“肯定是泯道的人。”
明道,是演员明道吗?萧何灵在一旁瞎想。
“他们查过来了?”陆羽烈听到“泯道”两个人字明显开始不安。萧荷灵第一次体会到变成这样的好处,可以大摇大罢地聆听别人的对话。
“泯道的人个个都不简单。现在我们很被动,表面是小灵被他们抓住了。”刘姐意味深长地笑:“谁知道这背后的事。”
“荷灵不可能是——”
“为什么不可能!”刘姐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双眼充血盯着陆羽烈,萧荷灵刚好站在两人中间,一怔,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7岁来到这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刘姐这种表情。
“砰——”地一声,茶杯自刘姐手中碎裂,成灰。
“你忘记陆悦珍了?”
萧荷灵吓得连往后再退了几步。
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的世界,一样的城市一样的家园一样的人们,因为自己的变化,她发现,这一刻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